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母亲的勤劳和精打细算，我们一家却从没断过炊，可孩子的嘴巴却也很少跟肉打上交道了。

那个时候小阿文喜欢吃烤鸭和烧鹅的屁股，也大概是因为它们是肉。母亲每天卖完菜回来都会去烧味档弄些烤鸭和烧鹅的屁股回来，这些东西是不要钱的，所以母亲很乐意多带些回来。善良的烧味老板也会托母亲给孩子多带几个鸭头、脖子之类的给孩子。

后来生活安稳下来了，肉成了我家桌子上常见的一道风景。但因为四个孩子要上学，所以万事都要勤俭节约，家里头还一直把洗衣粉当洗发水和肥皂来用。

孩子过生日了，父母一般会给孩子煮个红鸡蛋。有点钱的人家会给孩子买蛋糕，买礼物。这确实让小阿文家的孩子羡慕，他们生日那天一个鸡蛋都没有。每每听到同学对自己的生日夸夸奇谈时候，小阿文就有点受不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看到他们那娇气的脸蛋，小阿文就有仇富，他幻想着将这些纨绔子弟的幸福抢过来撕碎，分给天下间穷苦人家的孩子。小阿文自己心里还是念叨着：要是自己有个生日派队多好？但他们并不奢望能有自己的生日蛋糕，因为只要有饭吃就好了，那些别无所谓，只是他们渴望自己的母亲能过上生日。他们感谢母亲给他们付出的一切。

在被父亲抛弃的年月里，每当到了母亲生日那天，四个小东西会把房子打扫干净，然后在母亲回来后跟她说声：生日快乐。母亲一般会为此笑一笑，还会加上一句：把书念好，让母亲安个心就好了。孩子们一直想把天下最美的幸福都交给母亲，所以他们要送母亲个生日蛋糕，因为没钱，但孩子们自己做起来了。

孩子们筹划了好久。在母亲生日那天，兄弟几人秘密买来了面包、水果、巧克力等，电视里头演过做怎么做蛋糕：将水果果肉切成粒壮或者片状放到面包上，再将巧克力煮成液态，浇概到面包上。蛋糕做法也就这个样子，孩子们照足来做了。因为他们喜欢吃火腿肠，所以在面包里头偷偷埋了根火腿肠，好让母亲吃惊一下。母亲的生日蛋糕做好了，味道不知道怎么样呢？可都是食物做的，且有蔬果有面包有巧克力的，这么多东西搅和在一，肯定很好吃了。

那个晚上倒是可笑。

每天晚市过后母亲是趁着夜色回家的，在母亲即将回来的那个时候，兄弟四人带着扫帚、搬着板凳在巷子里头摆好了《少林寺》里头四大金刚的造型，等着劳累的一天的母亲回来吓她一跳。

我们平日里也爱捉弄母亲，有一回弟弟不知道在哪弄来了条橡胶做的蛇，故意撇在了脏衣服堆里，母亲收拾衣服的时候就因此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弟弟也因此遭了一顿骂。这次应该不会给母亲太大的心里刺激了。可没等母亲回来，弟弟说造型摆得好累人，不想弄下去了，我连哄带骗才让他们坚持了下来，四个小金刚在月光下活灵活现了起来。

母亲拖着疲倦的身子推着车子拐进了巷子的时候，猛然见到我们四个像被施了定身术的“鬼灵精”，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儿子！随即唠叨开来问吃饭了没？做功课了没？这都是母亲的口头禅了。可孩子们二话不说便跑回了家里，关了门、熄了灯。早已经准备的生日蛋糕早放在了桌子上。但后来忘记了在蛋糕上放张：“妈妈，生日快乐！”纸条而又起来，手忙脚乱地弄完后便又钻进了大床里头，装着睡着了。耸着耳朵听着母亲回来的动静。

今天孩子们都怎么了？母亲心生奇怪，平日那样回到家把门打开把自行车停放好，嘴巴里嘀咕着孩子们今天犯了哪门子的神经。她走到大厅，把灯一亮，看到我们桌子上为她准备的生日蛋糕，母亲安静了下来。孩子们四人从被窝里一骨碌地爬了出来，把母亲拥簇了起来。各自争先恐后地指着蛋糕逞功说这是谁出的主意、那是谁买的东西，一家子闹哄哄的。

村子里没有生日蛋糕专用的蜡烛卖，所以也就没买。蛋糕是古怪了点，许愿完后母亲在我们的再三要求下还是吃了点，其余的交给我们解决了。

许多人都建议母亲改嫁，毕竟四个孩子对母亲来说负担太重了。村里村外有不少红娘找上门来，给母亲介绍了不少好人家。起先母亲都只是沉默。母亲问过小阿文意见。小阿文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妈，你要是那样会幸福你就去嫁吧，可你别不要我们四兄弟，我们都想跟着你。”母亲噙着泪水，在我们面前、在红娘面前斩钉截铁地说：“我砸锅卖铁也会把我的孩子养大，我要亲眼看到他们出人头地，改嫁对孩子的影响不好，我不会改嫁的。”

母亲的理由没说服红娘，可她的决心却让红娘退出了门外，让自己的孩子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心上。

母亲的百般艰辛的劳动，换来了生活开始了安稳，可日子依旧清苦。母亲如同一头老驴一样工作着，她概叹着什么时候才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出头的日子。她叹息着，终于有一天，她熬不住了，她偷着闲去祠堂里看人赌钱。从几毛钱的赌注，转为几块，再转为几十。

她依旧很勤奋地工作，可钱，总是不经过她的银行存折，而走向赌桌。

孩子非常的心疼，他们看见母亲财迷心窍的，心里很不踏实。可母亲总能那样理直气壮地告诉她的孩子：你们放心，不会赌很大的，我一定会赢的。她还有一个理由常挂在嘴上：不赌，不赢点，怎么能带大你们这四个孩子。而孩子们始终告诉他们的母亲：吃白饭没关系，没衣服穿没关系，只想过平实的生活，不要再为赌而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最后，阿文家的饭桌成了赌桌，每当晚饭时间，村子里的许多赌徒都会云集在阿文家里。而孩子的母亲却大汗淋漓地挤在人群里呼着、喊着、甩着牌。

家，不再宁静，人可以往哪去？

孩子们讨厌起了母亲。与母亲关系割裂开来，谁也不搭理谁了，可母亲始终是想讨好孩子的。

再后来，钱真的输了，输了个差不多了，母亲知道没力气再在赌桌上“希望”下去了，她明白她要过日子，孩子跟着她也要过日子。她也只好放弃了赌博，安份守己地做着的事情了。后来她真的再没沾上了。可再度的安宁后，生活已经铺上了一层更为贫穷的霜。

阿文至今没忘记在那段日子的母亲，输钱后总是偷偷地抹泪，总是那样的不甘心，总是告诉她的孩子，你们要好好读书，长大有个出息，给阿妈争口气！可她是不是也再给自己争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