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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仪之銮鸣》第七章 太妃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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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浅解了自己身上的棉袍为我披上,我几番推脱不了,只好先穿在身上,自嘲道:“想过千百种可能,倒是没想到他会要我还衣服。”

她叹口气,“到底才刚好,若是着了凉,三爷不知该有多心疼。”

“你这蹄子,嘴碎极了。”这丫头这几日瞧着我和赵承安相处和睦竟生了撮合的心,时不时在我耳边三爷这三爷那的越发上兴,若不是瞧着她此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真想好好说叨她一番。

珍珑在旁捂嘴而笑,我心底的郁愤倒也散了些。

主仆三人依偎着往宫门而去,却不想刚出了太极宫在月华门前被一个圆脸小宫女截住了,她恭敬向我行礼道,“参见郡主,韩太妃娘娘请郡主清思宫一聚。”

韩太妃,我的养母,先帝亲封的温静夫人。

先帝元宗并不沉溺女色,比起之前几位大顺皇帝,他的后宫并不充实。何况还有个身受万千宠爱苏贵妃,其他妃嫔更入不了他的眼。后宫中的大多女人为了得到帝王宠爱,大多用尽手段,甚者不惜以命相搏。温静夫人韩氏却是这座高墙里的异类。陪伴君侧二十余年,温顺谦卑,宽厚和睦,既不争宠献媚,也不凭借家世欺辱宫妃,在后宫中颇有贤名。她先后为元宗生下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五皇子赵承弘被封为淮安王,沁皋公主赵元玉是我在这个冰冷皇宫中最好的朋友,只可惜她早早去世了。

大约韩夫人性子宁静淡泊,不争荣辱,当年先帝才把我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她。我出生未满十日便被送进宫,许是母女连心,母亲早逝,我整日啼哭不止,奶水不进,高烧不退。温静夫人怜惜我生世凄苦,将我抱至她身边,不辞辛劳,日夜看护,终于让我的病痊愈。挨过了出生时的苦难,我在清思殿住了下来,十几年来,她视我为亲生女儿般,吃穿用度无一不和元玉相同。若不是因着她的庇护,我在这宫里不知还要受多少欺负。即便最后我成了杀人凶手,她也从未舍弃过我。她曾想安排我去岭南投奔韩将军,不过是我执意要回母亲的故里。南下路上也多亏韩家人相护,我才可以平安到达芙蓉寺。

三年来,虽时有书信来往,但我对她仍旧十分想念,担心她身体是否安好,元玉过世她曾大病一场,韩稽说病邪已伤根本,需闲时多加保养,才能平安康泰。后来五哥前往封地,我逃往蜀中避难,她身边连个知冷知热,贴心照料的人也无,每每想到此我心里便愧疚难安,她养育我一场,我却未能尽孝报恩,反连累她为我操心劳累,实属不该。回到天京,我应该早早递了帖子进宫拜见,却因那场病耽搁了,本想等精神好点再来,今日她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知道我进宫了,传了我去说说话。

催茉浅瞧瞧我的脸色、妆容、衣饰有无不妥之处,不能让她觉着我有哪里不好,以免她再为我忧心。刚整理妥当,我们一行人跨进了清思宫的大门。远远见着一个盛装妇人立在主殿门下,她身后簇拥着一群宫女,都朝着宫门方向望来。

眼前的一幕不觉让我微微湿了眼眶,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破匣而出。小时候,我性子野,坐不住,老爱拉着元玉溜出去玩,一去就是老半天,多少宫女内侍找不着人,急得夫人团团转。有一回,我们在太液池留湖石的假山下戏水采莲,玩的天全黑了才记得回宫。夫人也像这样等在宫门口,她清丽的面容上满是怒意,气的罚了我和元玉跪在中庭,自己却躲在门后抹眼泪。罚了跪,她放了元玉去休息,却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道,长恩,你要记住,你在这座宫里是不同的,有多少人等着拿你的错处去威胁你父亲,你的言行要配得上靳家,配得上武安王的女儿。

