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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印》一、霰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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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过后楚轩瑶虽然表面冷静,其实心里怕得要死。皇储妃哩!一太子妃穿着内衣跑了六分之一个皇宫哪个男人还敢要啊?!别说是太子,普通人都要休妻而后快。但是侥天之幸,这里的皇宫静悄悄,她的慌乱丝毫没有扰乱它的平静与优雅。但那天那个乘着步辇的女人高高在上的倨傲和审视的眼神,却着实让她失眠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后,她终于接受了这个不幸的事实:自己已经不幸地被抽离出那个熟悉的世界,步入了万恶的封建社会中极其万恶的皇宫。虽然不是皇帝老婆,是皇帝儿子的老婆;可是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宫里的女人都是可怕的!听说这皇储妃是被某个不安好心的女人推下水的,至今已经昏迷快七天了,看来这肉身的主人人缘不太好,更要十二万分的小心。不过反正已经“凌晨一跑天下知”了,要不要破罐子破摔?她及其卑鄙无耻地想:“反正这条命不是我的,丢了不赔,活着就是赚!”

硬与现实抬杠有什么好处?她扯掉蒙在头上的锦被,决定既来之则安之,权当四维旅游。

甫一起身,便有一青衣侍女迎上:“公主有何吩咐?”

楚轩瑶看她毕恭毕敬的样子,不习惯的同时竟在心底有种三代贫农忽而发家开大奔的感觉。立马鄙夷一下意念中的封建余孽,和声和气道:“我要起身,烦劳姐姐……”

还没品味一下这音色的清灵,侍者慌乱的辩驳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不敢,贱身岂敢担当‘姐姐’二字!”本来只是屈膝而待,这会儿便跪了下去,叩首不止。

楚轩瑶看她如此诚惶诚恐,心中竟升起一阵歉疚,宫闱之中尊卑分明……于是拨开帷帐拽了她的手轻声嘀咕着:“我也没说什么呀,起来替我更衣吧。”

她这才福了福身,谢恩罢方才服侍楚轩谣起身。青衣女子长得不能说绝色倾城,但是气质温和,引人亲近。做事又细心敏巧,楚轩瑶看得头晕的衣装都在她手里乖乖听话,尽无繁杂之意。蹦下床的楚轩瑶摆成大字站在巨大的铜镜前,看她在自己身上忙忙碌碌。

“你叫什么名字?”她抿着嘴角问。

那侍女一愣,突然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和哀戚,迷蒙的眼睛一瞬,竟有几丝泪光涟动。“公主……公主不记得昙姿了吗?”

楚轩瑶霎时清醒过来,为自己的脱口而出自责。讪笑着偏过头盯着铜镜上清稚无害却有些为难的笑颜,眼里满是“大意啦”的无奈。哪有不晓得贴身侍女名字的道理?

不过既然贴了身,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是老老实实招了吧。可又看到她泫然欲泣的样子,不免心中一软。在皇宫里头,人情是很难得的东西,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来解释给她听。

“嗯……这个嘛……”她抬眼四十五度看那承尘,无语地在心中念叨我不能慌啊不能慌。如此想着,她极为温柔地把手抚上昙姿的脸颊,揩去她的泪滴。“其实也没什么。脑子进水了,忘记一些事是正常的。”

她说得及其镇定,仿佛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有人不那么想,眼一闭晕过去了。

“奴婢贱名昙姿。”半个时辰后,昙姿规规矩矩地站在楚轩谣面前,拘谨地答道。虽然她从公主小时候便开始服侍她,甚至跟从她走过千里迢遥的神州山水,走过五年的宫墙幽禁,但昙姿总是觉得公主未必真正亲近她。就像现在,她一个人坐在贵妃椅上,微笑着用茶而目不斜睇,似乎这茶就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了。

公主,也许一直是个孤单的存在吧。就如同戚幽,背着太多名号的女人,却只是想找一个孤单的地方把自己埋起来,永不闻人间事。

可她不知道,此刻端着茶轻笑的楚轩瑶之所以不打量她的原由。楚轩瑶可是乘火打劫,把她这个黄花大闺女仔细端详了一番,结论是这个姐姐太清瘦了。

昙姿不甘心地问:“公主……真的不记得昙姿了吗?”

我认识你的话那个叫灵异呀……楚轩瑶点了点头说:“昙姿——真是个好名字啊。呵呵,此事多说无益,你再怎么不甘心我都是不记得了的。或许,你给我讲讲?”

