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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朱颜》十七章 入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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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子时将近,淮河边上热闹不减。很多看完神功戏“头戏”的人,此时才来放河灯,一团一团的人拥挤着,灯海之下,人声鼎沸,俨然是与灯阵交相辉映的人海。

王焘的船靠了岸,他却没出来。云一早在江心时换了一艘船,他从来不凑这岸上的热闹,都是直接从水路回栖雾山的。

桓憾水淋淋地跑到船边,看到冯沅与王将之,一个立在船头,一个立在岸上,神情比刚才笑话他时肃穆了不少。他看向冯沅,见冯沅朝他微微一笑,他便知这次拜师之事,只要等他进去给出答案,十有八九是能成的。正在欢喜,要跳上船进舱去向王焘说到他方才被魏迦南射下水时,所想到的,却感到衣袖一重,差点儿被人又拉进水中。他回头看去,只见魏迦南搭着他的手,也跳了上船。

桓憾:……

桓憾:“我说,长公主,这有你什么事啊?”

魏迦南两眼发光,看着船篷檐上的一个莲花万字刻纹,惊喜地回头看向船公,“原来是金霞寺的船,云一大师在吗?喂,泡水木,你怎么不早说你认识云一大师啊,你要说了,我就不为难你了嘛!”

桓憾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被瞪掉了,他指着自己,“泡水木?你喊的是我?我?!”

魏迦南朝跟着她跑来船边的奚国卫兵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在岸上喝酒等她。“你自己说的,你叫‘木九’,那你现在又浑身滴水——不是泡水木,那是什么?”魏迦南哼了一声,“谁让你骗我,还把我云一大师送我的玉麒麟扇坠子弄丢了,该!”

“哈哈哈哈……”

王焘在船舱里笑出声来,“泡水木,泡水木。说得好,木头就是该泡一泡水。”

魏迦南听这人说话口音,完全不是云一,不禁警惕起来,她后退一步,正声问,“船舱里是哪位先生?云一大师可在?”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岸上的卫兵,那些卫兵得到信号,也纷纷围拢过来。冯沅站在船头,看围过来的人马,一点也不见紧张。他走到魏迦南身旁,声音极小,可语气却十分平缓,犹如在谈论月色,“长公主,奚国的兵如砸了我们的船,贺柏就会马上勘破金陵之势,你猜,你爹使你去说的那个‘媒’,你还说不说得动?”

魏迦南脸色一凛,“你们是谁!”

“扶青,不要吓到公主。”王焘在船舱里说,“公主见谅,小徒出师门不久,失礼于贵客前,当老师的替他赔个不是。云一方才已经乘船返回金霞寺,赶回去主持寺中的中元法会。公主如不嫌弃,不妨与木郎一起进来喝一杯薄酒?”

魏迦南皱起眉,她有点犹豫地看向桓憾,“泡水木,我看你气度不凡,不像是会干绑架劫人这种下三滥勾当的人。你看着我的眼说一句,这船舱是进得,还是不进得。”

桓憾在心急子时将到呢,打更鼓的人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敲响,他一摆手,“这是有大益处的,你还进得不进得,我可是先进一步了!”说完,身形一闪,从魏迦南身边滑过,窜进了船舱。

魏迦南看了眼岸边的人,又看了看金霞寺的船,心想,他们倒不敢如此大胆行事。她朝秉衢看了一眼,秉衢意会,走到船公身旁站着。她这才朝岸上众人点点头,走进了船舱。

船舱里只有一名老者,穿了褐色粗布袍子,坐在一张几案后,案上摆了一碗酒,几张纸,一方香墨与一支狼毫,前几张上皆写满了字,想是方才船到江心,他诗兴上来时提的。

“这是大理今年才开窖的桃花酿,不易醉人,最适合与小友闲聊时喝。”

老者十分和蔼,桓憾却一副激动得要转圈跳舞的样子,浑身的水都被他抖得滴滴答答地不住往下掉。魏迦南坐了在左手的一张几案旁,乖巧地行了半礼,“温温问老先生好。敢问老先生名讳,温温好回去秉报皇耶,按穆礼接待。”

王焘微微一笑,他看向魏迦南腰间的扇袋子,收回目光后,拿出新纸,提笔在纸上写下“只乐一杯酒”五个字,“那年小徒出师门,问老夫讨要一件礼物。老夫当时一穷二白,便在他的扇面上写了这几个字。后来徒儿不成器,断了仕途,在金霞寺里投了佛门。听说扇子是送了给长公主作满月礼?”

