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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录》第八章 邋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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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挚转过身,见林中跑出一人一马。马背上的男子向他友善的点点头,同时策马走进。男子在几步开外收住缰绳,俯身看着青阳挚,面容亲切。青阳挚看到他的斗篷是黑色的——天玑道。

“小兄弟,你好啊。”男子向青阳挚打了个招呼。

青阳挚点头作答,猎刀落鞘,做了个揖:“拜见前辈。”

“前辈?”男子淡淡一笑,“算不上,都是兄弟。”他看了看剩下的那条狗,正在冲他狂吠。“小兄弟,恐怕这个畜生以后就会跟着你了。”

“跟着我?”

“鬼獒不是一般的猎犬。它们极其凶恶残暴,但是又严格遵循种群制度。你杀了它们的头领犬,还有头领替补。现在,它把你认作头领了。它还未成年,会对你忠心不二。。等到成年,它会挑战你的地位。”

青阳挚看看那头张牙舞爪的鬼獒,那简直就是一团奔跑的魔鬼,长得又脏又丑,口水和白气直吐。“我不要。”他说。

“太晚了,小混蛋。”马泊三恨恨的哼唧一声。

“哎呀,别啰嗦啦,老马。”马上男子不愠不火的说,“不过就是几条狗而已,我们再养就是了。”他俯身向青阳挚伸出手:“我是滕子休,天玑道的兄弟,为宗教裁判所效力。”

“青阳挚。”青阳挚和他握握手,“天权道的学徒,还未正身。”

“是,那是自然。”滕子休道:“雪地测试?”

“是啊,前辈。”

“你们天权的测试,一向最难。”滕子休报以同情的微笑,“还记得你我当年的测试吗?老马。”他问马泊三。

“做噩梦的时候会记得。”马泊三绕着空地兜圈,视线紧盯地面,偶尔蹲下身子,仔细观察雪中的丝毫异样痕迹。青阳挚见过曹隼也会这么做,但是动作要漂亮许多,曹隼总是那么从容不迫、气定神闲。马泊三则相反,躁动不休、团团乱转。

伴随着咯吱作响的马蹄踏雪声,又有三个天玑道的人现身,都骑着马,看上去都是经验丰富的猎手。滕子休介绍青阳挚时,他们挥挥手算是招呼,然后各自下马搜索附近区域。

“他们可能经过此地。”滕子休说,“狗一定嗅到什么了,就在这里,应该不止是这位小兄弟。”他有意无意的瞟了两眼青阳挚的大麾。

“你们在找什么?”青阳挚问道。

“帝国和教会的叛徒,小兄弟。”滕子休哀叹一声,“那些叛徒,竟然有这种不忠不孝的人。我们必须抓住他们。”

“这儿啥都没有。”马泊三说,“没有痕迹,没有能吊得起狗鼻子的东西。”他踩着厚厚的积雪,站到青阳挚身前,“除了你,小子。”

青阳挚皱眉道;“你的狗为什么要追我?”

“你在试炼时遇见过别人吗?”滕子休问,“一男一女。”

“他们是不是叫荀林甫和南子?”

马泊三和滕子休对视一眼。“什么时候?”马泊三追问。

“两天前。”青阳挚早就学会了撒谎如吃肉,而且面不改色,这当然也是训练出来的。“雪很大,他们需要找个躲避风雪的地方,我就让他们进了我的掩体。”他看着滕子休,“前辈,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很善良好义,青阳。”滕子休笑道。青阳挚几乎有点惭愧了,这个笑容看上去无比真诚。“他们还在你的宿营地吗?”

“不,昨天就走了。他们很少说话,女的压根没开口。”

马泊三冷笑说:“她压根不能说话,小子。”

“她把这个给了我。”青阳挚拍拍身上的大麾,“那男人说是为了谢谢我。昨天真的很冷.......我知道试炼不该接受别人帮助,可是想想一件衣服也无伤大雅。鬼獒盯着我,可能就是闻到了这个。”

马泊三凑上前,使劲儿嗅了嗅大麾,死死盯住青阳挚。青阳挚知道,他并不信自己。

“他们有没有说去哪儿?”滕子休问。

“往北,北海湾。说是去那个女孩的家里。”

“他们骗你,”马泊三说,“那丫头没家。”鬼獒在青阳挚身边发出低吼,马泊三瞪着鬼獒缓缓退开。青阳挚颇为惊奇,狗居然吓退了主人。

“青阳,”滕子休在马鞍上压低身子,细细打量他,“那女孩有没有碰过你?兹事体大。”

“碰我?”

