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期间，小阿文并不仅仅得到了关爱，他同时见识到了生离死别——来自自己的，来自别人的。他真正体验到了生命这个东西。

小阿文所住的病房是三人间，可只住了两个人。一个是小阿文，另外一个是一名老人。他们之间隔着一张床，阿文靠窗的，老人靠着门口。

平日照料老人起居的是他的小儿子——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因为家里哥哥姐姐都在外忙活，也就只有小儿子能过来了照顾老人。

这个小伙子很平易近人，跟我父母关系也打得火热。我从他口中知道了点事情：这个可怜的老人是个种豌豆的农夫，因为晚上喝了点酒使得回家路上摔了一跤，弄得个大小便失禁。因为家里没钱，所以老人一直没动手术。他的小儿子说到这里不竟然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也埋怨起老天不爱人，好好的一个人竟然弄成这个样子，也抱怨着市场上的豌豆价格走低，一斤才能卖个三毛五。

听着他的泣说，在座的父母黯然神伤，给了许多安慰和祝福这个年轻人。

小阿文在一旁听着大人聊天同时，掂量着三毛五一斤的豌豆，让他感受到生活的种种艰辛和无奈，心生杜莆当年的感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具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老人喜欢唱歌，但他不爱说话。小阿文与他朝夕相处，对这个老人甚是好奇。房间里经常是只剩下他们一老一少，安静得很，只有老人在低微吟唱的声音。小阿文一直想与他搭话，可看见他那张没有神情呆滞的脸，胆怯的小阿文便有了退缩理由，这个老人不好相处，就不要与他交朋友罢。

可小阿文还是故意想引起这个老头的注意，以便能找机会跟他聊天。于是小阿文和老人一样唱起了歌，能完整唱出来的总共有三首《北京的金山上》、《让我们荡起双桨》、《每当我走过你窗前》，在学校的音乐课上小阿文是个小哑巴，他总怕被人听见他的声音，所以唱歌总是用最小的声音。而那老人唱的歌，小阿文也是一点都没弄明白。

小阿文每天都扯着嗓子把歌唱得老响亮，连护士都厌烦了，老人却“风雨不动安如山”，无动于衷。小阿文却多了份唱歌的乐趣。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小阿文很晚才在晨光的温热中醒来，他正要去打水喝的时候，发现老人的床铺已经空着了。

小阿文问起了刚买早餐进来的母亲：“老人家那么快就出院了啊？他不是还没好吗？”

母亲简洁地回答了我：“老人今天凌晨去世了。”

小阿文打了寒战，昨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说离开就离开了。

生命竟然如此般的脆弱让小阿文幼小的心灵无法接受，他为此惊呆了。

没等他反醒过来，当天母亲便给他换了个房间，理由是原来的房间死了人，不吉利。

由于床位紧缺，父母好不易给小阿文找到了个四人间的病房，那的环境比原来的糟糕多了。小阿文像来到了一个杂货铺，各种生活用品狼籍地摆放在四处，小阿文的病床更是被别人当作堆放行李的寄存处了，且空气浑浊不流通。当初一进来小阿文就被房间里的气味弄得想吐了，可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自己对这里的厌恶，妈妈也都是捂着鼻子的。

父亲对小阿文说：“环境不太好，可也没关系，住久了就习惯了，你的病很快好的，好了就可以回家了。”

是的，好了就能回家了，就能回家了，小阿文默念着回家。

对于病房零乱的一切，正如父亲说的住久了就习惯了。病友和家属也竟然在病房里用电热炉烧菜做吃的，他们真的把医院的病房当出租屋了。小阿文有点厌烦。

母亲看出了他的心思，告诉他说：“这些阿姨和叔叔都是外面来这打工的，本身就很穷，在又生病了得花好多钱，又买不到好吃的做营养，所以才那样在这里自己做着来吃。”

小阿文明白后，对着这些让他厌恶、整日为吃忙活的人小阿文顿然心生怜悯。看着他们自己做的，相比于和父母给自己买的，他内心徒然有一种优越感，更多的是同情。

母亲后来还说要在“出租屋”里露一手，毕竟小阿文住院以来就没吃过父母烧的菜了，可是这个想法被严厉的父亲给摧毁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走出老人家去世的阴霾。父母看见我时常闷闷不乐的样子，问起了我为什么不开心，我没说什么，怎么能说得清楚那些心情。

自己常对着阳台的护栏网静静发呆，晚上也有时候睡不着，自己到阳台上看着楼下的汽车来来往往，还有城市里的灯光一盏一盏地关上，十字路口上的红绿灯无情地机械亮着，所有的一切，都似乎给了我无尽的疑惑。

小阿文开始关注起了生活，他时常一个人到病房外去走一走，到花园去或者到康复院去也或者到其他病房去。

有一回在走廊上看见一个满脸扎满玻璃片、血肉模糊的人被推进了急救室，倒让小阿文受了个不小的惊吓。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这个陈述句一直在小阿文嘴巴里念叨着，不知道自己能活多长时间呢？

小阿文开始问起了母亲：“人死后，是不是就不能回来了，我们还有弟弟是不是就永远不能在一起了？”

母亲的回答是：“我死了你们都还没死，别想太多了。”

小阿文对死亡最直观的理解是，人死后，身体要被烧掉化做泥土，而叫灵魂的东西会被流放到无边的黑暗的宇宙中去。小阿文害怕起了死亡。他害怕的原因不在于死亡时候身体的疼痛，或是到另外一个世界的孤单，而是再也回不来了，再也见不到自己心爱的人了————爸爸、妈妈、阿灵、阿诚、阿赢。

许多年后，我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结合在医院住院期间对生命的体验，不禁对那段生命的论述产生了共鸣：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给予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侯就能够说:‘我已把我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