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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摇光》0-2 马赫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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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火海之中。

仅余残垣的房屋。以及烧焦的人体。

一路行来,视野中只有灰黑和赤红。

不停地跑着。并不是为了施救,也并不是为了得救。只是逃避,逃避,逃避。

但是前面再没有路。

身旁的大树承受不了火势,轰然倒下。声音在耳旁不断回响。

轰。轰轰。轰轰轰――

`

双眼倏然睁开。长出一口气的他擦去额间的冷汗;只是噩梦而已。那隆隆作响的,不过是飞机的引擎罢了。

又梦到了吗……看来我的祖国并不欢迎我,年青的魔术师这样自嘲着。

飞机被跑道灯光指引着缓缓降落。然后名为哈姆扎?德米?凯塔的男人,呼吸着深夜冰冷的空气,又一次踏上了祖国马里的土地。

现在是凌晨二时。他特意选择这一个航班,为的就是躲避。飞机离开巴黎的时刻,平安夜正要开始;而当它降落在巴马科时,宰牲节刚好结束。

能够利用这架班机飞行的时长错过两个盛大节日,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情了。哈姆扎暗暗想着。负罪者的享乐,只能让自己的罪孽更加深重而已。

黑肤白发的青年用力紧了紧风衣,然后跨上家族的轿车,向着市区进发。他穷尽目力,本能地试图在第一时间看到祖国在他离开的一年半中有了什么变化;但窗外只是一片漆黑。

在这条十五公里长、从资金到材料全部来自联合国援助的公路两侧,就算是白天也什么都看不到;我真是自作多情啊,他自嘲着。

`

中世纪的马里帝国,是非洲最为富裕的国家、全世界闻名的商贸中心和黄金产地。它的第十任皇帝,曼沙?穆沙,曾经亲自前往麦加朝觐,所到之处一律只用产自马里的黄金付账;近百吨重的黄金直接压垮了阿拉伯世界的贵金属市场,而首当其冲的黄金价格,过了一百二十余年才勉强回升到原来的水平。

而现在,这里是全球最贫困的地方。一个有一百二十四万平方公里国土,一年国民生产总值却只有不到六十亿美元的国家。一个连首都巴马科的混凝土马路都少到屈指可数的国家。

这就是马里,这就是他的祖国。他全心全意想要拯救,却不得不以借留学之名逃避的祖国。

`

自从能够记忆开始,他就生活在富裕的环境里。在他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内,所有的器具设施,都比他从电视上连续剧里看到的白人家庭要好。

Keita,凯塔。图腾为狮子的氏族,他的姓氏和所要继承的家族,曾经的马里帝国皇族的姓氏,从法国殖民统治下独立的马里共和国第一任总统的姓氏,现在马里军政金融各界最大的家族。以及马里顺理成章最大的蛀虫――他在自己的脑海里加上这一句。

直到十六岁他才懂得,自己看似正常的生活,其实每个毛孔中都带着血腥与污浊。从法国购买的餐桌,价格等于六个普通马里人一生所需要的全部开销;自己金质的戒指和项链,消耗了七名矿工的生命;一次齐聚家族成员的西式餐会,吃掉的仅鹅肝松露两项换成等价的大米就可以供三千人饱餐十年;凯塔家每夜灯火辉煌,所用去的电能占马里全国发电量的百分之一。他“普通的日常生活”,实质上都是在消耗着这个国家本已衰弱的精力;而凯塔家族,就是这个国家身上最大的毒瘤。

不甘的小哈姆扎开始借用自己未来族长的身份,为贫困的人民提供各种援助;但是他很快发现,只要是由凯塔提供的援助,一定会被凯塔们中饱私囊。

得知这一切的父亲交给他一份文档,让他去首都的莫迪博?凯塔纪念碑下打开。

面对着他心中唯一伟大的凯塔的雕像,他开始阅读这份文档。文档的开始,是描述他面前这座纪念碑的来历:马里共和国的缔造者,他的叔祖父莫迪博?凯塔,因为推行的改革触犯了亲戚们的利益,被凯塔家族从总统的位置上拉了下来,软禁,然后是死刑。接下来,文档概括了三十年来马里的一切:标准的第三世界国家式的军事政变、外国扶植的政党间的斗争、一次次向人民许愿再在上台后全然忘记的领导人,以及挣扎在温饱线上、只有在偶尔发生的全民普选或者更稀奇的国际人道主义行动中才会被注意到的平民。

凯塔,凯塔,还是凯塔――文件边缘的空白写满了他父亲的注解,指出牵涉其中的一个个狮子家族成员的影子,被湮灭的人又是如何触犯了凯塔的利益。

这无言的规劝,让他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肤浅和危险。

如果没有凯塔,马里将会怎样?从那天开始,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认真思考着,抹去自己的家族,是否可以让祖国获得一个更好的未来;如果是,又要如何去做。但是结果总是会发现,凯塔已经像草原上的猴面包树一样把根系深深扎进了马里的肌体,如果拔出家族,只会让国家直接大出血死亡而已。

