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那个极为贫困的时候，我们买不起衣服。

当初父亲在家时候所买的衣服，因为长身体了而穿不下，或者是破旧不堪而打上了形状各异的补丁。

小阿诚曾经有条好可爱的牛仔裤，因为他常在趴在或者跪在地上玩玻璃弹珠等游戏，裤子的膝盖处便穿了两个好大的孔，小阿诚的两个膝盖也因此漏了出来，可小阿诚舍不得扔——那是他唯一的一条牛仔裤，也是穿得很舒服的一条裤子。

母亲则在他的这条裤子的两个膝盖处缝上了两块洁白的圆补丁，刚好盖住了裤子的破孔。也因为弟弟的裤子是深兰色的，白色的补丁诚然成了蓝天中的两朵奇怪的白云，显得很抢眼。

弟弟见这个两个补丁那么难看，便叫哥哥能不能修改一下，爱好画画的小阿文便在裤子的补丁上用彩笔画了很好看的卡通图案，画龙点睛般让这条普通的裤子变得潮流和时尚起来，弟弟很是喜欢。有时候小阿诚没穿在身上，其他的几个兄弟就会拿去穿。

我穿过的衣服，如果太小了，就留给小阿灵，小阿灵觉得太小了就交给小阿诚，小阿诚觉得小的话就交给小阿赢，小阿赢在兄弟四人当中穿得往往是最破旧的衣服，母亲说：“小孩子嘛，没什么的，穿什么也都还不是那个人！”

对于衣着这方面可以说最幸福的是我了，我不用穿换了几手的衣服。最倒霉的还是小阿赢，所以小阿赢一直反对给哥哥买衣服，而应该给他多买些。而三个哥哥始终反对他的。哥哥也有自私的时候。但哥哥想的更多的是，不要浪费衣服，即使给阿赢买的，也要大号点的，这样才能多穿点时间。

可是，“幸福”的小阿文在新年的时候还穿过表姐的裙子。因为没有适合的衣服穿来过年，也更是没钱买衣服，母亲就从表姐家弄来条崭新的大红的连衣裙。

年三十，村里人家有个风俗，用勺药、柚子皮或桔子皮及叶子放进水里熬水洗澡，据说这样能洗掉过去残留身上的晦气，给来年带来平安吉祥。水一熬，会散发出一种草药芬芳，让人耳目一新。每个年头都是一样的水，每个年头到那闻到那水的味道，就明白新年到了。

母亲给孩子们熬好了水，先让小阿文洗澡。待小阿文出来后，母亲将一条折叠好的裙子递给了小阿文，她的脸上挂着难看的微笑说：“将就穿一下吧，反正你还小，没人会笑话你的。”

母亲帮小阿文穿上了表姐的连衣裙，并给阿文打理好身上的一切，待全部弄好了，小阿文焕然一新地站在了母亲眼前，母亲欣慰地说：“我儿子又长高了，比女孩子都漂亮。去吧，去找你的伙伴玩去。”

小阿文兴冲冲地跑出了家门去，然后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开始偷偷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小阿文在那里呆了多久了，我只记得那年他11岁、上小学三年级，是父亲背弃家庭后的第二个年头。

小阿文愈爱他的母亲，愈加憎恨那个不知所踪的父亲。

母亲为了让我们穿得体面一点，后来买了一匹布。但她的针线活做得并不好，所以拜托了梅嫂给我们做。

梅嫂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她膝下也是有四个子女，丈夫很厚道，日子虽不富有但却有小阿文向往的安稳。

梅嫂做的衣服款式很好、线度缝得整洁、而且结实耐穿，另外她也是个心细的人，兼顾到我们正是长身体阶段，所以将衣服的尺码加大了点。

崭新的衣服穿在身上格外的舒服和开心，而且这衣服是世界上没得卖的，独一无二的！这还是阿灵上三年级时候做的，在他小学六年级毕业拍的相片上，弟弟穿得仍然是梅嫂做的衣服。在把校服穿得整齐划一的同学中，穿着紫色、白色条纹衬衫的小阿灵格外抢眼。

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校服。也因为这样学校还埋怨孩子说不遵纪守法，在学校里孩子们常遭到令人不舒服的眼光和指点，连少先队的活动都很少机会参加了，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校服！

周一学校里要举行升旗仪式，全校几百号学生穿着整洁的清一色的校服整齐有序地站在操场上，正是这个时候，我们很容易从人海中能找到小阿文四兄弟，他们没有穿校服！世界仿佛是因为他们没穿校服而把他们孤立了。

还有一件令阿文难于忘怀的往事。往事的背景是母亲没有卖青菜了改而卖咸鱼，赚的钱比青菜多了，我们的生活也就安稳了，不至于连个感冒发烧都害怕没钱去医院了，但生活依旧还是穷困：

每当春节，孩子们都会盛装打扮，穿新的衣服、新的鞋子、新的袜子来迎接新春佳节。可小阿文家的母亲却不想给孩子买衣服，理由是家里很拮据，需要能省一点是一点。

小阿文内心很矛盾，他也渴望穿上新衣服，但他还是同意了母亲的说法。可是小弟弟则是死活不肯，说什么饭可以不吃，但衣服不能买；不穿新衣服的话会在新的一年里走霉运的。僵持不下，母亲还是答应给我们买了。她更是害怕自家的孩子在朋友当中因为有什么差异而造成心理上的不平衡。所以她一直跟自己的孩子说，不要跟人家比吃的比穿的。

母亲要在哪天买衣服会事先告诉我们，因为这可是家里的一件大喜事。买衣服的时间一般挑在春节前一个月或者年三十买，因为这两个时段的衣服比较便宜。

买衣服的当天，母亲会收拾好自己的摊档，然后在市场上转悠，给孩子物色物美价廉的衣服。而在这一天里，孩子们会把家务做得好好的，早早吃过饭，便来到村口等母亲。

那个时候天气总是很冷，孩子们都穿得鼓鼓的，他们很兴奋地在村口等待着。寒风把村口的芦苇吹得沙沙响，好象孩子们呼唤母亲的声音。

有时候母亲没把衣服买回来，少不了遭一顿抱怨：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以后别叫我做家务了！

有时候母亲带回来的衣服令孩子们不满意，少不了遭一顿埋怨：尽挑便宜货、贪便宜、你拿回去吧，买了这么难看的衣服还不如不买，我死也不穿！

母亲似乎永远不知道孩子们需要什么，孩子们也总在抱怨母亲不懂他们的心。

多年以后有个在书上读到这么一句话————一个人爱你有多深，不在于他能给予你什么，而在于他有什么给什么。回想起这些衣服的往事和母亲当年受的委屈，可以的话，我想抱着母亲哭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