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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录》第九卷 越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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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指头试了试肉的熟度后,马泊三吃了起来。他长得很粗,吃的却细嚼慢咽,小口小口的咬,慢慢的嚼透才咽下。这是一种常年养成的习惯,食物还吃不好吃并不重要,食物有没有才重要。“小子,这故事有点儿吓人。”他一边嚼一边说,“你真的想知道?”

“告诉我吧,不然我都快睡不着觉了。”

马泊三扬了扬眉毛,不置可否。自顾自吃完肉,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皮囊,拔了塞子大喝一口,“这玩意儿是神仙汤,带劲儿的烧酒,泡了几枚蛇胆。北境的倒霉蛋们和赤狄玩儿命的时候,就靠这个壮胆了。”他把酒囊递给青阳挚,青阳挚摇摇头。教会并不禁酒,但是也不提倡,青阳挚显然也还没到可以喝酒的年龄,马泊三可不管这些。

“那么,你是真的想知道那个女巫的事情喽。那喝一口。”马泊三坏笑的举着酒囊。

青阳挚无奈,摇摇头,硬着头皮结果酒囊,闭着眼睛灌了一口。一时间呛了喉咙,大咳,鼻涕眼泪都下来了。马泊三大笑,拿回酒囊,他放松下来,背靠岩石,时不时抿上一口,“好,事情是这样的。裁判所下令把她捉住,因为有人举报,说她会巫术。大体就是一些听见死去的人说话,什么治好病人、通兽语,杂七杂八的东西。多半是这些愚蠢的农民把自己厄运怪罪在别人身上。时间长了,这个人自然成了众人怨咒的对象。”

“她的村子出了一些事。她和她爹都不是本地人,来自北海。她爹认字,靠给人做文书,抄抄写写过活,两人都不太和外人多来往。一个当地地主想霸占一个农民的地,叫她爹伪造几份地契,她爹不干,没过几天,就被人用斧子砍死。地主的大舅子是当地的亭长,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过了两天,地主莫名其妙自己走进村里的祠堂,当众认了自己的罪,抹了脖子。”

“然后他们就说是那女孩干的?”

“那天早些时候,他们好像见到那女的和地主在一起。村里谁都知道她爹是那个混蛋地主杀的。这事儿确实蹊跷。他们说她害死了混蛋地主,还是有可能的。她是外地人,又是哑巴,自然讨不了好。他们总说这对父女神神秘秘的,一直这么说。”

“所以你们抓了她?”

“也不是。滕子休和我只抓逃犯。起初这事儿不归我们管。天璇道的人搜查她的屋子,发现了一些东西,卜书、神像、药草、蜡烛这些玩意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查下来,她爹和她都是蚩尤信徒,这是一个小宗派,其实基本无害,因为他们不会传教。但是翼教徒就是翼教徒,这是路线问题,所以他们把她关了起来。谁知道第二天,她就逃跑了。”

“她能逃得走?从牢里?从北斗狱?”青阳挚不知道马泊三是不是在开玩笑。北斗狱是一座城堡,位于首都的中心,用黑色粗石头垒成,所以大家一般叫它黑狱。这座城堡最出名的地方是,或者进去的人,总是死着出来,或者或者出来当众受死。首都如果有人失踪了,邻居听说他进了黑狱,就再也不问他何时能回来,从来也没人能从那地方逃出来。

“是啊。她他妈的居然从黑狱逃了出来。”

“那怎么可能?”青阳挚惊呼。

马泊三又灌了一大口酒,接着往下讲;“你知道安如梦吗?

青阳挚想起那些大一点孩子说过的战场故事,“锤神安如梦?”

“就是他。教会里的传奇人物,是个厉害的角色,听说他能徒手勒死一头牛,在被派到黑狱之前,手里已经有了一百多条人命。”

“听说他是一名了不起的勇士,为教会立下过汗马功劳。”青阳挚说。

马泊三不屑的冷笑,“黑狱就是教会丢垃圾的地方,小子。熬过十五年没死,但是脑子不灵光或是杀人杀得变态了,不能做教师或教将的人,就会被教会送到黑狱去,一辈子看守犯人。我见过太多老安这样又壮又蠢的莽汉,他们除了杀人和喝酒,啥都不会。其实这种人一般不会活太久,但要是壮得像安如梦这样,倒也死不掉。”

“那么,”青阳挚小心翼翼的插嘴,“这个傻子怎么了?”他顺着马泊三的口气说。

马泊三苦笑道:“这个傻子乖乖的把牢门钥匙交给她,又从墙上取下自己的锤子,一路猛杀,杀了十几个牢卒。他是最壮的看守,身上扎满了箭还捏碎了两个人的脖子,他临死还挂着笑,还说,她碰了我。”

青阳挚发觉自己正下意识的摸着身上的大麾。“她碰了他?”