`

究竟是为谁而活着呢,他经常这样问自己。

如果是养育自己的凯塔家族的话,自己就是恶的代言人了。

如果是实际支付着他的各项开销的马里人民的话,完全没有报答的方法。

最贫穷国家的最富裕的人。最罪恶家族的最善良的人。

试图用一切努力赎罪,却什么都做不到的人。

他嘲笑着自己的这种矛盾。既然在这片土地上什么都做不到,那么就彻底离开吧。

看够了这一切的他断然放弃了继承家族的可能,不顾父母的劝阻,逃避般地远赴巴黎。

修习魔术。

就像已经在他身上发生过无数次的讽刺剧一样,完全是因为狮子血脉的原因他才有魔术资质,完全是因为他家族的资本他才能支付学习魔术的开销。

他疯狂地学习,攫取一切知识,抓住一切机会不要命地练习和实验。

最初的原因或许是他不愿意像他的亲戚那样加深本已苦难深重的国家的负担,试图用优良的学习成绩申请奖学金,但是没有一次申请是顺利的:一大半面试官在知道他来自马里以后就礼貌地问几个问题敷衍了事,其中一位甚至当面对他说“马里?那是哪儿?”;一小半对他的才能感兴趣的,也在获知他毕业后必然回归祖国而结束了交谈。

所有的申请都在谈及他需要的金额之前结束。

在此之后他的学习依然疯狂,但是目的已经只是用学习麻醉自己了。每次从魔术实验失败的昏迷中醒来,他都嘲笑着自己的逃避和软弱,然后投入到更疯狂的学习中去;至于学成之后要做什么,他没有去想,也不愿去想。

远离友情,拒绝亲情,逃避爱情,在人生第二个十年快要结束的这段时间里,他把一切精力都发泄在了图书馆和魔术实验室中。不知不觉间,一年半的学习已经染白了他的头发。

`

他从漫长的回想中醒来,却发现乘坐的轿车依然在飞驰。已经过去了半小时,区区十五公里却还没有开完。

他还没出声询问,前排的黑衣司机就开口作答:

“终于想完了吗。不,并不如你所想;马里并不是无药可救的。”

那背影,并不是他上车时瞥见的凯塔家族的司机,而是一名包着阿拉伯式头巾、留着穆斯林式的大胡子的白皮肤不明人士。

是魔术师。

使用的并非正统魔术,而是某种自己所未曾见过的魔道,哈姆扎冷静地判断。

他没有回应,静静等待着下文。

“举例而言,如果凯塔家族从一开始就没有征服这片土地,历史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如果这片土地从来没有过强权的传统,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人民就不会陷入如今的困窘之中吧。”

荒谬的言论。但是异常地顺耳。

实际上有没有可行性呢?虽然理性在嘲笑着,他还是开始沿着前排不明人士的思路想下去。

不对,就算动用魔术也没有可能;所需要的力量已经是魔法的范畴了。

像是从反光镜中窥视着他的表情,黑袍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倒是有可以做到的办法。你应该看过本月初协会的内部报告了吧,关于圣杯的那一期。”

他怎么会知道……不过用那个的话,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吧?哈姆扎暗暗想着,似乎看见了一缕希望之光;虽然黯淡,但是视野中除此之外便只有黑暗。

“说来凑巧,半年前,我手头正好弄到了一份圣杯系统。你意下如何?”

这种事情哪里有正好和凑巧的……话说回来,准备工作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加入的话也应该有胜算吧。如果失败就默默无闻地死掉,而胜利的话就有机会改变祖国的命运,这种回报这么高、付出这么小的交易,多半是欺诈吧?他嘲笑地想着,不过试试看也无所谓吧。反正,这条命如果能还给祖国,也算是值了。

那么,就这样决定吧?总之逻辑上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啊,对了,忘了提到了。难得能弄到这种大家伙,不借助这个力量把整个非洲积贫积弱的局面彻底翻转过来,不是浪费了吗。”驾驶座上的人轻笑着。

这句话点燃了小狮子沉睡已久的骄傲。

“我答应你。”

如果把凯塔家族从松迪亚塔皇帝的年代就连根抹去――顺带把自己也抹掉――那么从祖国到自己的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他试图这样说服自己。不,不必这样矫情吧?他自嘲着,其实自己就像被狂奔的野牛群裹挟着一样,哪怕只有一丝空隙,哪怕钻出去的同时就会被牛角重创致死,也会努力逃离的。

说到底,不过是另一种逃避吗?不过无论如何,这个寒假会过得相当充实就是了。

他不禁为自己的笑话笑了出来。

前排的黑袍人也微笑起来:

“那么,请一起努力吧。让世界因弱者而颤抖的日子,已经近了。”

轿车沿着国际高速公路,朝东北方向疾驰着。

――

注解:

di马赫迪,阿拉伯语。意思大致等于基督教的Messiah救世主,当然语源差了很远就是了。

2.2004年的宰牲节是12月21-24日。这是科威特算法的换算结果……某些地方用的历法可能25日才结束。

3.对马里的描写不尽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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