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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第4章 巧辩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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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卫澜,贾南风便迫不及待地去找父亲。此刻的贾充正跪坐在静思阁里写着什么,妻子郭槐则陪在一旁,撩着衣袖研着磨。两人低声私语,贾南风全然没有在意,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夫妇二人愣了住,一个停了笔,一个停了墨,诧异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儿。

“莽莽撞撞,成何体统!”贾充怒斥道。

被父亲这一喝,贾南风也怔了住,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脸便红了起来。怎奈她随了父亲黝黑的肤色,竟丝毫都看不出有半点愧意。

瞧这父女二人相互瞪视,也不言语,谁都不见有一点让步的意思,只好由郭槐打破这尴尬了。

“你匆忙而来,是有何着急的事么?”郭槐柔声问道。

这贾充惧内是出了名的,只因郭槐对贾充的发迹给予了极大的帮助,所以她对夫君的态度严苛得很,然对女儿就截然不同了,永远都是温柔和善。

母亲的话给贾南风提了个醒,她意识到自己来的目的,缓了缓情绪,对着父亲揖了一揖,讪讪一笑便跪坐在了二人对面的连榻上。

“女儿冒失了,望父亲原谅。”

这一句歉意,让贾充又是一惊,她何时这般娴静恭谨起来了?忽地想起晌午卫澜曾来过,贾充内心一紧,莫不是她又惹祸了?

“父亲这眉头不展,可还在为昨日的事烦心呢?”贾南风一脸关切地问着。

贾充狐疑地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父亲也不必如此烦心,何苦将那庾纯的话放在心上,你若与他计较岂不是高看了他,中了他的计。”

听贾南风这一言,贾充更是迷惑了,她来这到底是何目的?难不成是来劝慰我的?想到这贾充不禁在心里哼笑了一声。

见父亲不语,贾南风继续道:“如今父亲位及人臣,权倾朝野,极为皇帝信赖,那是父亲应得的。镇压淮南二叛,诛杀曹髦,扶持皇帝即位,哪一件不是父亲的功劳,任何一件都抵得过他为朝廷效力半生。所以,那庾纯是忌妒父亲罢了,作为人家宾客,却不知恭敬,这哪里是君子所为,是小人之举吧。”

贾南风说的是生情并茂,除了那“诛杀曹髦”一语让贾充听得刺耳甚不自在以外,其他倒是颇合自己的心意。看来女儿倒真是来宽慰自己的。渐渐地的,贾充到也不似刚刚那般警惕,眉头稍稍舒展。

“再说这高贵乡公一事。曹髦性情暴戾,威逼西宫,甚至毒害前朝太后,父亲讨伐他是正义之举,即便父亲不诛他,陛下便留得他吗?罪证昭然,便是陛下想留,百姓也不会留他。若非如此,到头来他怎会落得个高贵乡公之称号?都是他咎由自取。”

贾南风的话着实让贾充吃惊,他未曾料到女儿会分析得这般有条有理,将自己的面子挽得是极尽完美。不过果真如此么?贾充就不愧不疚么?他心里怎会不明白事实真相?

人都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便知这司马氏已无人臣之心。要一个皇帝亲自讨伐,那他对这一国的威胁是有多大,便也应实了他称帝的野心。无奈自己投靠了司马昭,即便不杀皇帝,也会被皇帝或是那司马昭处死,与其如此,倒不若全意投了司马氏,替他解决这个野心膨胀的绊脚石,下令成济杀了魏帝曹髦。

事实证明贾充的选择是对的,司马昭为了袒护贾充,仅灭了手刃曹髦的成济,百般为他开脱,倒把他当做心腹恩人一般,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荣耀。所以贾充不是无愧,不然庾纯喊出那一句“高贵乡公何在”时,他怎会无言以对,窘迫不已。

“再说这当朝的皇帝,陛下既能称帝那自然是人心所向,向来成者王败者寇,也怨不得何人。”贾南风兴意未尽地言道。

“放肆,皇帝不是你小女子能评议的。”贾充正色敛目道,不过倒是未含怒意,于是贾南风便接着说。

“不论皇帝之事便说那庾纯。他想以‘诛杀高贵乡公’一事来羞辱父亲,不过是想诋毁父亲不忠!那他便是忠吗?怨你下令杀了曹髦,是要昭示自己对前朝的忠吗?身为当朝官员满腹都是对前朝的惦念,这是对本朝的不忠;既然忠于前朝他又不唤魏帝封号,而呼起‘高贵乡公’,显然也并未把曹髦放在眼中,对前朝亦是不忠。对两朝皆是不忠不义,有何颜面指责父亲?”

