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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录》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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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渐渐变大,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越来越妖艳。他停下脚步,再次屏息仔细倾听,有风吹树枝的沙沙声,有不明小动物来回的扑扑声,还有人的交谈声,是男人,成年人,两个人好像在争吵。

他悄悄抵近,使用的的是曹隼教的夜袭步法,脚底抬起半寸高度,向测前滑行,先试探地上有没有能让自己立刻暴露的细枝,然后轻轻落脚。他来到营地边上,人声更加清晰,确实是两个人正在争吵。

“止不了血。”一个人哀嚎,这人还在视线之外,“看看这血喷的,像被割断了喉咙的猪。。。。。”

“那就别乱动伤口,蠢货。”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迸出一句叱骂。这是一个矮矮的壮汉,坐在篝火右边,背上的剑和手边的弓,让青阳挚打了一个寒颤。这不是巧合。同样是穿着做工考究的皮靴,同样是黑色劲装,他正专心查看两脚之间放着的一个麻袋里的东西,时不时不难烦的冲另一个人骂上两句。

“小杂种。”第一个声音的牢骚继续着,完全不理会矮胖子的呵斥,“狡猾阴险的小混蛋,竟然装死。”

“我告诉过你,他们不是一般小孩。”矮个子说,“靠近之前,应该再往他头上来一箭。”

“我不是正中他脖子了么,应用一箭毙命的。成年人受了这种伤也扛不住,死的就像一包马粪。可那小子居然还有气,我倒希望他能活得再久一点。。。。。。”

“你这个令人恶心的畜生。”矮胖子的骂声中并没有丝毫厌恶。他的注意力被袋子里的东西吸引,大额头上挤出一条深沟。“究竟是不是他?好像不是他。”

青阳挚努力维持呼吸的平稳,把视线转向麻袋。麻袋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底部潮湿。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一阵巨大的寒意从脚底迅速涌向全身,脑袋轰的一声仿佛要爆裂,四周的林影仿佛也开始摇晃。他害怕自己会昏倒,努力压下恐惧,如果弄出一点点动静,那自己就必死无疑。

“让我瞧瞧。”第一个声音第一次出现在视线里,他个子也不高,体格精瘦,五官挤在一起,留着一撮小胡子的下巴却硕大。他用右手托着左臂,左臂胳膊上裹着血淋淋的绷带,血不断从右手指尖往下淌。“应该是他,必须是。”他的语气愈加烦躁,“你都听那个人怎么说了。”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青阳挚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继续听下去,他依然感到害怕,但一股怒火也渐渐让他坚强。

“他给了我们一堆碎肉。”矮胖子摊摊手,“就算他说盐是咸的,我都不信。”他眯着眼睛又朝麻袋里看了看,伸手抓住某样东西,提到外面,是头发,滴着血的头发。他把手里的人头一翻,查看死者的面孔。青阳挚几乎叫出声来,如果现在胃里还有一点点东西,他一定会大吐。这是夏添,他们杀了夏添。

“可能是他,”矮胖子沉思作沉思状,“死人的脸总会有一点点不一样的。就是没看出哪里长得像他爹。”

“胡老六能认出来,他说他见过那小杂种。”大下巴再次离开篝火,“说到胡老六,他到底在哪儿?也该到了。”

“是啊,”矮胖子把夏添放回袋子里,“唉。。。。我想他可能来不了了。”

大下巴沉默片刻,低声说:“教会的小杂种。”

胡老六,死掉的家伙应该就是胡老六。在确定了对方总计三个人且已经被自己杀了一个以后,青阳挚决定有所行动。他抬起弓,紧紧握住,瞄准矮胖男人的咽喉。他要先杀死一个,然后再伤另一个,往腿或者小肚子来一箭,然后逼供,再杀了他。为了夏添。