“不错,哪怕只碰了一点点。”

青阳挚记得南子伸出手时的犹豫,两人好像确实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接触,“没有,没碰过我。”

滕子休恢复坐姿,似乎满意的点点头,“那你运气还算不错。”

“此话怎讲?”

“小子,那女的是翼教徒里的女巫。”马泊三说。他蹲在桦树干上,粗糙的手里抓着一截断木棍敲敲打打的,“只要那双细细嫩嫩的手一摸你,就能摄去你的魂。”

“老马的意思是,”滕子休解释,“那女孩有一种术,是阴阳法术,邪教里的勾当。

“她会阴阳术?”

“为了你好,还是别知道的太详细。”滕子休紧了紧缰绳,驱使马来到空地边缘,四处瞭望了一圈,“昨天早上走的?”

“是的,前辈。”青阳挚努力避开马泊三的怀疑眼神,只对滕子休说话,“往北走了。”

“嗯。”滕子休瞧了瞧马泊三,“没有狗,咱们还能继续追吗?”

马泊三摊摊手,“原本还可以,昨晚那场暴风雪台大,我看有点难了。”他站了起来,“我去北边看看。你带着人去西面和东面查一查。他们说不定原路折返。”他用敌视的目光看了青阳挚一眼,旋即全速奔进林子,失去踪影。

“我们该走了,小兄弟。”滕子休说,“等你通过所有测试,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祝你好运,北斗神护佑你。”

青阳挚看着两具狗尸,一团团污血把雪地搞得一片狼藉。它们刚才是直截了当想杀了自己,并不仅仅是追捕,它们是被养来杀人的。如果这些人找到荀林甫和南子......“北斗神护佑你们,前辈。”他向滕子休鞠躬,极力语气平淡的作答。

滕子休一行缓步离开正要进入山林,青阳挚猛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我该怎么处理这条狗?前辈。”

滕子休回过头,但是没有停步,反而一夹马肚子,马跑了起来。他哈哈笑道;“如果你够聪明,就杀了它。如果你够勇敢,就留下它。”挥挥手,坐骑开始飞奔起来,扬起如雾的雪花,在冬日的照耀下闪耀。

青阳挚低头看着狗。它昂起头,一脸谄媚的看着他,湿热的舌头搭在嘴边,吐着白气。狗的脸上有伤疤,它虽然未成年,显然已经吃过不少苦头。“以后就叫你邋遢吧。”他说,“看你这邋遢样子。”

狗肉很难嚼,全身老肉,但是这对青阳挚来说已经是一顿美味佳肴了。他返回空地,把个头最大的那只狗宰杀彻底,从尸体上割下一大块腿肉。整个过程中,邋遢都一直低声哀鸣,它始终和青阳挚保持距离、不敢靠近。远远地跟着他回到营地,远远地看着他把肉割成细条,远远地看着他把肉放在火上烤。直到他吃完这顿饭,把剩下的狗肉塞进树洞,邋遢才试探着靠近,闻闻青阳挚的脚。看来凶残的鬼獒也是不肯同类相食的,也好像比人都高尚。

“你不吃狗肉,那你吃什么呢?我现在没东西喂你啊。”青阳挚尴尬的拍拍邋遢的脑袋,喃喃自语。这狗还不习惯这种亲昵举动,吓得缩了缩脖子。

返回营地已经一个时辰了,他生火、烤肉、清理积雪,很想现在就去洞里看看荀林甫和南子还在不在,但他克制住了。滕子休走后,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一关过得也太容易了。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滕子休就是一个信仰坚定、厚道老成的前辈。如果真是这样,他是想不到北斗的人会保护翼教徒的。但是,一个宗教裁判所的老练的猎手,真的这么天真?

