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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录》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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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每天重复的训练中过去,转眼寒冬来临,大雪覆盖了大地。

曹隼的课越来越紧凑和高难度,跋涉的距离越来越远,障碍也越来越多。他逼着孩子们在雪地里一直挣扎,知道脱力得瘫倒。现在孩子们已经不需要过多的督促了,他们已经知道——不好好训练是有可能丧命的。

孩子们已经在教会里学习的够久了,大一些的孩子偶尔会传递一些经验教训给他们,一般都是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雪地测试来临了。半个月后,孩子们被分批带到野外。他们先乘驳船往河上游行进一小段距离,然后坐马车沿着一条白雪皑皑的荒路蜿蜒而上,穿过夏添森林(只从夏添死后,他们把那片森林称为夏添森林),来到一片几乎草木皆枯萎的山野。接着,每隔十里,曹隼就会停下马车,把一个孩子带进山林,过一小段时间重新一个人回来,抓着驾着马车继续前进。

轮到青阳挚的时候,他又是最后一个,这几乎已经成了惯例,每次测试,青阳挚总是最后一个被扔下去。

“带着火石了?”曹隼问。

“是的,老师。”

“猎刀、备用弓弦、毯子、绳子呢?”

“带了。”

曹隼点点头,停下脚步,呼哧呼哧的喘着白气,好像有点欲言又止。青阳挚看出了他的犹豫,问道:“怎么了?老师。有什么事吗?”

“那个。。。。。主教让我告诉你,”曹隼继续犹豫了一下才说:“你有可能还会被人追杀,你可以不参加这次测试,直接跟我回去,就算通过测试了。”

青阳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主教这是确实是一番好意,上次的遭遇,已经充分验证了这些。教会的测试是有历代宗老们策划制定的一系列刁难人的鬼点子,这是教会的一部分,已经经过了几百年的传承。他觉得,不经过测试而通过测试,首先是对不起朋友,也是一种欺骗,至少骗了自己,也是对信仰的亵渎。转念又一想:这本身会不会就是一项测试?他们想看看我会不会意志不坚定,会不会想逃避责任?

“我不敢忤逆主教的话,老师。”青阳挚说:“但我觉得,刺客们不太可能在这种鬼天气里进这种鬼地方。”

曹隼如释重负的长长出了口气,投来赞许的目光,嘴角居然有笑意,“别走太远,小子。倾听大地的声音,雪地里会有脚印,只追最新鲜的。”说罢,他把弓往背上一扛,径自回到马车处走了。

青阳挚看着曹隼远去,叹了口气,有便宜没占,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在雪地里走了四五里以后,他觉得很饿。早上大家都吃的很撑,但到了此间已是中午以后了。青阳挚暗自庆幸,前一晚在厨房偷了两个面饼。

按照曹隼在课上教的,青阳挚开始动手搭建掩体。他找到一个隐蔽处,两边有大石头可以做墙壁,只须搭建屋顶就行。周围有一些折落的枯枝,当然还不得不从附近的树上砍更多的树枝。他把积雪压实挡住两块大石的一侧,只留下一侧入口可以进出人。

接下来,他得生火。他在掩体入口处用小石头围成一圈,掏空圈里的积雪,铺上细枯枝,刮去被雪浸湿的树皮,在干燥的木肉上点火。很快,火生好了。吃的、火、遮蔽物,这是曹隼一再强调的野外生存必需物,有了这些就能活下去,其他东西都是可有可无的。

到了夜里,呼啸的西北风和刺骨的寒冷让他实在无法入睡,悬挂在入口处的毯子完全不顶用。为了打发漫长的黑夜,他不断回想着曹隼以往课上教的东西,在睡了醒醒了睡的反复中,平安度过了第一夜。

第二天,他搜集了更多的断枝,编出一个门来,这个活儿花了一上午时间。接下来就是打猎。他看到一些动物的痕迹,但是模模糊糊的被风雪遮盖,已经无法跟踪。倒是有一些新鲜的鹿脚印,但是跟着这些脚印走到尽头,只是一片悬崖脚下。还算运气不错,天黑之前,他终于打到两只鹌鹑。

他清理掉鹌鹑内脏,留下可以引火的羽毛,串起鸟身,在火上翻烤。肉质又老又柴,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说鹌鹑好吃。