魏迦南看他写字时,眼里已由惊至喜,再到他最后说出那句话的震撼,神色变了好几变。桓憾坐在一旁倒靴里的水,看她这样子,不禁笑起来。“小丫头,想不到吧。这位就是王焘,王仁帱先生,名动天下的大学——”

他的一个者字还没讲完,魏迦南已唰的站了起来,走到王焘正前方端正地跪下:“老师在上,请收弟子魏迦南为学生。弟子习治得国良策后,必竭尽所能,保一方百姓安康。”

“得了吧,”桓憾在后头笑出了声,“我当初在城外求他时,便是这么说的,他看都不看我,扬起小鞭一打驴子,咯哒咯哒的头也不回地走了。你觉得你这样能——”

王焘微微一笑,“承蒙长公主错爱。只是老夫学识浅薄,在金陵所待时间亦不长,只有到下月十五封国大典前这一个月时间……自问不知时间过短,不知能否胜任公主之师。如公主不嫌弃,可在明天卯时到栖雾山相见。”

王焘一席话说完,桓憾仍是十分懵然,被打断两次也就算了,怎么……就……说好了呢……

他泪眼汪汪地看向王焘,扑通一声也跪在魏迦南身边,夸张地喊,“老师可不能因为这丫头长得好看就偏心呐……”

魏迦南嘴角抽了抽,往旁边挪了两寸,怕他的湿衣。

王焘脸色不改,“子时已过,但老夫再给你一个机会。木头,你的答案是什么?”

桓憾听他这样说,马上收起假哭,恭敬地朝他一拜。“《尚书·洪范》云,‘木若曲直’,意为,木者,可屈可直,柔韧之中,应藏生发之意。老师以学生喻木,同时亦存了谴责学生十数年来只曲不直之意,如方才江中箭雨里,学生只避不攻亦不取道别处,平缓局势——虽胸中有志,却一味曲意屈就,越长越似藤萝,最终难免要依附于别处,如何能生发润泽一方百姓?是以老师不肯教。”

王焘点了点头,“你家中有狼,你躲了又躲。难道家里的狼会自个儿吃饱便走了?你是木,你家亦是木,你该细想如何才能做好一根木。”

桓憾听他的话,不禁心里一惊,这是暗示他燕国有一统天下的可能么。他捏紧拳头,又对王焘恭敬一拜,“学生知错,望老师收下愚子。”

魏迦南惊奇地看着桓憾,她脑子里飞速地转,想着各国里哪处是君主或皇子被臣下要挟的?然后甩一甩头,这样儿的,貌似还真多。不过听他这么说,眼前之人即使不是太子,也应是太子之子。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不知为何忘了北边的燕国。

“既然知错,那明天就和长公主一同来吧。”王焘点点头,“长公主,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魏迦南连忙坐正,“老师请说。”

“老夫入金陵城之事,事关南边各国局势。还请长公主对所有人保密老夫行踪,无论是谁——即使是大穆陛下,或雪猊司指挥使问起,也请长公主为老夫担待一二,说从未见过老夫。”

魏迦南连忙应下。额上却起了细汗,他说到魏愈,她是不惊讶的。然而王焘竟然知道雪猊司指挥使,也就是桐娘与自己相交甚多……王家人果然一如传说中那样,分布天下,无所不知,挟各国以为相。

三人约定好明日相见之事,魏迦南便离开了乌篷船。直到她走,王焘也未有出船露脸,而船也始终泊在那处,不知是还等着谁。

第二天,卯时刚过,魏迦南就起了。她外出,不能不带落葵及一众卫兵,去的又是栖雾山这样较远的地儿,她便干脆把月姬也拉上,说是去金霞寺游玩。月姬昨日被她放在贺柏的锦棚,也算是贺柏怜香惜玉,头戏没完,就亲自送了她回碧菡馆,路上也并无越矩之事。魏迦南眼皮沉重,可仍不忘问月姬昨夜细节,又帮贺柏讲了一路好话,不知不觉就到了金霞寺。

云一亲自迎她们入了山门,安排女尼接应。谁知一个女尼看了魏迦南一眼,便说她印堂有黑,定时昨晚七月半冲撞了什么脏物,吓得魏迦南当场大喊,抱住月姬又哭又闹,连带月姬也吓了个半死。