马泊三继续喝酒,“他们是这么说的。不知道她的邪术到底是怎么害人的,你要是碰了她,你就永远属于她了。”

青阳挚拼命回忆自己和南子的每一次接触。推她进掩体、她给他大麾、洞穴躲藏的临别,她向自己伸手了,可是确实很像没有触碰。他想向马泊三打听更多,又怕他起疑,这人虽然喝醉了,但他从没真正信任过自己。

“后来,我和滕子休就接手了。,一直在追她。”马泊三继续说,“一个月了。这次差点儿就成了。帮她的那个混蛋,老子逮到他们,一定要好好伺候他们。”他咯咯冷笑,又喝了一大口。

青阳挚的手不自觉的摸向猎刀。他对马泊三的厌恶越来越深。这人身上的味儿实在太像当初那三个杀手了。何况,鬼知道他现在心里怎么想的,会不会喝足了杀了自己,这里又没有别人。

“他说他叫荀林甫。”青阳挚说。

“荀林甫,他有百八十个名字。”

“那他究竟是谁?”

马泊三松了松肩膀,“谁知道啊?他帮翼教徒。他有没有说自己的旅行历程?从身毒到苗蛮祭坛什么的。”

青阳挚已经握住了猎刀,“他说了。”

“唬住你了是不是?”马泊三打了个嗝,长出了一口酒气,“你知道吗,我也去过很多地方。我他妈的也到处跑,东南的岛屿,西北的草原,东北的平原,北海。我在这个帝国每个地方杀过叛军,杀过翼教徒,杀过罪犯,有男人、女人,还有他妈的孩子......”

青阳挚的猎刀已经拔出一半。马泊三看上去已经醉意浓浓。

“有一回,我和滕子休的中部一个森林里抓到一个小宗派,有好几户人家,在他们的神坛上祭拜他们的神。滕子休很生气,他生气的时候,是很可怕的,最好这个时候别惹他。我们锁住神坛,泼上火油,点火......真没想到,小孩子临死叫起来能那么大声。哈哈哈哈哈。”

猎刀已经完全出鞘,青阳挚已经蠢蠢欲动。突然,他看到马泊三的胡子上有晶晶亮的水珠,他哭了。

“他们叫了老半天。”他拿起酒囊,发现空了,“妈的。”他一边咒骂一边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一步一趔的走进黑暗。片刻后,滋尿声传了过来。

青阳挚知道,如果想下手,现在是机会。趁他撒尿的时候,割断他的喉咙、这种人活着,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死在他手里。可是那些眼泪让他又下不了手,这个混蛋到底也是有一点人性的。青阳挚突然产生一个强烈的念头:我可以战斗,但不谋杀。我会杀到战场上的敌人,但不会向无辜者下手,绝不杀孩子。

“曹隼还在吗?”马泊三跌跌撞撞的倒向铺盖,一边含糊不清的说,“还在给你们这些学徒上追踪课啊?”

“他还在。他是我们最好的老师。”

“狗屁的最好的老师。那本来是我的活儿,知道吗。教将胡戈说我是教会里最好的追踪者。他说如果他当上主教,就让我回教会当野外教师。然后这个倒霉的家伙被人开了膛。林玄当了主教。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看我不顺眼,他选了曹隼,然后把我发配到滕子休那儿。”他往后一躺,眼睛半睁半闭,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地成了呢喃低语,“我又不想过这种日子,只想学追踪.......像我那个老爹一样......只想追鹿......”

青阳挚看着他睡去,又添了些柴。邋遢溜回营地,警惕的瞄了马泊三几眼,这才在青阳挚身边趴下。青阳挚挠挠它的耳朵,不愿入眠,知道这场梦会被熊熊燃烧的神坛和孩子的惨叫充斥。虽然对马泊三的杀心已经淡了,但是和他共宿依然很不自在。

马泊三已经睡着了。这个追踪者睡起觉来也是悄无声息,不打鼾,不梦呓。就连呼吸都很轻柔均衡。青阳挚暗暗佩服,不知道这是后天习得的技能还是先天带来的本能,这种本事当然可以让人多活一些日子。睡意袭来,青阳挚虽然判定马泊三已经不会对自己起杀心,但是安全第一,还是进了掩体,让邋遢守在掩体口,他现在庆幸有一只鬼獒为伴了。

次日早晨,马泊三已经不见了。青阳挚把四周搜了个遍,找不出任何痕迹表明他还在附近。,他确定马泊三已经离开。

不出所料,荀林甫和南子的藏身洞已经空无一人,他们也已经离开。青阳挚叹着气,裹紧了南子给的大麾,默默祈求亡灵,保佑两人平安。他走回营地,暗自思忖,该不该告诉曹隼这些事,或是说一部分、编一部分。邋遢在他身前雀跃,兴高采烈的扑打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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