从那以后,我们被禁了足,教习嬷嬷拘着我们在殿里学规矩,我对夫人的话似懂非懂,却也明白她是为我好,渐渐收了性子不再贪玩胡闹。后来去了群芳馆,下学的时候是她和元玉总在宫门口等我。还离着好长的路,元玉撇开夫人的手便向我奔来,她欢快的声音了夹着担心,“长恩,今日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元玉,我回来,我回到母妃身边了。

我放开茉浅扶着我胳膊的手,加快脚步奔向她身边。越是靠近,越是想念,我疾步踏上宫阶,她也不顾宫女的搀扶,急着向我走来。曾以为那个风摇雨碎的夜晚已是诀别,未曾想还有再见之时。此刻,握着我的那双手轻颤,我扑跪在她脚下,依偎进那个温暖的怀抱,哽咽道:“母妃~~”

她将我揽进怀中,轻轻拍着我背脊,安慰着抽泣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妃在,有母妃在~~”

众人相劝之后,我起身扶着她进了主殿。殿内燃着檀香,气味有些浓重。我搀着她坐在榻上,本想退到阶下,她却不放手,示意我坐在她身边,“明春,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郡主说说话。”

那个宫女立刻行礼,领着一众人下去了。我请她将茉浅带去整理衣衫,珍珑也去偏殿歇息片刻。

殿里只剩下我们母女二人。她拉起我的手,细心摩挲,芙蓉寺中的生活艰苦,我虽是借住修行,但也会帮助寺中女尼做些活计。几年下来,掌心,指尖,虎口都生了层厚厚的茧。

她眼中噙着泪,对我愧疚道:“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我摇摇头,劝慰她道:“母妃不必担心,寺中岁月虽清苦,但比起宫中如履薄冰,步步刀尖的生活却是十分宁静恬淡,身体虽劳累,但心里自在,无忧无惧。”

她抬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叹道:“瘦了好些,身体可还好?”

我握着她手放在胸前,“我一切都好,母妃这些年过的可好?”端详她的面容,我鼻尖泛酸,这个养育了我的女人开始衰老了。在先帝的后宫中,韩夫人虽不如苏贵妃绝色,贺淑妃雍容,但自有一番清丽脱俗,连先帝都以莲比喻,赞她气质雅洁。可眼前的人气质虽在,容色却大不如前,从前鹅蛋般的脸有些发福,白皙的肌肤微垂,额头眼边生了细细的纹路,嘴角下弯,失了生气,连鬓角处也尽是银丝。

大约我的伤感触动她的心神,她抚摸着自己的鬓角,向我问道:“母妃是不是老了?”

我狡黠一笑:“如莲似竹气脱俗,绸随风起花满地。母妃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美的。”

“还是这么会哄人,”她拧拧我的脸,满眼慈爱,“那会儿刚抱来我这儿,还是小小软软的人儿,转眼就这么大了。你和玉儿在我跟前笑啊闹啊仿佛还是昨天,转眼你们都不在了。还记得那会儿你俩淘气,在莲池抓了青蛙回来放在案桌上的白瓷水盂里,陛下来这儿写字,给那蛙蹦到身上唬了一大跳。”

说着她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我也跟着笑起来,“先帝还罚我抄了《女则》五十遍,那个月害我门都出不了。”

她点着我的鼻间笑道:“从小就是个淘气鬼。”

我吐吐舌头:“元玉性子好,多数时候是被我连累了。”

她突然收了笑容,叹气道:“我的长恩原来那样爱笑,现在怎么这样老成了。当初让你去选帝仪,不知是对还是错。”

如果当初我不去选帝仪,元玉不会因为我落水,不治而亡。我不会认识赵承翊,不会成为先帝身边的红人,不会成为箭靶把靳家和父亲都推向了深渊,“母妃,有时我也想从头来过,可是世上从无后悔药,我们只能顺着原来定下的轨迹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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