吃了两只鹌鹑,完全没有饱足感。他用鹌鹑内脏和绳子设置了几个套索,希望能有上钩的小动物。

第三天早上,运气来了,逮到一只兔子。青阳挚对自己的箭法越来越满意了,在兔子进入地洞前的瞬间,射中了它。他迫不及待的剥下兔子皮完成清洗,饥肠辘辘的欢快的把兔子架在火上翻烤,瞪着眼睛盯着那滋滋冒油的兔肉。他迫不及待的吃掉了半只兔子,强忍着饥火,把另一半藏在树洞里。这棵个树洞在一颗一丈多高的树上,离地够远。这够他支撑明天了。

余下的时间在徒劳的继续打猎中度过,锁套空空如也。只好挖树根。挖到一些葛根,完全吃不饱,又苦又涩,据说这玩意儿能解饥,凑合着吃吧。也算运气不错,还挖到一截龙蒿的根。这种根不能吃,但是根汁极为腥臭,这是狼和熊们讨厌的味道,抹在掩体和树洞上,可以让它们不靠近。

不知道第几次狩猎空手而归后,青阳挚拖着沉重的步子返回掩体。雪开始变大,风开始转疾,很快交织成暴风雪。

他在雪大的看不清方向之前回到了掩体,用树枝编织的门牢牢卡主入口。试了几次,无法在暴风雪中生火,只能颤抖着用兔皮裹着手取暖。

风越来越大,呼啸声洪亮无比。突然,似乎夹杂着什么。青阳挚坐起身来,竖起耳朵,屏息倾听。那是人说话的声音,很微弱,但确是人声。

风的呼啸让人声若隐若现。青阳挚继续仔细倾听,等待人声再次出现。可是等了好久,再没出现。

他摇摇头,躺下了,在毯子里缩成一团。

“老天爷不会放过你的。。。。。”

青阳挚直挺挺的弹起身,瞬间充满戒备。没有听错,这是清晰的人声。又来了,这次更清楚。

“........你听见吗?老天爷不会放过你.......我不后悔,我.......不........”

声音细若游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但是清晰,充满了愤怒。这是鬼魂吗?鬼在说话?青阳挚越来越害怕,是那些刺客,胡老六他们的鬼魂来索命了,他开始发抖。

“......没有。”断断续续的游声还在继续,“没有什么......已经......所有的......你听见了吗?”

青阳挚以为自己足够大胆了,以为之前的训练和测试已经让自己足够坚强,他错了。他毕竟还是一个不足十一岁的孩子。不知道是哪个老师说过,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会大小便失禁,他以前不信,直到现在,他真的快要吓出尿了。上一次杀人的噩梦,再一次提上恐惧的心头。

“......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你杀了我,我死了都要缠着你.......”

不对,鬼哪会死?青阳挚瞬间不再发抖,后背居然渗出一层冷汗,这是人,不是鬼。他苦笑,幸亏没人看到自己刚才的样子。有人在外面,要保持警惕了。

暴风雪在门前堆了三尺高的积雪,他不得不废力挖出一条路。拼命挖了好一会儿,才手脚并用的出了小石头圈子。风如刀,雪片就像狼爪,抓了他一脸一身,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呼呼呼,什么人?”有个东西在暴风雪里挪动,在白色的巨幕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样子。青阳挚一开口,声音就被狂风吞噬,他使劲吸气,连带吞了一口雪,使劲又喊了一次:“呼呼,是谁?”

还没来得及看得清,影子就消失了。他又使劲吸一口气,挣扎着走向人影的方向。在风雪狂潮中艰难的保持不被吹倒,他跌了好几次,慢慢的挪动脚步。

终于找到了,是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影。一大一小,已经被雪埋了半边。

“你怎么样?你还能起来吗?”青阳挚推推大的那个。人影动了动,仿佛很努力的翻过身。他脸上结了霜,看上去很是疲惫憔悴,眼神却锐利无比,盯着青阳挚。

青阳挚退了半步,他从没见过如此锐利的眼神,连荣达的眼神都不如这人犀利,似乎能看穿自己。他下意识摸了摸猎刀,但又觉得他不像是歹恶之人,因为锐利的目光却并不阴狠。

“我有一个窝可以避避风雪。”他喊道:“在这里,没多久就会被冻死的。”指了指庇护所,“你们还能走路吗?”

