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惊讶这个女人非同一般，暗生惕心，再见她如此说话，一声不应，扭身便去。妮卡见此，紧追两步，拉住了小五的胳膊，说道：“你等等，我还有话说。”

小五怒形于色，说道：“请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我敬重你是位长者，所以一再忍耐迁就。现在你我无话可说，这便告辞吧！”

妮卡道：“你不要觉得我戏弄了你，从而对我抱有成见。我是有苦衷的。你试想，在这群形同怪物的男人堆里，如果以本来面目相对，恐怕早已性命不保了。至于你可能以为我是一个放荡的女人，也是有所误会。当然，问题出在我这里。我片面地认为所有的男人都有这样的需求，尤其在面前站着一个漂亮女人的时候。好吧，你不用不高兴，我承认我错了。我相信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而不是另有癖好，或者有某种缺陷。”

“你不像是在作解释，倒是在羞辱我。”

“你觉得我会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这么多的废话么？我的时间并不是那么毫无用处。那样的话，我更愿意立刻回家，坐在我的壁炉边上，在摇椅里摇摇晃晃，抱着我的宝贝儿。我之所以看起来十分固执，只是为了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请务必跟我回去一趟，我有好东西要送给你，定然不叫你后悔的。”

“在世间行走，一举一动都要报酬，那是赏金猎人们喜欢干的事情。很遗憾，我不是赏金猎人，对你的身体包括财产都没有兴趣。而且，你我相互帮忙，共渡难关，事实上，你并不亏欠我什么。”

“不管你是这么想的，我却不敢这么认为。在我看来，没有你的出现，我定然不会站在这里，离开地穴，离开那群全身恶臭的可恶男人。另外，我心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私请，一直不好意思开口。事已至此，不得不说了。”

“有什么私请？但说无妨。”

“从此处到我的房子，还有十来里的路程。在这冰天雪地，我本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受困地穴数月，早已虚弱不堪，没有帮助，恐怕半途便要委顿道边，冻死沟壑了。再有，帕德这些人定然很不甘心，怕是已经在准备上来的绳索，也有可能另有暗道。他们知道我的住处，如果半路追击过来，我也是无力抵抗的。”

“既是如此，你即便到家了，也是于事无补啊？”

“如果可以顺利到家，便不再需要担心他们了。我的房子可是祖辈的遗产，不是一般人可以闯进去的。有兴趣去参观一下么？”

小五稍稍考虑，决定再帮这个奇怪却可怜的女人一次，将她护送到家。两人沿着谷底，踏雪而行。离开了山谷，转入了一处较为平坦的林地。跋涉近一个小时，来到一片沼泽面前。这片沼泽甚为阔大，看起来非同寻常。虽属寒冬，且下着雪，水面却没有结冰，也没有丝毫积雪的迹象。处处泛冒气泡，像是沼气。怪异的薄雾弥漫在水面上，腾腾缭绕，一眼望不到边儿。妮卡笑道：“我的小屋便在前面，这处沼泽地的中间。”

小五道：“这片沼泽看起来很是特别。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是这股雾气么？”

“这片沼泽地古番林语叫做阿德利拉鲁，大概意思是‘恶魔的水池’。中间原是一处古代遗迹，我和我的先辈们便住在这里，”妮卡伸手一指，“走吧，带你参观我的房子。”

妮卡带头在前，小五跟在后面，来到木制的浮桥面前。只见茫茫白雪之下，罥罥薄雾之中，岸边竖着一根木杆，上面挂着一只木牌子，牌上醒目地画着骷髅头，旁注两行大字：“女巫的森林小屋”以及“小心毒气，请勿靠近”。小五说道：“你真的是一个女巫么？在我的印象里，女巫应该又老又丑，脾气古怪，不易相处。你却是大相径庭的。”

妮卡将小五引上浮桥，并肩而走，笑道：“你忘了么，我不就是又老又丑的么？”眨了眨眼睛，“女巫的技艺以及心法来至遗传，我却喜欢有所创新呢。我讨厌待在妈妈们的摇篮里，沾沾自喜，故步自封，不注重保养爱惜自己。你也摸过了，我的皮肤可是很好的呢。好吧，我不是故意想提这件事的。”

“你昨晚说你是仅仅是一名巫医，看来完全是谎言了？”

“也不尽然是谎言。附近有一个村落，名叫高阜里，我常在那里替人看病。偶尔便在路上行走，也救过一些人。天母可以作证，此言定然不谬呢。”