昙姿一听这话,突然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本来乌亮的眸子一瞬间没有了光泽。她一把搂住楚轩瑶,断断续续地呢喃:“都是……都是奴婢的不是……如果那天不是奴婢执意要跟去,若那天去的人是芙影,……公主就……就不会……”她捋了捋楚轩瑶柔顺的长发,又啜泣着抚她的脸,似乎在辩白这不是公主。她什么都没有变,只是眼睛。那惶恐不安的小兽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斑驳?

而楚轩瑶此刻强忍着白眼的冲动,看来高估这里的尊卑观念了。但她的手好软,温温的,质感不错。

“没关系没关系,”待昙姿一刹住碎碎念,楚轩瑶就安慰说,“我不记得,昙姿姐姐可以慢慢告诉我,日日讲夜夜讲,说不定我就能记起来了。”

昙姿苦笑了一声抽回了手,心里自嘲着失态,以及被公主从未有过的亲近扰乱了的镇定。“那公主还记得这是哪儿?你是谁?”

坚定的摇头。

“那公主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年岁?”

“十五六吧……不对?要确切的?那就十五!这样很难猜的。要不我报个数你说大还是小?”

昙姿看着公主一脸涎皮赖脸的样子,倒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叹了口气把她按在椅子上,从太古洪荒开始启蒙教育。

一个时辰后楚轩瑶得出第二个结论:这个姐姐很能侃,是超级能侃。

说来这个公主很诡异地和她同名同姓且同日同时生,不过这个楚轩瑶的出身可比她好多了。她至多也不过书香门第、商略世家,会背几句唐诗说几句洋文也就糊弄过去了;但这个楚轩瑶可是晋国国主的嫡女,而且她那个叫戚幽夫人的娘来头也不小,看昙姿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有隐情。撇开这个不谈,楚轩瑶可要算是各诸侯国身份最高的公主,做皇储妃是名正言顺的。更诡异的是这个楚轩瑶似乎嫁了人,又似乎没有嫁人。

“等等,九岁入宫!”她在听启蒙课时很不礼貌地用喷茶这一手段打断了昙姿老师的授课,“不会吧!那倒霉太子不会找我过夜吧?”

昙姿也愣了愣:“太子?先帝从未有立太子之说……”

“那今上呢?”

昙姿更奇怪了,“今上未曾有子嗣。”

楚轩瑶大大翻了个白眼,这比童养媳严重一百倍,居然还没有生儿子就给儿子娶媳妇,那皇帝可不是一般的心急啊。“没有太子封什么太子妃?!”

“太子妃?”昙姿很迷茫的样子。

楚轩瑶一挑眉,暗想怀疑我历史常识不成?皇储妃还不等于太子妃啊?

昙姿和她大眼对小眼对了半天,终于觉悟一般“哦”了一声,“是奴婢疏忽了,公主……忘记宫制也是应该的。”眼神一黯,为眼前那个有些单薄的女孩不甘着,“待公主再大一些,定是可以母仪天下的……”

她能够忘掉五年的幽闭,或许是一件好事。昙姿默想。一个乖巧而静默的瓷娃娃,总归不如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子。

听完昙姿一大段冗长的介绍,楚轩瑶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皇储,妃;而是皇,储妃!这意味着皇储妃不是太子他老婆!这居然还是这个皇朝引以为傲的原创——储妃制。简而言之,皇储妃就是皇帝的正牌未婚妻。

楚轩谣霎时芒锋在背,真正感觉与很多年前的内阁大学士有同病相连之感——皇储妃,职权不明确,不可统领六宫,因为她是个未领证的;可又免不了争来都去,因为她连婚都没结,自然要争取……真是个尴尬而暧昧的存在啊。

皇储妃都是不封妃的,也不像一般妃子一样有品第和玺绶。在宫里就是一个吃白饭。但这个饭桶的身份实在是特殊,没有品第有时就意味着最高品第。一般来说,皇储妃的升级版就是中宫皇后。当然,也有不一般来说的时候——比如这个楚轩瑶。

据说当年青王十一月践祚,正月就立楚轩瑶为皇储妃,那个时候人家才九岁好不好!但现在的皇帝心眼坏到欺负一小孩,居然把她在后宫里头关了五年,不闻不问也不按祖制给月俸,克扣了六分之五!死抠……

傻子也知道这个皇储妃八成是做不成皇后了,即使做了也继续被关着遭白眼青眼,外加克扣月俸。要是哪天自己那个不知哪冒出来的爹把皇帝惹毛了,或是皇帝把自己那个爹惹毛了,她都极有可能掉脑袋。

