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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仪之銮鸣》第八章 太妃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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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纱窗影上反射着融融的雪光,清思宫在肃冷的光线中,抹上一层时光侵过的陈旧与没落。

韩太妃含着无限的感慨与怜爱望着我道:“为什么要回来,已经逃出这个牢笼,为何还要陷进来?”

我神情严肃回望她,仿佛溺水之人寻求最后的救赎:“母妃,你信我没有杀害贺妃吗?”

她毫无犹豫:“我信。”

我长叹:“可是他不相信,我回来,是要证明我的清白。”韩夫人当年也曾劝我不要深陷其中,我未曾放在心上,总以为人定胜天,事在人为,只要努力总可以得到想要得,事到如今,我已无话可说,“遗诏之迷已成为压在我心上的大石,若不能解开,我此生难安。”

她问:“长恩,解开之后又如何?”

是啊,解开之后又如何?和赵承翊重修旧好?还是远走他乡,看着他和别人恩爱到老。扪心自问,我心里还留着一线希望,或许澄清误会之后,我和他还能再续前缘,但想着他今日的态度,又觉心寒无望,“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韩太妃见我不肯死心的模样,虽有不忍,但仍旧说道:“你可知道蒋皎?”

我默默点头,双眼只瞅着脚尖发愣,那满园的春色,姹紫嫣红如同锋利的刀子割得我的心在滴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无力:“他真的爱她吗?”

韩太妃缓缓道:“爱不爱且不谈论,但玉昭仪蒋皎的确宠冠后宫。自她进宫,新帝曾连续百日未曾踏足其他嫔妃的宫中,连每月初一、十五必去皇后中宫的祖制都未遵循。若不是世家老臣联合上书,恐怕此时六宫已经形同虚设。”

“母妃,她很美吗?”若论美貌,我未必输她。

“在我看来,不及你半分。”

“她很聪明?”

“她不常在宫中走动,与我也极少来往,我并不了解她的秉性。只在年节之时,她来给我请安才能见上一面。这个女人知礼守制,进退有据,挑不出半分错处。服侍她的宫女内监无一不赞不绝口,说她温良贤德,待人宽厚。”

我不由冷笑:“这宫里哪有真正纯善之人?表面越是人畜无害,内里实则越不简单。”

韩夫人不理我语中的愤恨,自顾说道:“入冬以来,淮南道归州、沔州、荆州,河南道光州、梁州、襄州、金州等地先后遭遇雪灾,皇帝体恤灾民,下令户部筹划赈灾事宜,皇后为迎合圣意,要求六宫缩减用度将俭省的银钱用于赈灾。眼下除了我们几个先帝留下的老人依旧照着旧例开支,其余各宫均遵懿旨。可这其中偏偏有一处例外,不但一应用度照旧列支,近来的赏赐还源源不断。”

我知她指的是玉昭仪,“以谢瑶华的性子,蒋皎必定吃了苦头。”

她疾言打断我:“长恩,如今她是谢皇后,是这大顺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你在宫外久了,言语上不可失了谨慎。”

我垂眼道是,她拍拍我的手,“皇后以她不遵懿旨,不恤灾民之罪罚跪乾安殿一天一夜。皇帝本在太极殿处理朝事,听了刘伶来报,竟扔下政事赶往后宫将她接了出来。他虽未明确对皇后表示不满,但也免了后宫的裁减。”

我道:“皇上未必愿意后宫参与政事,何况皇后还来自谢家。”

韩太妃道:“你倒是看得明白。”

“我虽不在京中,但对京城局势也有了解。自他登基以来,重用寒门,士族势力遭受打压,虽娶谢氏为中宫,但宠爱寒门蒋氏,在前朝寒门的势力也渐渐渗透,六部中士族虽掌着关键的户、礼、吏三部,可蒋君素却是尚书令,最关键的是皇上收回了我父亲手中的兵权交由陈绩掌管,而士族如今却没有一位拔尖的将领。兵权的胜负才是这场战争的关键,我想,大顺建朝以来寒门与贵族之间终将在他手里分出胜负。”

