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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录》十三章 知识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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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很小,没多少空间,拱形的天花板开得很低,只有一扇小窗。屋里四周点了蜡烛,幽暗的烛光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一张厚重的实木桌后坐着三个人,穿着袍子,但绣的不是玄鸟,他们不是天权道的人。青阳挚的紧张急剧升级,心跳得连身体都快要发抖。

“青阳挚。”三人中的一个女人和善的笑笑,指了指桌前的一张空椅,“坐吧。”

青阳挚稳住身形。挪向那把椅子。三人一言不发的打量他。他也悄悄打量这三个人。一个胖胖的秃子,下巴有一圈稀稀疏疏的胡子,比荣达还要胖,但远不如荣达强壮。他白皙的脸上冒着汗,可谓唇红齿白,左手边桌上放着一晚花生,嘴里嚼个不停。他袍子上绣着绿色的三足乌鸟,带着嫌弃打量着青阳挚。

另一个黑袍男和胖子形成鲜明对比,又黑又瘦,上身很长,看得出来很高,一张苦巴巴的黑脸,也是秃顶。青阳挚一眼就觉着这个人很不好糊弄。他袍子上绣着蓝色三足乌。

最引人注目的是灰袍女子。她看起来三十出头,容貌标致,看上去有点眼熟,一头长发衬托着精致的五官,温暖的目光柔和的看着青阳挚。她袍子上绣着灰色的三足乌。

看着这个女子,青阳挚想起南子的脸。这个女子有一种远超南子的气度,不亚于主教的气度。

“青阳挚,”她开口,“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他知道瞎猜没意义:“不知道,老师。”

胖男子嘟囔一声,往嘴里抛了一颗花生。“他们就真的没告诉你们我们是谁吗?”他一边说,一边嚼得吱嘎作响,“就会教你们打打杀杀。一群大傻子教出一群小傻子。”

“老师们教我们守卫帝国和教会,大人。”

胖子停止咀嚼,有了一丝怒气,“好吧好吧。我们看看你对信仰知道多少,小子。”

“我是周瑶。”女子说,“玉衡道主教。这两位是我的同侪。开阳道主教嬴剑人,”她指指胖子,有指指瘦子,“和瑶光道主教金吉。”然后点点头。

青阳挚被吓了一跳。三个主教挤在一个小屋子里,测试他一个人,他也不知道是走运还是倒霉。三个其他宗的主教,来考他天权道的历史?

“你好不容易才把天权道的有趣历史和很多英雄事迹记在脑子里,现在是不是担心白记了?”胖子嬴剑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一块绣花丝帕,擦着汗,“你们被他们耍了,小子。那些死人有什么好记的?”

周瑶扭头对胖子微微一笑:“嬴主教,我们可以开始了。”

嬴剑人微微眯起眼睛,但没回答,只顾往嘴里扔花生。

“知识测试,”周瑶回头对青阳挚说,“是所有教会的兄弟姐妹都必须通过的试炼。这不是技巧和记性的考验,这是知识的考验。除了武艺,你还必须掌握其他知识。就像我们玉衡道,主修治疗术,但教徒不仅仅只掌握治疗术。我们将确定你是不是了解你自己。”

“别撒谎。”胖子警告,“你骗不了我们,你不会了解你自己的。”

青阳挚更加不安。要是问一些历史问题,他相信自己能够勉强应付,现在要他了解自己,拷问自己的灵魂,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只能硬着头皮强迫自己点头,“我明白,主教大人。”

“你不明白,小子。”胖子桀桀怪笑,“你开始心里打鼓了,都快尿裤子了。我好想已经闻到尿味儿了。”

周瑶下意识的粥粥鼻子,但目光还是不离青阳挚:“青阳,你害怕吗?”

“这就是测试吗,主教大人?”

“测试从你踏进屋子第一刻就已经开始了。回答问题。不能撒谎。”

“我......我担心......是有点儿怕。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不想被赶走。”

胖子嬴剑人不屑道:“我看你是怕见到你爹。你觉得他看到你会高兴吗?”

“不知道。”青阳挚老老实实回答。

“你父亲让你回去。”周瑶说,“这不正说明他关心你吗?”