可即使是这样,还是有人看她不爽。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是皇储妃,自己处*女身也卖了欢也承了还只是个XX妃、XX嫔的……所以这个老公不疼老爹不管的小孩就成为了后宫一大票老怨女的众矢之的。能穿过来就是拜她们所赐。

可怜的娃。楚轩瑶不无悲凉地想,我是一块大大的肉,迟早被后宫的女人们玩死,玩活,再玩死……

昙姿捧着糕点走进卧殿,看她叠着腿沉思,不禁摇了摇头。楚轩谣见她进来,也没免她的礼,直接就劈头盖脸问道:“那倒霉皇帝不会找我过夜吧!”

昙姿一听她口出狂言不禁吓得花容失色,甩掉果盆糕点就上前捂住她的嘴。她从小便是待在戚幽夫人身边的,自是乖巧伶俐的主儿。入宫之后一直谨言慎行,不敢出丝毫差错。当年公主入宫时的那些近侍,凡是年纪稍长的都被调至别处,只留下她们这群半大丫头,还有各式各样大有来头的眼线。而如今公主大病初愈记忆尽失,不要说宫廷礼节,就是爹娘都认不清了,这事就更棘手了……昙姿想着想着就觉得前路慢慢且荆棘丛生,不免分神哀叹。

楚轩瑶看着她没有松手的意思,玩心忽起舔了舔她的手心。昙姿“呀”地一声跳开,脸涨得通红,却又见公主脸上涎皮赖脸的笑,只好恼道:“你这个促狭的小东西!”这倒真是哭笑不得,到底要不要去擦手底心?昙姿有些郁闷地想着。

促狭?古人真是温雅呀。

见有侍从闻声赶来收拾果盘碎片,昙姿连忙跪下道:“昙姿逾距了,请公主降罪。”

楚轩瑶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轻蹙眉道:“怎么这样不小心?下不为例。”

待侍者收拾完后,楚轩瑶扶起昙姿,听她轻声说:“她是静妃的人。”

“那么明目张胆啊,看来这静妃绝非池中之物……那一定是尤物!”

“昙姿看来,还不及公主一分。“

怎么可能?人家至少应该更性感吧!楚轩瑶看看侧旁铜镜中那张不错的脸,又低头看看一马平川的身板,心理落差不是一般得大。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当男宠了……扭扭头,撇到一脸崇拜的昙姿,眼里的光芒突然炽烈起来:“昙姿姐姐,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昙姿甚是没有办法地把脸扭在一起,良久才又嘀咕了一句:“促狭的小东西。”

“嗯……以后在我面前就不要跪了,明知道我不会把你拖出去砍了,何必这样累我一句‘免礼’啊?。”

“这怎么成?”昙姿虽说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到底才二十出头,这会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公主不守规矩,别人都当公主是好欺负的呢!”

楚轩瑶邪邪一笑,眼里闪过狡黠的光。“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规矩是做来给外人看的。”

昙姿看她的眼神更陌生了一些,公主进宫后都不怎么敢亲近她们。一是怕她们也被撤走,二则怕留下亵而不重的口实。

楚轩谣无所谓地一眨眼:对过去的楚轩瑶的归来绝望吧……突然从半掩的花格棂窗门外传来“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昙姿一边警觉地问“谁”,一边已疾步向外走去。

“是我。”芙影推开门,喑哑着嗓音道,“我是芙影,不过,这个真的是公主吗?”

芙影是个绝对的武婢,听了那么灵异的解释后,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默然地站了半响。“我还是再去采些兰花来吧。”

她这个不哭不闹不上吊的样子倒着实令楚轩瑶怔住了。她真的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怎么那么薄情,还是伤心过度心痛欲绝?

这样想着,有人已经走过去勾住她的手臂,轻声道:“还好吧?”芙影看着昙姿不经意间的关切,惶惑一笑:“还能怎么样?”

