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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子回忆录》第五节 幸福的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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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我手上带着抹不去的伤痕而平安出院了,拣回条小命和健康的恢复,生命本该充满希望的,可日子却并非我想的那样一风顺。

父亲在我出院后的不久,脾气变得暴躁和孤僻了。他像海港的一艘小船逐渐远离了我们。

父亲这艘船上的掌柁人却是——赌习,让他头脑醉熏熏的赌习。所有的工作在赌桌上都变得无足轻重了,而父亲不知道,幸福的晴空已经飘来了乌云。

父亲给我们孩子带来了担心,担心这个东西像头小蛇一样在孩子心里盘绕着,随时都会咬我们一口。可我们只有等待,等待着悲哀的到来。

母亲则也财迷心窍,嘴巴上劝着父亲不要去赌了,但内心还在游移不定,心里抱有赌博发财的希望,每回父亲回来,少不了问:今天有赢钱了吗?赢了,当然欣喜若狂,输了倒是像放了个把星期的茄子,脸色难看,还会对父亲指责一顿,劝他戒赌,说些赌博会倾家荡产的话。

父亲没少也因为这样跟她吵了起来,大人们的争吵往往祸及孩子们,兄弟几人会哭着嚷着把父母拉开,邻居有时候也会过来帮忙。在小阿文的心里,最不想看到也最为难过的事情,就是父母间的吵架和打架。

有一回的凌晨时分,父亲从外头回来了,进了房间把母亲拽醒,兴冲冲说:今儿晚上我赢大钱了!似乎在通知母亲,赶紧醒来,我们要一同迈向幸福的殿堂了。因为我们一家人都是睡在同一张床上,母亲顺带把我和小阿灵叫醒,吩咐我们出去数钱去。我不知道什么事情,模模糊糊地起床了。

大厅的沙发上堆着一叠叠的钞票,像我们平时玩的积木似的。兰色的百元大钞、深兰色的十元、土黄的五元、红色的一元还有各种尺寸不一的硬币,那样的多!活让我张了眼界。

家里如同迎来了个节日。母亲穿起了她那条托人从香港买来的连衣裙,唱起了邓丽君的歌,父亲抱起了母亲跳起了舞蹈,小阿灵在旁边乐呵呵地数着,我看着这个家,我很开心,跟着节奏,鼓起了掌,期待着明天会更好。

漆黑的午夜里,我们家灯火通明。当天值班的天神应该会埋怨我家制造了乡村夜里不协调的景象。我们怎么能管那么多,跳吧、唱吧、喊吧、数吧、、、、、、

结束了一夜的欢快,东方已经泛白。

父母脸上堆的笑容因为疲倦而打消了许多,他们问我:需要买点什么?

这话顿时让疲倦的我振奋了许多:我要本新华字典。

第二天,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出现在我眼前,父母那笑容也让我一生难忘,我乐得快要窒息了,这可是我的爸爸妈妈给我买的第一本书!而小阿文没想到的是,这也是他俩一起给他买的最后一本书。母亲后来给他买了一套《十万个为什么》,许多年后还买了一本《图解字典》。这就是我的父母在成长历程中给我所买的书,我很珍惜,书最后可还是没了,可我已把这些记忆藏在了心底。每当遭遇困难的时候、孤独无助的时候,我会把父母给我买的书回忆起来,内心好暖活,我的父母曾经那样爱过我。他们的爱是那样的让人刻骨铭心。

至从那回赢了钱后,父亲对赌博更加着迷了,可那一回的赢钱,如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往后好运没有继续,父亲在赌桌上开始了节节败退。争吵、打骂、咀咒、埋怨、哀求、离开、哭泣成为了当时家庭生活的主要内容。

家里的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抽出了野草,是不是预示着这个家要荒芜了?母亲的悲伤和眼泪,却使得房子更加潮湿。

父亲干脆不回家了,每天跟那些赌友厮混在一起。不少时候就有人在外面喊:你家的阿坤在家吗?孩子们都会从屋子里恶狠狠地回应:没在!如果父亲在的话,他会嘻皮笑脸地迎出去,请人家到屋子里来坐。

这些赌友来找人一般会挑在午饭或者晚饭的时候,碰巧我家开饭了就可以到我家蹭饭了。母亲老在背后骂他们均是些酒囊饭袋。有时候父亲连饭都不吃,披上件外套,叼一根烟便离开餐桌,孩子们会常拉着他的衣角哀求说:爸,你少去一回吧,输了钱就不好了。听了这样的话,父亲会很生气,可通常他的心情往往很好,因为赌像吸毒一样让他振奋起精神,他会告诉孩子:“我不是去赌,我现在要去工作了,有许多工程等着你爸爸去处理呢!”或者干脆来句:“等我今晚赢钱回来加菜!”说完,便跨出门槛和赌友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少的失望、无奈、彷徨、悲伤,构起了一座阴森的宫殿,把孩子们困锁在里面。似乎再也看不见晴天,而明天应该都只是阴霾。