青阳挚局促得扭动起来。他逃避和讶异有关父亲的记忆好几年,已经难以忍受这样的拷问。“我不知道。我......我不了解他。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也是常年在外征战,在家时间很少,在家也很少和我说话。”

“所以你是恨他喽。”嬴剑人追问,“这我倒是完全能理解。”

“我不恨他,也不了解他。他不是我家人。这里是我的家。”

瘦子金吉终于开口了,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声音尖利刺耳,如夜枭嚎叫,“你在跋涉测试中杀了一个人。”他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青阳挚的眼睛,“你喜欢杀人吗?感觉怎么样?”

青阳挚惊呆了。连这些他们都知道,他们还知道多少。

“主教之间互通有无,小子。”嬴剑人看出了青阳挚的讶异,“这是我们共同存续的方式。一致的目标,完全的信任。别担心,我们会替你保守秘密,这些仅限于主教知道。回答问题就是了。”

青阳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他回想跋涉测试的经过,躲避偷袭、拉弓杀人、割去箭羽,杀手死时扭曲的面容,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不,我不喜欢,感觉太不好了。”

“你后悔吗?”瘦子金吉继续追问。

“他想杀我,我别无选择。我不后悔杀了他,但我厌恶杀人。我想活下去。”

“你就不关心别的吗?”嬴剑人追问,“只想着活命?”

“我关心弟兄们,关心教会和帝国......”青阳挚机械的说着套话,准备接受下一茬的拷问。但三名主教不发一言,彼此交换着眼色。

接下来开口的是周瑶,她的问题让青阳挚几乎崩溃,“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青阳挚瞬间被点燃,怒气冲冲的大声回答:“从踏进教会大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抛弃了家族的......”

“别不耐烦,小子。”嬴剑人断喝,“我们提问,你回答。这就是试炼。”

青阳挚死命讶异愤怒,咬着牙回答:“我当然记得我母亲。”

“我也记得她。”周瑶道,“一个很好的女人,为了嫁给你父亲,为了把你生下来,她付出了很多。和你一样,她选择将一生献给信仰。她曾经也是玉衡道的一员,精通治疗术,很受尊敬。她本可以成为教师,还有机会做主教。在一次远征中,她随军出征做治疗员。你父亲在一场战斗中负伤,他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远征结束以后,他们俩就结婚了,她选择离开教会。你知道这些事吗?”

青阳挚目瞪口呆,只能摇头。这些事,父母从来没有说过。

“如果她还活着,”周瑶说,“她会让你把一生献给教会吗?”

青阳挚几乎脱口而口,她会。可是这是撒谎。哪个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儿子过这样的生活。他们就是想让自己撒谎,他明白了,他们想让自己通不过测试。

“不,”他说,“她厌恶战争。我母亲不会希望我过这样的日子。”

“这是她告诉你的?”

“不,她是这么对我父亲说的。她不让他去远征,厌恶他杀人。她说血腥味让她想吐。”

“你自己怎么想的?”周瑶追问。

青阳挚不假思索的回答:“我愧对母亲。”

“可你还是选择留下,你是可以离开的。”

“我想留下。我不想离开弟兄们。这次是真话。”

“为什么?”

“我......我觉得我就该这样。仿佛总有一个声音指引我。我喜欢训练,我习惯跋涉。我有力量、速度和机敏,而且......”他顿了顿,咬咬牙,“我能杀人。第一次杀人,就能毫不犹豫。我是为战斗而生的。”说完,他瞪着三个主教。

屋里一片沉寂,只听得见嬴剑人嚼花生的嘎巴嘎巴声。青阳挚来回凝视三人,惊讶发现他们居然在躲避自己的视线。周瑶的反应更令人吃惊,低头瞪着指节,仿佛要哭出来。

还是胖子嬴剑人开口了,“行了,孩子,你可以走了。暂时别和你的伙伴交谈。”

青阳挚忐忑不安的站起身:“结束了?”

“嗯。你通过了。你会成为一架完美的战斗工具”他的话里充满了尖酸的挖苦。

青阳挚朝门口走,庆幸终于能够解脱,这里的气氛几乎令他窒息,他们知道他的一切,自己在他们面前就像光着身子一样。

“青阳挚。”当他准备打开门的时候,瘦子金吉那让人难受的声音叫住了他。青阳挚不情愿的僵硬的转过身子。周瑶还是没有抬头,胖子嬴剑人自顾自的吃花生,瘦子金吉死死盯住自己。

“她有没有碰你?”

