小五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头痛欲裂，如有针刺，腹中亦似刀割火燎。稍稍清醒，但见眼前一片漆黑，以为自己定是死了，身陷在无尽的地狱当中。欲活动手脚，四肢连同脖颈全都遭到牢牢束缚，不得动弹。他感到自己非常虚弱，拿手抚摸，只觉身下冰凉凉、硬邦邦的。空气里满是浓烈的异香，似曾熟悉，谈不上不舒服。心如电转，猛然想到了女巫在地下村的实验室以及那个形状惨烈的不死人，如坠冰窖，放佛看到了自己脑骨被打开、脑袋插满细针的模样，又惧又怒，奋力挣扎，全无用处，连连嘶吼，发泄愤懑。过了片刻，随着沉重的嗡嗡声，刺眼的灯光逼近了过来。原是女巫手举油灯，推门而入。女巫已经恢复了以前又黑又丑的模样，喝道：“还没死么？三更半夜，鬼叫什么的？”

小五见自己果真被束在一张平台上，更加确信自己遭遇了类似那不死人的厄运，喝道：“贼女人，死了便又怎样？我还没死，总不能让你睡得安稳！”

女巫将灯台放好，点燃小房间四角的灯火，检查数处烟气微腾的熏炉，踱上前来，凝望半晌，说道：“你可知道，为了控制疫情，救你的性命，我花费了多少心思，浪费了多少的珍贵药材？”

小五愕然道：“这是何意？”

女巫道：“你可知道，你中了蛊毒了？”

“蛊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在嘲笑我么？”

“哼，这是一种比疫气更加厉害的感染源，女巫称它为蛊毒。中了蛊毒的人，很快便会变异，丧失本性。与一般的变异人不同，这类变异人本身也有感染性，很是厉害呢。我在尤巴底下村的时候，接触过一个这样的变异人。这个变异人非常特别，全身散发出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当初，我在你身上也闻到了同样的味道，简直令我欣喜若狂。不过，你的味道若有若无，极不明显，我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在我的实验室里，我的药气令你看起来不太舒服，眼中还曾闪过一缕红光。我便十拿九稳地肯定了。”

“胡说，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说的话？”

“哼哼！在我眼里，你只不过跟笼里的老鼠一般，死活由我。你哪来的勇气，哼，竟敢质疑我说的话？当初，那个变异人受伤太重，没坚持太久便死了。我又想跟他治伤，又想研究他的病理，结果失败了。哎，令我懊悔了好一段时间。所以，当确定你是一个稀有的变异人，而且还是正在变异的阶段，我便知道，我不能让你溜走了。”

“所以，你便千方百计地勾引我，恩将仇报，没有一点儿为人的廉耻了？”

“女巫有自己的行事原则，从来不会考虑俗人那些所谓的伦理道德，更不会惧怕所谓的天谴。那些都是假的。在女巫看来，你既然将要是一个死人了，何不将无用的身体贡献出来，让女巫开开心心地研究一下，创造新的价值呢？”

“你如此说，我却要感谢你才是呢？”

“现在还说不上。因为还要确定一件让女巫十分烦恼的事情，所以，女巫还没有决定开始新的研究，”女巫从墙边的台面上拿起一根黑黝黝的管状物，表情变得十分凝重，“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小五见这个管状物正是佩格娜送给自己的暗器，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陡然升腾起了一股求生下去的希望，应道：“这是一位名叫佩格娜的小姑娘送给我的。”

女巫面露急切之色，问道：“你是他什么人，她为何会将她的宝贝送给你？”

“佩格娜称这件暗器是一个女巫送给她的，看来，你就是那位‘女巫大人’了？”

“快说！你是她什么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恶贼？”