青阳挚决定暂时不去找荀林甫和南子,反正已经告诉他们该怎么做了,也许滕子休他们就在附近埋伏监视呢。这些人应该比自己老练多了,自己是无法察觉他们的跟踪的。

作为一只生来就被训练成追捕和杀人工具的狗,邋遢的精力不是一般的充沛。它在营地周围上蹿下跳,玩着从雪里扒出来树枝或骨头,然后送到青阳挚跟前。青阳挚试着跟它玩。但很快明白这种游戏能累死人。以后究竟该怎么处理这条狗,主管狗房的许光老师并不喜欢不是自己一手养大的狗,他可能会一刀割了邋遢的喉咙。

一人一狗下午出去打猎,青阳挚原本以为又会空手而归,但是邋遢很快发现了一串脚印。它吠了两声,撒腿就走,在雪地里钻上蹦下,青阳挚努力跟在后头。走了不远,就找到足迹的源头,一头被雪埋着的小鹿,应该是在昨天的暴风雪里丧命的,尸体完好无损。邋遢蹲坐在尸体旁边吐着舌头,热切的看着慢慢走近的青阳挚。

青阳挚切开鹿身,把内脏扔给邋遢,邋遢欢快的嚎叫几声,粗野无比的大快朵颐起来。青阳挚把鹿拖回营地,想想运气真不错。昨天前天还差点饿死,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食物,还有一个合格的帮手。

天很快黑了,一个晴朗无云、明月高悬的夜晚。吃饱喝足的青阳挚躺在火堆旁边看着天空,想着这两天的遭遇。突然,旁边的邋遢躁动起来,头微微上抬。没有气味,没有声音,没有任何警示,但有些不对头。

青阳挚站起来,目光四下搜索,林木静如止水,可是太安静了,安静的不正常。

“出来吧,兄弟。”青阳挚试探的喊道,“我这里有肉,你要是需要,来一块儿吃吧。”他回身添了些柴,火头扬高了些。

片刻后,一阵嘎吱嘎吱的踏雪声传来,马泊三走了出来,在篝火的另一头蹲下,摊开手烤火。他没看青阳挚,却盯着邋遢。

“真该杀了这畜生。”他朝着邋遢恨恨的说。

青阳挚钻进掩体,取出一块肉,“鹿肉。”扔给马泊三。

马泊三也不客气,接过肉径自插在猎刀上,找了一块石头放在火头上,将肉摊在石头上,然后展开铺盖,一屁股坐上去。

“今晚天气不错,前辈。”青阳挚打招呼。

马泊三哼了一声,脱下靴子揉脚,脚上的臭气熏得邋遢都往后溜。

“看来滕子休前辈不相信我的话啊,唉......”青阳挚继续说。

“他信。”马泊三从脚趾缝里抠出一团东西,扔进火里,“他是真正的虔诚的教友。我可是一个穷苦出身,各自阴谋诡计见的多了,所以他让我跟着。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武士,可是在这些下三滥的把戏面前,他就不行了。他相信所有教友,他觉得所有教友都和他一样。”

“你的信仰不一样?”

马泊三烤着靴子,“我他妈的是猎人,我就信气味、痕迹、脚印。你呢,小子?”

青阳挚撇撇嘴,“我是天权道的学徒,我信仰北斗。”

“教会有很多人,每个人都不一样。你以为他们都是善人?一有空就祈祷?别傻了。我们就是战士,小子。我们就是为了杀人而活着的。我们命苦,好日子短,苦日子长。”

“大主教说,战士和勇士是不一样的。战士为了钱或者忠而战。我们为了信仰而战,战斗是我们向亡灵宣誓的方式,我们是勇士。”

马泊三粗糙的脸上仿佛挂着霜面具,他仿佛陷入回忆。“战斗?战斗,战争,是狗屎。是被逼到发疯的人一边哭爹喊娘一边互相砍脖子,这他妈有狗屁的荣誉。”他转过目光,盯着青阳挚,“走着瞧吧,小子,你以后会明白的。”

青阳挚被他的话说的不自在了,又往火里添了块柴,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抓那个女孩?”

“她是翼教徒,最邪恶的翼教徒。她的邪术可以蛊惑正人君子。”他冷笑道,“嘿嘿,所以我这种小人,倒是不怕遇到她。”

“那种邪术究竟是什么?”

用指头试了试肉的熟度后,马泊三吃了起来。他长得很粗,吃的却细嚼慢咽,小口小口的咬,慢慢的嚼透才咽下。这是一种常年养成的习惯,食物还吃不好吃并不重要,食物有没有才重要。“小子,这故事有点儿吓人。”他一边嚼一边说,“你真的想知道?”

“告诉我吧,不然我都快睡不着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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