青阳挚暗道,来了来了,还是来了,本以为可以逃过这个问题,“您说的是南子吗?主教大人。”

“正是,那个黑巫女,还有那个叛徒。你在试炼中帮了他们,对吧。

青阳挚开始冒汗,暗暗祈祷脸上不要露出异样,“当时,我只知道他们是被暴风雪困住的路人。教会教导我们仁爱,要像对待兄弟一般对待陌生人。”

金吉微微扬眉,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教理里有这个吗?还仁爱。”

“不是这里教的,主教大人。我......我母亲教的。”

“嗯。你母亲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夫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青阳挚没必要说谎:“她没碰我,主教大人。”

“你知道她的触碰会有什么力量吗?你知道它会对你的灵魂造成什么伤害吗?”

“马泊三前辈告诉我了。我运气不错,没有碰她。”

“确实。”金吉目光稍许缓和,“我知道这场测试对你很残酷,但你要明白,以后的考验会更加艰难。你们活得不会轻松,以后会有人发疯、有人残废、有人死去,更多更残酷的考验等着你们。”

青阳挚点点头:“我明白了,主教大人。”

“你本可以名正言顺离开,而你决定留下,这值得表扬。你很对我胃口,小子。”金吉眼睛里泛起了狂热的信仰之火。

青阳挚对他的眼神感到有点不寒而栗,勉强说了声谢谢,迫不及待的离开屋子。

他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弯着腰靠着门大口的喘气。其他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发觉。他们一脸担心,尤其是贺若勃。

“老天爷保佑,”贺若勃被青阳挚的脸色吓到了,都不敢问他细节。

青阳挚努力直起身子,尽力挤出一点笑容,然后艰难的离去。

知识试炼给所有人笼上一层阴影,只有贺若勃除外。高辛鹏死活不开口,熊黑肩少言寡语,姜钊极其暴躁,青阳挚则沉浸于母亲的回忆中不可自拔。他在恍恍惚惚、自怨自艾中度过了一下午,最后一群人在校场上玩了一场都心不在焉的飞刀。

“早知道是这样,何必天天学那是故事。”贺若勃是唯一还有一点好心情的人,他投出的飞刀正中熊黑肩抛出的木板,“他们竟然一点儿都没问那些事,倒是一个劲儿打听我妈和我小时候的事儿。那个女主教,周什么的,问我想不想家。想家?谁他妈的还有家。”

他取回木板,拔出自己的飞刀,然后抛上半空让姜钊投。姜钊有气无力的投偏了,偏的离谱,差点打到贺若勃脑袋上。

“你不长眼啊。”

“闭嘴,别再提那屋子里的事。”姜钊恶狠狠的说。

“咋啦?”贺若勃笑了,他是真心觉得莫名其妙,“你们不都通过了吗?大伙儿都留下了,也能一起去庙会了,多好。”

大伙儿都通过了,大家这才明白过来,不过好像并没有成功的感觉。

“我们只是不想再谈这事儿了,老勃。”青阳挚说,“对我们来说,这事儿就是噩梦,别再提了。”

其他各组中,共有六个孩子没有通过,必须走人。次日早晨,他们看着这六个垂头丧气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走出大门,身上只带着少的可怜的必需品,六个人中有人哭了,也不知道是一个还是全部。

“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哭。”姜钊说。

他们来到墙顶,裹紧斗篷,带着怜悯在晨雾中关注着离开的孩子。

“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熊黑肩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地方去。”

“帝国禁军。”姜钊答道,“教会里淘汰的人会去那儿。所以禁军的家伙不喜欢教会。”

“他妈的。”贺若勃嘀咕道,“我有地方去。直接去码头,找个拉货的船,往西面走。我叔叔坐船去过西边,回来的时候富得流油,玛瑙啦、水晶啦、药材啦,俺们村古往今来就出过这么一个有钱人。可他运气不好,有钱没时间花,带了一身花柳回来,没一年就死了。”

“我听说船上的日子不是人过的。”熊黑肩道,“吃的差,挨打,从早干到晚。大概就和这儿差不多吧,除了吃的。我会去做绿林好汉,劫富济贫,扬名立万,集聚一群手下,但我们不会杀人。偷点金银珠宝。”

“看来你们都想的挺远啊,一群傻帽。”姜钊以他一贯的阴阳怪气嘲讽的说。

大家对他这样已经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贺若勃问姜钊;“那你呢?你会怎么办,大少爷。”

姜钊转身面对渐渐走出视线的六个人,一脸深切的渴望,“回家,我只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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