小五道：“稍安勿躁，听我一言。我从不无缘无故地杀人，小姑娘也活得很好。她将宝贝送给我，也是有原因的，”接着，将当初自己的遭遇大略道说了出来。

在听讲的过程中，女巫脸色数变，待听到佩格娜硬将她的“饭桶”赠送出来，怒道：“我曾数番告诫过她，这件暗器便是她的性命！她怎会将自己的性命随意丢掉，如此不堪大用？我知道了，一切都是欺骗女巫的谎言，你这个坏蛋！啊，你骗取了她的信任，然后杀了她！没错，定然没错了！哼，哼，我知道了！”抓起一把细短的小刀，在房间里徘徊，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数次欲前行凶，最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嚷道：“我不会让你这么轻轻松松就死掉的，啊，我要弄个明白！”女巫急匆匆地往熏炉里添加了一些东西，吹灭了所有房内的灯，带上她的油灯，摔门而去。房间里再次陷入黑暗。小五挣扎片刻，全无效果。不一会儿，浓浓睡意袭来，不由得沉沉睡去了。

小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短暂而模糊地醒来数次，见过女巫，似乎在摆弄自己的身体。偶尔清醒的时候，总是觉得寒冷，有时候却又很热。有时候身体到处发痛，有时候却又觉得很舒服，放佛躺在暖和的浴盆里。如此，反反复复，苦乐交叠。从某个时候开始，记忆越发清晰，清醒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痛楚越发短浅。此后不久，女巫突然不再出现在房间，更换熏药，替他收拾输液的容器。他在反复的绝望与自励中，意识到自己快要饿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女巫却再次举灯出现了。女巫没有易容，还是那副年轻漂亮的模样，看起来却憔悴多了，一副萎靡不振、心神不宁的模样。她检查了羁押者的身体，在一旁的矮凳上呆坐片刻，用嘶哑的嗓音道：“好吧，我的治疗起到了效果。不比那个人，你是死不了了。”

小五道：“看起来，你倒像是关押将死的犯人一般。”

“我救回了你的命，不过...哎，算了！哼，可惜我存了半辈子的好药，鹿茸、灵尖、苦冰草、千奇，好多的宝贝，都浪费在你的身上。现在，你要活了，我快要死了。你说，这算是报应么？”

“你为何要这么说？”

“女巫代代相传，合适的继承人是雪巅石缝下的千奇花，多么地不易挖掘啊。佩格娜就是我采到的小红花，本该种在我的温房里。哼，要不是这万恶的丑恶变异，要不是帕德那些疯子，啊，我的佩格娜！我应该更加坚决一些，将她带回来，便没有这么糟心的事情了！哼，她的心却被你骗走了！她如果变了心，小花不再纯洁了，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啊，我反正已经快要死了，死了便死了吧！”

“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悲观。我却知道佩格娜经常将女巫大人挂在嘴边，她看起来十分仰慕你。”

女巫精神一震，奋然道：“啊，这是真的么？”

“请不要这么吃惊。我记得佩格娜还说过，除了她死去的爸妈，你便是她最亲的人。”

“在女巫心里，早已知道你这人应是不坏的。不然，女巫也不会救你，”女巫露出了笑容，在平台四周急步徘徊，“你身上的蛊毒已经没有了，差不多是个正常人了吧？哼，哼，这个暂时还不能肯定，却也没有办法。女巫是有原则的，不会无缘无故害人。当初引你前来，没有把你当人，现在却不一样了。嗯，你明白女巫的意思么？”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要放了我么？”

“让我想想，嗯，放是当然要放的。不过，你得答应，不要害我，要敬重我。啊，女巫救了你的命呢，你应该十分清楚这一点！而且，嗯，女巫现在不得不告诉你，女巫有新的麻烦了，很是棘手。你应该帮助女巫打发这些麻烦事儿。因为，你也脱不了干系。”

“难道说有人不怕毒气，踩坏了你的庭院？是帕德那些人么？”

“帕德还没有这个本事。如果有，他也不会扣押我了。我先放你下来，出去看看，你便知道了。”

女巫拨动台下某处的机关，只听得“呱嗒”数声，锁住小五四肢以及脖颈铁套便松动了。在女巫的扶持下，小五滚坐起来，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脑袋，见头骨犹在，大觉安可。稍稍舒适了一些，说道：“你不怕我杀你泄愤么？”