她本就怕穆朝这些说法,见魏迦南入佛门之后确实行为夸张怪异,又是跳树又是砸香炉,一时失了主意,看向落葵,发现落葵也在哭,心急火燎的要回皇城秉报。好死不死那来的马车竟然脱了轴,正在修……

就在闹得不可开交处,云一捧着一个金坛子又来了,对着魏迦南念了声佛,从金坛子里沾了点水撒到魏迦南头上,她果然身体一软,瘫在树下了。云一朝一众女尼大喝,“还不抬进菩萨殿里,叫菩萨镇住?!”

女尼们没个怠慢的,呼啦啦一群人冲上去,抬起魏迦南便往后边跑去。云一此时才转过来,对月姬与落葵说,魏迦南确实是冲撞了腌臜之物,但又因她是龙裔,有真龙之气护着,所以脏物也并不不能如何害她,只需接下来一个月每天来菩萨前静坐三个时辰便可。

月姬听罢,吁出一口气,站都站不稳了,兰芷连忙上前将她抱住,与女尼们一起带她去佛堂休息。落葵却仍哭着要见魏迦南,云一只说,长公主是撞了邪祟,在菩萨前驱邪降鬼,不能有别的生人看着,否则邪祟只会出了魏迦南的身,又入站在那处的生人之身云云……

就在云一忽悠落葵的时间里,桓憾已从金霞寺后门的小道上,看到头上戴了朵野菊的魏迦南。

“早啊,师妹装疯装得挺像。”他也学着她,随手摘了朵野花儿别在耳旁。

“我比你先拜的师,怎么也是师姐吧?”魏迦南看着他,一脸不满。没想到桓憾却哈哈大笑起来,拿手比魏迦南的高度,才刚到他的胸口处。“小丫头,想诳小郎君喊你师姐,想太多了。”他说完,忽然拔腿就跑,“谁说是你先拜的师,老师说了收你了吗?我这就跑进师门,看你还怎么当师姐!”

魏迦南被他出其不意的飞跑吓了一跳,也连忙提起裙子追上!“你这根泡水木,就会耍赖!看本宫下回要不要把你扔水里继续泡着!”

二人气喘吁吁的跑至后山,只见那边一座小院,院里是三间茅屋,并者一间可容二十人的大茅亭。院门是以木柴所搭,门前站着一个人,正是桓憾的臣下,冯沅。

桓憾一愣,“冯卿,老师呢?在里面不?来来,我和师妹这就进去。”

冯沅却对他一笑,“木郎,长公主,你们要拜入王家家学,就要在学中放弃世俗身份,放下本我之名,至出师之日才能重拾,可愿意?”

“愿!”桓憾和魏迦南想都不想,一口答应。冯沅微笑着看向魏迦南,“长公主可准备好学名,在入学期间,自老师至师兄,皆只会唤你的学名,你与所有人身份相等,不再享公主之尊。可愿意?”

魏迦南的头点得似鼓槌敲鼓一样,“愿的,愿!他叫木九,那,那我叫金十三好了,我在家里□□序实为十三。”她瞟了桓憾一样,“叫金,偏克住你。”

桓憾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想与小孩子计较。

他们二人以为冯沅来仅是宣布规例,说完名字后便兴冲冲的要进小院。却又被冯沅拦住,只见冯沅从手中拿出两枚钢针,看着二人说,“入王家家学,除了老师首肯外,还须得经过一场考核,才能顺利进门。这儿有两枚鱼钩,二位只要在日落前用这二枚直钩钓上鱼来,就能顺利入学。”

他们两个倒吸一口气,面面相觑。

别说直钩,就是普通鱼钩……魏迦南也不会。她娘就是钓鱼时不幸受惊诞下她弟的,她因着这个,怕水又怕鱼。桓憾倒是会,但这——

“咳咳,冯卿,你该不会是让朕——真,让我们,学姜太公吧?”

冯沅摊着手,那两枚直钩在他手里闪出光。“我是你的二十四师兄,木九师弟记住了。”他还是微笑,却笑得桓憾和魏迦南心里发慌。冯沅也不看他们二人脸上神色,捉住桓憾的手,把直钩往他手里一放,“记得日落前拿鱼来,老师等着晚上炆鱼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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