楚轩瑶看着她们两个,轻笑着说:“我也那么和昙姿说,可她老是抽抽嗒嗒地哭……”

芙影明显不太习惯公主如此谈笑晏晏,眼睛睁得圆圆的。本来想避却,但在看到她一脸纯然后呆呆地移不动脚步。楚轩瑶轻笑着,就像见到了相知很多年的老友。

什么啊,本来就认识很多年了,可惜,不是和这个公主,是和那个公主……咦,她们不是一个人吗?芙影想着这些麻烦的逻辑问题,最后拧了拧眉大步流星地踏出了殿门。

不一会儿夜就悄悄降落在屋檐上。月蚀了一角,明晃晃地踏上东边的天际。金色的世界正在慢慢退去她的妖艳与庄重,显露冷漠而拙重的线条。皇宫的夜,在没有到来之前就带来无边的逼迫感。

而在霰汐宫纤月殿,空荡荡的正堂只有一张小小的案桌,且无人布膳。因为楚轩瑶把布膳的两个人安置在身边,美其名曰:“今天我请客。”

“昙姿,宫里头有多少可信之人?”楚轩瑶一边扒饭,一边抬头问昙姿。纷逸的刘海掩住了她的眼睛,可还是能够一眼看出其中满不在乎的随意。

空荡荡的大殿中,三个人同时屏息。昙姿芙影两相一望,都明白了她的用意。昙姿惨笑道:“公主若是信得过奴婢们就尽管开口问,不必如此优待。”

楚轩瑶一愣,心念也难怪她们如此作想。见她们拘拘束束,又是一脸被亲兄弟捅了刀子的神色,便说:“请吃饭是真,这个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才随便问问的。两位大姐,我若是信不过你们,还敢随随便便口吐狂言还和你们一道吃饭?不管哪一条都够身败名裂了吧!”她鼓起腮帮子,一幅气到家的神色,耸着肩膀暗自嘀咕着。芙影好像十分吃这一套,听罢不言,闷头扒饭。

昙姿却突然发问:“可奴婢敢问公主,为何信得过昙姿?”

“因为我没有别人可以相信。”楚轩瑶答得老实。

“那公主未免太过淳良。”

“不,还有你为我掉的眼泪。”她偏过头,一双黝黑的眼里温温的,浅若游星。

昙姿就这样溺毙在她柔亮的眼眸里。很多年后她告诉已成为皇后的她,当初的心甘情愿来源于一滴眼泪换来的信任。

“霰汐宫的近侍是各股势力媾和的结果。皇上对公主很不放心,基本上晋庭之人都被驱之别院,代之以皇上、静妃,还有皇太后的人。”

摇着筷头,不住骇然的人心想:不被虐死才怪……

“不过前些日子公主落水惊动晋国王庭,戚幽夫人,”昙姿顿了顿,窥觑了一下她的神色才顺下去说,“夫人来过之后又留下了一批近侍,应该都是夫人的心腹了。皇上这次并未多加阻挠,也没清减公主随侍,所以霰汐宫内侍极为庞杂。在外人眼里看来,这是对公主极盛的隆宠了。”

“那你看来呢?”

昙姿敛目摇头。

被晾的芙影一拍筷子,接下话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过公主尽可放心,不论明枪暗箭,芙影绝不会让他们从公主这赚取一丝一毫的胜诀。”昙姿瞪她一眼,微微含怒。在公主昏睡的日子里,本来她就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怕这个爱把义薄云天挂在嘴边的老友作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比如说亲刃那个把公主推下水的安嫔。如今倒好,公主竟又变得如此随意,后宫凶险,她不晓得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背负霰汐宫的存亡。

“哦?芙影姐姐是天下第一剑客?”

“天下第一?剑客不算,武婢可以算了……若是后宫有人胆敢冒犯公主,看芙影不就地手刃之。”芙影颇为自傲地笑笑,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

楚轩瑶本抿着笑一脸玩世不恭,这时倒沉下脸来,用极为清冷的语调说:“芙影,不争、不屈、不逆。”

芙影倏然愣住,直愣愣地嚼着这六个字。

不争,不与众妃争宠,霰汐宫众也不与其他宫人争列。不屈,即使再不受宠也不能低声下气;气存骨傲。不逆,与其说是给宫人订的,未若说是给楚轩谣自己的残酷条例。要做一个人不敢有贰、不愿有贰的宫主,难于上青天。

“昙姿,给那些信得过的人传下我的第一条口谕。”

昙姿闻言,本能地伏地称“是”。

也许自己多虑了,要负起霰汐宫的人,是她啊。她的清绿春绸上,金色蔷薇正喷薄而出。

但其实楚轩谣心中所想不过是尽量保护自己,活下去,活到活不下去为止。她朗声道:“起。”但是话里有一丝逼出来的无奈。

“这才像话。”良久的沉默之后,芙影点头做结,一边心里差异着为何不争,一边夹了一筷子芹菜到楚轩瑶的碗里。<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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