女巫道：“你知道么？给你治病的时候，你说过很多很多的废话。我的提问，你也回答了一些。你说过的话，女巫并不都能听懂，大多也不感兴趣，所以，很快便会丢到东海去，忘得一干二净。女巫可以肯定，你不是一个很坏的家伙。女巫为了给你治病，输用了大量的珍贵药液，其中包括灵药，切断了你与暗灵的联系。你不能释放魔法，这也是灵药可以发挥作用的原因。不过，你放心，短期服用灵药，不至于令你长毒疮的。差点忘了告诉你，女巫已经开启了小岛上的所有机关。你杀了我，你也出不去的。用你的话说，何必要两败俱伤呢？”

小五在小房间里四下巡看，见平台下有一辆木滚车，连接一小段铁轨，通向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女巫道：“可以称之为死亡之门。”

“受害者的尸体离开这道铁床后，便是从这道门扔出去的？”

“你猜得没错。这张床上的确躺过几个人，而且，都是从这扇门扔下去的。不过，他们都是不死人，有一个是半死人。与你的情况一样，女巫以为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哼，女巫突然发现，对你来说，女巫现在是不是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女巫后悔当初将你带回来，你会让女巫懊悔终生么？”

“你既然拷问过我的灵魂，应该了解我不是一个喜欢嚼舌的人。”

“我相信你的话，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样。那么，你有兴趣知道这道门后是什么？”女巫不等对方相应，走了过去，转动圆形的门把手，打开了沉重的铁门。浓浓的雾气带着潮湿而刺鼻的气味，扑进门来。

小五吃了一惊，说道：“难道说，你的小屋下面也都是水么？”

“我跟你说过，女巫的小屋本是一处古代遗迹。这是先民的智慧结晶，由谁建造，干什么用的，都无从可考了。有时候，真想将沼泽地的水都放干了，看一看我的房子原本的模样。”

“快将门关上吧。雾气不是有毒么？我感到有些不太舒服。”

“女巫既然敢在这里定居，便有防止各种意外发生的把握。别担心，你吸收了数日的药气，足够在我这里盘桓一段日子。你只是久疏运动，还有一些虚弱罢了，”女巫伸手邀请，“从这里下去，可以看到香萱树的根，很是壮观呢，想要看一看么？”

小五摆手道：“既然如此，作便再看吧。我快要饿死了，你还有吃的么？”

女巫将小五带离囚室，回到顶层的小房间。不一会儿，女巫端来了一碗干巴巴的熏肉以及一壶热水。小五也不过问，抓起来便吃。在客人吃饭的当口，女巫将自己近日的遭遇道说了出来。原来，女巫担心佩格娜的安危，亲自前往确认。不想，离开沼泽不远，便中了陷阱，被一伙人抓了起来。这伙人领头的是一个凶恶的女魔头，向女巫索取灵药，而且想要得到炼制灵药的秘方。遭羁縻两天后，女巫寻得机会，成功逃脱了回来。这伙人却并不死心，将沼泽地包围了起来。小五见女巫说到这里，疑问道：“我看到后面似乎系着小船。沼泽地如此之大，他们有那么多的人手么？”

女巫道：“你有所不知。这伙人似乎找到了免疫毒气的方法，早已将我的小船凿坏了。死在这里的那个人跟他们便是一伙的，中了我的机关，中毒而死。要不是忌惮这些机关，他们早就堂而皇之地进入我的房子，搬抢我的东西了。”

小五吃喝完毕，力气精神都好多了。女巫取来了客人的所有装备，带领客人，推门出来。这时，天色微冥，看起来已近黄昏了。在朦胧的雾色当中，小五看到浮桥的方向似乎插着一块木牌，问道：“那是什么？”

女巫忧心忡忡道：“像是桥头的那块警示避牌。看来，他们已经破坏了浮桥上的机关。如此下去，我这里恐怕是保不住了。”

“这些人为何如此执著，定要索得你的灵药呢？”

“女魔头称想要对付不死人，却又遮遮掩掩，不肯细说。我怀疑她动机叵测，或有更大的阴谋，怎会容她将灵药轻松拿去？”

正说着，雾气中隐隐约约走过来了一个人，像是个女人。女巫见了，拉住小五，躲进了房门，说道：“我想到了一个主意。她应该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哼，哼，杀她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