母亲叫小阿文去劝说一下父亲,小阿文去了,他经常在村子里打听:他的爸爸在哪里?然后就去爸爸那,求爸爸不要赌了。

庄家往往不让孩子进来,小阿文便在人家的门外、院子外大声地叫唤着他的爸爸。父亲没有应和他,有时候还是会出来很生气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呀!小孩子别管那么多的事情,快给我回去。”然后他会给小阿文指一条回家的方向,那个方向总是流淌着泪水。

小阿文多么的难过,难过的时候他会静静地躲起来哭。他没再憧憬着未来,他老追忆着过去。过去是那样的好,他总是那样的说。

以前一家子朝夕相处,每回进餐的时候一家子围在桌子旁边其乐融融,少不了一浪接一浪的欢笑。因为挑吃,孩子们都不爱吃肥肉,父亲在最后总爱把碟子上的留下的肥肉定个价,然后向孩子们宣布说:“你们谁吃了这块,我奖赏X元,你们吃了那块,我奖赏X元、、、、、、”

弟弟会争先恐后地“包办”桌子上的肥肉,可小阿文总是无动于衷。因为每回他吃了,父亲总是不遵守诺言,弟弟吃了,他倒会如实兑现承诺,现金结帐。问其理由,父亲会告诉小阿文:你是长子,本就应该多吃点苦头,他们是弟弟啊!

哦!我不明白,可我想也应该是这个道理,毕竟我个子比他们大嘛,是应该受点苦头的。

所有快乐的往昔,被父亲匆忙离开家的脚步踩得粉碎,捉襟见肘的时候紧接而来。汽车卖了、餐馆停业了、地皮抵押了,所有的一切如醒来的梦般云消殆尽。我们只剩下了贫穷和迷茫。

看看可怜的母亲吧。她每天都蓬头垢脸的,如生了绝症的病人苟活在这个世界上。饭菜已经无心打理了,锅上结了锈,她的哭泣与叹息,常常在漆黑的屋子里荡漾开来。这让孩子们的感到窒息。所以他们放学后不愿意回家了,回家后都是不想进去,无奈地默默坐在家门口,沉默不语的四个小东西,他们是在悲伤,还是在守侯?可他们总不告诉过来问候的好心的邻居。多么可怜的孩子!邻居丢下这句话和一声叹息便离开了。

不知道在怎样的一个天气下,我知道了父亲离家出走了,悄悄的离开,他没再回来了。也不管是怎样的天气,我的心情一直只有阴晦。父亲把我们给抛弃了。

要接受这个事实,家里人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的眼泪。而父亲给家里人留下了一大笔的债务,让我们哽咽。父亲走后,各门路的债主蜂拥而来,大有踩烂我家门槛之势,而且我们常看见有神秘的人像野兽一样,成天在我家附近转悠。那段被讨债的日子里,每天少不了爆发争吵声、哭声、哀求声。

家,一个炼狱的地方,牛鬼蛇神都有可能上门来。

谁也不明白我的母亲被背弃后的痛苦。面对高垒的债务、一贫如洗的家还有四个小孩子,父亲离开后没几天,母亲已经哭哑了嗓子。午夜的时候还常起来抹泪到天明。

每每知道她醒了,我们的神经都会绷紧。听到母亲在房子外头抽泣,孩子们会躲在被窝里哭,哭声此起彼伏,或者下床,去安慰母亲:“妈,你别哭,你还有我们,我们一定会跨过这个难关去的。”一家子在夜里都盼望着天亮,天亮了就没有悲伤吗?可我们希望着时间快点过去,悲伤也快点离开。

亲友在那段时间叫我们多关注母亲的举动,担心母亲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傻事”是什么,我也明白是什么。母亲有一回拿回了一瓶农药,悲痛欲绝地哭着嚷着让我们一起去死,孩子四人早成了泪人,上上下下抱着母亲,劝她不要那样干。我们多么渴望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能继续下去。母亲最后还是放下了农药,小阿诚把农药给拿出去埋了。

在一个很干冷的清早。

母亲把我唤醒了,她的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了,脸庞上还有新鲜的泪痕,母亲晚上又没睡觉了。

她把我抱在了怀里,平静带着悲呛地跟我说:“你那死阿爸就这么狠狠地把我们给丢下不管了,要不是有你们四兄弟,我早死了算了。”

她摸了一把泪水继续说“我想我不会再做出那样的傻事了,我要把你们四个孩子养大,让你们个个读好书,出人头地!”

“恩,那就好,妈。”小阿文抱着母亲的脖子,笑容中掺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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