“不需要这样说话，我没有要求你什么，”小五见回头的路已被雾气笼罩，而且雾气看起来也越发浓重了，脑袋隐隐生疼，似乎总有人在对自己说话，产生了幻听一般，想到了那块警示的木牌，“我闻到一股越来越浓的酸臭味，这些雾气也十分奇怪，这有什么关联么？”

“没错，你闻到的异味正是这些雾气散发出来的。”

“我看刚才那块木板上写的，这些雾气是否真的有毒？”

“你可不算聪明，当然有毒呢！”

小五闻言大吃一惊，止步按刃，厉声道：“你为何要害我？你是否以为，我杀不得你？”

女巫笑道：“别担心，这雾气虽然有毒，你却是完全免疫呢。”

“你最好说清楚了。不然，玉石俱焚，谁也捞不得好处！”

“传言，此处沼泽以及毒雾从远古时代起便已经存在。普通人在毒雾里待不了一分钟，便会中毒昏迷。因此，人们敬而远之，一直不敢靠近这里。大概一百年前，一位先辈经过无数的尝试，找到了免疫毒气的方法，发现了这处遗迹，并在这里安了家。从此，这障毒雾成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然围墙，保护住在这里的女巫们。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这也是帕德等人奈何不了我的原因。”

“你还没有解释我为什么可以免疫这里的毒气？”

“你还记得我提醒过你多吸一点实验室里的药气么？虽然你没有服药，药气却可以随着空气进入血液。如果当时我赠上一粒药丸，你会服下去么？”

“看来，你已经猜到我会来到这里了。那么，你已经不需我的保护了，就此作别吧！”

“已经到了家门口了，怎么可以不进来坐坐呢？对待珍贵的朋友，女巫向来不愿缺失了礼数。你是女巫的恩人，女巫没有理由加害于你。你大可安心，随我来便是了。”

小五见妮卡如此说，只得跟着她，继续前行。又走了一程，雾气稍稍退去，眼前出现了一片小水渚。水渚不大，已是白雪遍地。一颗粗矮的香萱树长在水渚中央，树根虬结裸露，树干足有八人抱，繁枝如盖，只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片树叶。树盖下覆有一栋奇形怪状的老旧建筑，像是一只带有白色圆帽的木偶脑袋。道路在脚下分向两边，一条较为宽阔，笔直地指向奇怪的建筑，另一条稍稍狭窄，斜引向一座假山，假山后似乎藏着一个人。小五拿眼睛询问女巫。女巫笑问道：“如果这里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去，没有陷阱，你会走哪一边呢？”

小五道：“在这样的处境里，越是看似危险的地方，越有可能只是假象，”手指狭窄的走道，“我会选择走这边。”

妮卡笑道：“你看起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愚蠢。好吧，我还知道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善解人意。不逗你了，跟我来吧！”带头在前，走向狭窄的浮桥，踏上岸边的石板小道。此时，小五发现假山后面藏着的不过是一个裹在破败衣帽里的石人。走了数步，脚下再分出了两条小道，一条稍近，从树干前引向房子，另一条稍远，从树干后绕向建筑。女人带领客人沿着树干后的小道，来到建筑前的台阶下，对客人道：“受困这么长的时间，我这里缺少打扫，简直脏得不能再住人了。你看，遍地都是落叶，或许还埋着什么呢。请不要介意，我只是高兴自己可以回来，当然，还有到访的朋友。哼，哼，如果实在惹恼了尊客，请不要不辞而别，不要企图走捷径，更不要到处乱闯。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想要安全离开，原路返回便可。”

女主人带头在前，踏上石梯，见圆木房门虚掩，皱眉道：“我这里也有不请自来的客人呢，不知道吃饱喝足了没有，离开了没有？”不等小五相应，自己推开了房门，踏进门来。小五提刃在手，跟了进来。小屋空间不大，四壁以及头顶上或吊或挂着不少奇形怪状的东西。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潮湿而臭闷的味道。小五走了几步，看到了木桌后倒着一具尸体。与女主人一起上前查看。这位死者是个男人，身着黑衣，腰插短剑，面目扭曲，看起来死得十分痛苦，而且死亡已过一段时间，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妮卡道：“这人像是中毒而死。嗯，真是好生奇怪呢。算了，他已经不能再接受讯问了。请帮我搬出这个小偷，扔到沼泽里去吧。”