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挂了霜的脸毫无生气。

“我能走。”他努力擦了擦脸上的雪,朝小个子摆了摆头:“帮帮她吧,我实在扶不动了。”

青阳挚走到小个子旁边,一边拉她起身,一边掸她头上的雪。小个子的毡帽被掸落了,露出一头浓密的长发,白皙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了,刚站起身,便又倒下。

“走。”男人呼喝一声,努力站了起来,抬起她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青阳挚扶起另一条胳膊,三人挣扎着返回掩体。

这段不长的路,他们走了好一会儿。风暴似乎越来越猛。到了掩体跟前,青阳挚吃力得刨开已经重新堆积的积雪,先把女孩推进去,示意男人跟进。男人摇摇头:“你先进去,孩子。”眼神里有戒备。

青阳挚反而放心了。他有戒心,说明他比自己更怕,至少这说明,他不是蓄意来害自己的。耗在外面多推辞无益,青阳挚爬进了掩体,顺势把女孩往里推。

男子很快跟进,硕大的身躯几乎占满余下的空间,三个人几乎是叠着贴在一起。

经过一番折腾,青阳挚也是精疲力尽,这两人更是动都不能动了。他们一块儿躺着,呼出的气息混成一片浊雾,在局促的掩体里弥漫。青阳挚努力用毯子把三个人尽量裹起来,尽可能的不被冻着。经过一番折腾,加上一阵紧张之后的松懈,疲劳感一寸寸侵蚀,再睡着之前,他似乎听到男子喃喃说了句话,“稍微长了点,就长了一点点。”

头痛欲裂,阳光透过顶上树枝钻进眼皮,青阳挚哼唧一声,他醒了。身边的女孩还在熟睡,她换了姿势,一只穿鞋的脚踩住青阳挚的膝盖,膝盖已经酸痛。男子不在掩体里。

一股肉香飘了进来。

男子在篝火上靠着肉,那是熟牛肉,香味让人食指大动,一次次勾出青阳挚的饥火。男子洗过脸了,脸型瘦长,线条分明,五官有棱有角,暴风雨里的憔悴和疲惫已经褪去,眼神不再锐利,充满温和友善。这倒让青阳挚有点不习惯了。他推测这人三十来岁,但是不确定。五十岁的贵族和三十岁的农奴,几乎分不出孰老孰幼。青阳挚尽量让自己不靠近烤肉,生怕自己忍不住会大嚼。

“你醒啦。我去取装备了。”男子朝旁边两个洒满雪沫的包裹努努嘴,“昨晚只能把它们丢在几里外了,负重太多。”他用小刀插着一块肉递给青阳挚。

青阳挚咽咽口水摇头:“不要。”

“教会的孩子?在试炼?”

青阳挚点点头,眼光努力不去看肉。

“唉......不然这种鬼天气,这种鬼地方,怎么会有一个孩子。”他充满同情的摇摇头:“也幸亏遇到你,不然我们估计已经冻死了。”他站起身来,向青阳挚伸出手掌,“谢谢你,好小子。”

青阳挚握住他的手,感觉都是老茧。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打量此人。

“我叫荀林甫。”他自我介绍。

“青阳挚。”

荀林甫扬扬眉:“大司马家的人?”

“我不知道什么大司马。”

荀林甫点点头,不再追问,“试炼还有几天?”

“四天,估计不会被饿死冻死。”青阳挚苦笑。

“能帮你什么?”

“别帮我就是最大帮助。”

荀林甫也笑了。他往地下一蹲,津津有味的吃起肉。青阳挚再也忍无可忍,冲向树洞,掏出了昨天藏好的半只熟兔子。

“很多年没有遇上这么猛的暴风雪了。”青阳挚开始烤肉,荀林甫在一边抱怨,“国之将亡,妖孽重生。战乱、瘟疫,现在总算不断,连天气都变得不一样了。”

青阳挚搭茬:“瘟疫?是指天花吧。你见过天花吗?”

荀林甫笑了笑:“我......去过很多地方。瘟疫有很多种,天花只是其一,出现在各个大陆。”

“有多少?”青阳挚追问,“你去过哪些地方?说说。”

荀林甫摸摸下巴,看着远方说:“真说也说不上来什么。我去过身毒帝国,也见过南方苗蛮的盘瓠祭坛,也去过西部大草原。说来也奇怪,我去哪儿都会遇到风暴,无一例外。”他苦笑。

“你不是华胥人?”青阳挚感到奇怪。荀林甫口音怪怪的。

“我是华胥人。我老家离这里不远,还有我的亲戚。”

“那你为什么离开?连口音都变了。”

荀林甫一脸无奈,“我闲着没事,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到处去走走呗。”

“你昨晚为什么那么愤怒?”

荀林甫猛地抬头:“什么?”

“我听见了。我还以为是鬼哭。你很生气,我听得出来。你声音很大,我才发现你。”

荀林甫又苦笑:“人在临死的时候总会作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还会有很多胡言乱语。等你长大了,变成教会兄弟了,你对这些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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