这一番酣畅淋漓的分析让一旁始终插不得话的母亲郭槐甚是激动,振奋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只知女儿被自己骄纵得叛逆贪玩,却不知她这番聪明伶俐,懂得审时度势。郭槐双眼泛着莹光,忍不住几次看向贾充,希望得到他的会心一眸。

然贾充却不若刚刚那般惊异了,心中的疑惑已得了答案,这头头是道的分析定不是她贾南风能想得出来的,若是最初的一言算是她说的,那么这越来越透彻的见解也不是她一个孩子能想得到的。是谁教给她的?她能接触的人除了贾午便是卫澜了,莫不是卫澜?不,不应该,任她卫澜再聪慧,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也是看不透这些的。

贾南风一腔子的热血道了出来,很是畅逸。可面前,除了母亲含泪激动得不能自已,父亲是平静得出奇,眼见着舒展开来的两只眉又越凑越近。贾南风心中不悦,便显现在脸上了。

郭槐见女儿直视着父亲一副失望的表情,她侧头看了看贾充,冷语道:

“女儿劝慰你,你倒是连个态度都没有。”

贾充回了郭槐一个漠然的眼神。

“女儿有心了,能为父分忧,为父甚是欣慰。”

说罢瞟了一眼妻子,见她仍不满意地瞪视着自己,便长出了一口气,对着贾南风示以一笑。

“你能为父思虑到这些,分析得句句在理,看来你最近长进不少啊!”

听到父亲夸了自己,贾南风得意的飘飘然。总算有机会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了,免得父亲总是觉得自己蒙昧无知。

“看来让卫家小姐来陪伴你确实有益。”

本还欣喜若狂的贾南风,听到父亲又补了一句,心里咯噔一下,像食着美味突然咬到了沙粒心里很不自在。怎又扯到她身上了,何事都不忘记夸她一句,就这么待见她么?也不知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

虽稍有不满,不过贾南风也未反驳,她心里自然清楚,今日能在父亲面前扬眉吐气,讨得他欢心,也确实是卫澜的功劳。若不是她教了自己这些,自己哪里想得到呢。所以也就不去计较那么些了,总之只要父亲知道我并没有他想得那样不灵不慧,一心只惦念着玩便是了。

“只要父亲宽心便好,没有其他事,我先退下了。”贾南风临别又揖了揖,甚是谨慎。

此时的贾充看着面前的刚刚写了一半的字出了神。一旁的郭槐捡起了墨锭要继续磨,可想了想又放了下。

“夫君还要写这辞表吗?南风说的对,何必把那庾纯放在心上呢,他也不过就是敢跟你嘴上用用劲罢了。”

“庾纯倒不是我担心的,我担心的是任恺。”

“那这辞表还是要写?”

郭槐等待着贾充的答复,然贾充却又陷入了沉思……

***

卫澜回到家,心中怅然,脸色也就差了些。

“妹妹这是怎么了?”卫宣看着神情颓然的卫澜问。

卫澜未答,只是摇了摇头。

“说给哥哥听听吧,是不是贾南风她…又拿你寻开心了?”

“不是……我只是感叹这人到底是胜得过还是胜不过天。”卫澜说罢轻叹了口气。

“这话从何说起?”卫宣一脸茫然。

见哥哥究其不放的样子,便把今日里贾南风说给她的事告诉了卫宣。

“这中书令果真是性情中人,敢言敢语。”卫宣炯然,他很是赞同庾纯的做法。倒也是,十六七岁的岁数,正是桀骜不驯之年,而且他也像极了父亲的率真刚直。本是俱佳的品质,可正是这刚直不屈让他日后步入万劫不复的噩运当中。想到这卫澜黯然失色。

“图一时口快,惹来了大祸,值得么?”卫澜似在问卫宣又似在自言自语。

“哪里见得就是祸呢?”

“那贾充斗筲器小的人,能就这样放过他吗?”

“庾纯和任恺往来甚密,二人交好,自然不会有事的。”

“就是因为他和任恺交好,怕就怕连任恺也要遭劫。”卫澜愁色更深道。

“妹妹多虑了。任恺任侍中又是太子少傅,怎能说动就动得了?”

“可贾充就是有这个能耐,他二人是谁也逃不过。”

见卫澜如此肯定,卫宣便也说不出什么了,他隐约觉得,妹妹说的事情可能会发生。

曹魏景元四年,父亲卫瓘以监军身份监督邓艾、钟会讨伐蜀汉,平了蜀汉后,邓艾流露出欲反之意,卫瓘与钟会一同密奏。邓艾之行是让人始料不及,不过奇不在此,而是在卫瓘刚刚领了监军的任务家人为他送行时,每个人都是焦心不安,只有七岁的卫澜泰然沉静,对父亲没缘由地说了一句“留心钟会”。谁知果不其然,擒了邓艾后,钟会几次欲害卫瓘,决意谋反,卫瓘只得以装病逃过此劫,灭了钟会,平定益州。家人倒也不明白为何卫澜会说出此语,只觉她非同一般,有料事之能,是天降的保家仙女,尤其是父亲,更视她为掌上明珠。

除此之外,父亲进封、司马氏建晋、东征青州等等,每一件事的发生卫澜都不惊不奇,恍若先知一般。所以庾纯一事,卫宣暗暗觉着可能又被她料到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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