“你平时吃什么，不怕污染么？”

“这片沼泽越靠近小屋，水便越深，可以说深不可测。不知吞没了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你不用担心，女巫有自己的方法，不会吃坏肚子的。”

两人合力处置了尸体，清理了房间。妮卡在造型古旧的小桌前坐下来，笑问道：“你觉得我这屋子怎么样？”

小五道：“虽然很少与女巫打交道，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惊喜。房子像是英雀的胸膛，让我想到了唐纳克还有他的黄金屋。”

“我可不是骗子，”女巫站了起来，“想参观我的地堡么？”不容客人拒绝，推开墙边的一排木柜子，露出了一扇漆迹斑斑的铁门。打开沉重的铁门，却是一段下行的楼梯。楼梯尽头处另有一扇上锁的木门。女巫推开木门，浓重的异香味扑鼻而来。小五跟了进来，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女巫像是释放魔法一般，拉动身侧的推杆，多处灯火几乎同时点燃，照得四下里亮堂堂的。小五放眼望去，见这里空间甚大，大略呈圆形，共有两层，上下大概有七八米高，自己站在一段楼梯的高处，处在上层，两边看去，但见环形走道边上排满了插有海量书籍的书柜以及陈放精美装饰物的展示台。俯视下去，下层却像是工作与生活的地方，与在地下村看到的实验室景象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建筑设计错落有致，装饰古朴而风雅，看起来设计者颇花费了一番心思，生活在这里的女巫们亦非是俗类。女巫带领客人降下楼梯，来到下层，一一介绍自己的房间：“...那道门里是我的私人空间，休息的地方，有兴趣参观么？好吧，我知道你没有兴趣。这道门内是我干坏事的地方，你要问我干什么坏事，哼，哼，我却是不能告诉你的。这里是我的休息厅，累了便在这里喝点茶。那么，请跟我来。”女巫介绍完毕，带领客人上得数道台阶，来到一处小平台，请客人在藤椅上坐下来，引燃了边上的壁炉。过了片刻，女巫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端回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给客人与自己各倒上茶水，在对面的藤椅上坐下来，举杯道：“这道黑茶是妈妈传给我的，炒制方法特别繁复，说了你也肯定不爱听。请闻一闻，香味是不是很特别？”

小五依言端起小茶杯，嗅了一嗅，点头道：“香味绵长醇厚，我虽然不太懂茶业，也知道此茶不是凡品，”抿了一小口，赞许道：“入口温甜，馨味清远，”将茶壶捧在手里，问道：“这茶壶通体深黑，恕我愚昧，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

妮卡抿了一小口茶水，说道：“此把茶壶还是先祖传下来的，应该是一件古物，制法来至远古技艺。你问是什么材质，我跟你一样，也是愚蠢的人呢。”

“您拥有这么多的宝贝，真是让人羡慕呢。”

“你如果喜欢，送你便是了。我这里的东西，你只要喜欢，随便拿取。我是不会心疼的。”

“您说笑了。君子爱物，取之有道。再说，我即便拿了，也没地方放，碍手碍脚而已。”

“我见你说话不像是此处的人，也不像是落单的寻常士兵，倒像是从外面而来，有所趋向。”

“没错，我确是为了办事而来。具体为了何事，不便透露，还请见谅。”

“小五先生，你知道么，我有一句衷心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不知道是否方便道说？”

“但说无妨。”

“你很有本事，细细想来，真是替你惋惜呢。”

“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年纪轻轻的，亲冒风险，深入疫区，却将要将性命丢在这里。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可惜的事情？”

小五打量自己还剩半杯的茶水，恍若梦醒，便要起身拔刃，却发现全身无力，双脚发麻，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暗暗蓄力，猛地拔出匕首，飞掷过去，颇有力道，却失了准心，匕首贴着女巫的耳朵而过，扎入了女巫身后的墙壁里。女巫变了脸色，稍稍镇定，说道：“一个将要死去的人，何必还要苦挣扎呢？”

小五瘫在藤椅上，喘息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喜欢研究那些让我感兴趣的东西。现在可以告诉你，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什么，其实，根本不是炼药，而是人的脑袋。”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看来，你跟我说的那些全是假的。”

“恰恰相反，我跟你所说的话，基本都是真的，包括我的模样。你知道么？妈妈从小便告诫我，女巫永远不能将自己的底细与容貌随便暴露给一个陌生人，除非他是一个死人，或是一个必然将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