韩太妃望着我的眼神似有无限深意,“长恩,先帝曾对我说过,你天资聪颖,洞悉世事,对局势判断清晰准确,若为男子,必可封侯拜相,可惜你是女子,只能收敛才华,屈与男子之下。给你帝仪之位,是他对你最大的赏识。”

“先帝爷谬赞了,”想起元宗临死前那双浑浊的眼还透着算计,我背脊上一阵寒凉。不知我们所有人是不是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即便他已化作尘土,仍然可以操纵着我们的命运,“母妃,你最懂我想要什么,说到底不过是一处安心之地。”

“你是在我跟前长大的,我怎会不明白。长恩,不要搅进来,你既知道这场风暴就快了,为何不走的远远的?”

“去哪儿?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母妃,我和他之间一日解不开弑母之仇,我一日也出不了这天京城。”

“回蜀中,孩子,先帝封承安为蜀王,将你许他为妻,便是为你留下了最好的退路。”她涩然一笑,“苏浣的儿子是他的心头肉,你跟着他是最好的安排。”

“母妃,三哥对我的恩情,我此生无以为报,能嫁他为妻是我的福气。可我心中尚有未解的心结,不能做到与他坦然相对,若有一天我能放下心中执着,定与他相伴蜀中,逍遥自在。”

韩太妃道:“他可知你的心思?”

我道:“未曾与他言明,但我不会欺瞒于他。”

“长恩,你记得我的话,过刚易折,慧极必伤,母妃望你早日放开怀抱,寻得你最想要的。”

用过晚膳,韩太妃亲自将我送至诏训门,才恋恋不舍转回宫中。我带着茉浅和珍珑穿过晗元殿广场的左侧门,一路行至望仙门。一辆八宝垂璎华盖马车正停在门前,赵承安带着景留等在车前。

我快步迎上去,赵承安也疾步向我走来,四目相对,俱是劫后重生的喜悦。

“他没为难你?”他先开口。

“没有,”我笑道,“只是让我归还了帝仪的文书宝册而已。”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皱了眉头:“衣服怎么回事?”

我咬着唇道:“还让还了珠冠翟衣。”

他冷了眸色,“他居然这样折辱你。”

“无妨,”不过是当着满屋子的内监脱衣散发,比这大的侮辱也受过了,此事何须放在心上,“我想,不日便会有旨意废了我的帝仪之位。”

赵承安道:“你在意?”

努力忽视心中哪一点失落,却不知这失落是来自失去帝仪对查案的阻碍,还是断了我和赵承翊的最后一丝关系,我怅然道:“在意也不在意,有那个位置出入宫禁总是方便许多,对查清遗诏之事也有帮助。”

天空又开始飘雪,我和赵承安走在甬道上,两侧的宫墙把我们框进一个狭长细小的空间,景留驾着马车跟在我们身后,马蹄击打在石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在这空荡的长廊里回荡着,盘桓着,我们此刻与世隔绝,只有彼此。

他道:“若你想进宫,我会帮你。”

我低声道:“出入太极殿总是不太方便。”

他道:“你想找什么?”

我道:“现在还不知道,总觉得会有蛛丝马迹留在那里。”

赵承安侧头看我一眼,不语,继续往前走,步履却有些快,我愣在原地,又紧着跟上去,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有些生气,“三哥,你等等我。”

听见我唤他,他又慢下来,可依旧不理我,我快步走到他身旁,怯怯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我只是想找到真相,别无他意。”

他停下脚步,侧身与我相望,白色的雪片落在他乌黑的发梢,如扇般的长睫,偶尔还有几片点在了绯色的薄唇上,平日里本就冷冽的模样此刻又被霜雪寒了几分,我往后退了退,不料他却伸手扶住我的肩,看了我许久,最后仿佛下定决心道:“长恩,我们去蜀中吧。”

沉沉的目光灼得我双眼发痛,天地万物须臾间安静下来,他混着沉水香的鼻息流转在我们咫尺间的距离,这一刻,我竟被面前的人蛊惑了,我想答应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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