身后的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咆哮,来自某种隐蔽的、致命的东西。青阳挚几乎是同时回身引弓,还是慢了,他被一个肌肉精实的庞然大物撞翻,弓从手里飞脱。他急忙去拔匕首,同时抬脚就踢,可什么都没踢到。当他重新站起来,前方传来几声惨叫,充满恐惧和痛苦。他引着弓急步冲向篝火。已经沉寂下来的营地显得死寂沉沉。火光中,一双黄绿色眼睛看着他,那头灰狼嘴角滴着血,和他对视,眨了眨眼睛,窜入黑暗。

矮胖子仰面躺着,双手试图捂住被咬掉的喉咙,可是没等捂住,已经死去,恐惧凝固在他的脸上。大下巴跑出几步才死,他的头被咬掉了半边,看上去无比狰狞扭曲,裤子湿了,青阳挚可以闻到一股尿骚味。

青阳挚犹豫不决的转身面对那个麻袋,该怎么办呢。。。。。

“夏添死了。”青阳挚告诉荣达,他的脸在滴水。还剩最后几里路的时候,天开始下雨,他艰难的爬上最后的山坡,走向教会的大门,浑身湿透。精神的刺激和身体的疲惫,让他说不出复杂的词语,“森林里有刺客。”

他的双腿突然脱力,摇摇欲坠,荣达急忙扶住他,“几个?”

“三个,我见到三个,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他机械的把割下的雁翎递给荣达。

荣达叫曹隼守门,把青阳挚扶进院里。他没有带青阳挚回孩子们的宿舍,而是带去了他自己的住处,一个南侧墙角的小屋子。他生起火,,叫青阳挚脱下湿衣服,给他一块毯子暖身。

“好了,”他递给青阳挚一杯热茶,“告诉我经过,把你记得的事情都告诉我,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于是,青阳挚讲了那头狼的故事、他杀的人、矮胖子和大下巴。。。。还有夏添。

“在哪里?”

“什么?”

“夏添的。。。。。遗体。”

“我埋了。”青阳挚努力抑制自己的颤抖,又喝了一口热茶,这股热流在他体内灼烧,“我用猎刀挖了个坑,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荣达点点头,盯着手中的雁翎,苍白的眼神无法捉摸。青阳挚环顾屋内,发现荣达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缺乏生气。墙上挂着几把兵器,有一柄战斧、一杆铁戈、一把铜骨朵,还有一些各式各样的小刀匕首。架子上居然还有几本书,封面上没有灰尘,显然他会经常看它们。远端另一面墙上挂着一面羊皮,拉伸固定在木框里,皮上是线条和一些陌生的符号,已经褪了色,看上去很是诡异。

“鬼方赤狄的战旗。”荣达说。青阳挚把视线转向别处,觉得自己像在偷窥荣达的秘密。令他意外的是,荣达并没有停下话头:“赤狄的孩子从小就参加战斗。每个队伍都有自己的旗帜,所有成员都会歃血起誓用生命捍卫战旗。”

“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荣达老师。”

“列出队伍参加过的各场战斗、砍下的人头数,还有大祭司授予的荣誉。赤狄对自己的古老赞歌有一种狂热,不能背诵部族史诗的孩子会被惩罚。据说,他们拥有天下最大的藏书楼,但外人从没见过。他们喜欢自己的史诗故事,会围着篝火坐上两个时辰,听萨满讲古老的传说。他们特别喜欢英雄故事,队伍在困境里以少胜多、孤胆英雄深入湖底寻找神符。。。。。。。森林中的狼帮助男孩杀死刺客。”

青阳挚看着他,眼神清亮:“这不是故事,老师。”

荣达往火里添了一块柴,再用火钳捅捅柴灰,头也不回的说:“你知道吗?赤狄的语言里没有秘密这个词。对他们来说,一切都很重要,都要写下来,写成文字记录下来,代代相传。教会不信这一套。我们走上战场,那些战死千百人的战斗没有留下一个字。教会要战斗,但常常是在暗中战斗,没有荣耀、没有回报。我们没有战旗。”他的眼神有点黯淡下来,把青阳挚的雁翎丢进火里,潮湿的羽毛在火中发出轻轻的嘶嘶声,翻卷,枯槁,然后化成灰消失,“夏添被熊咬死了。森林里平时很少出现熊,但密林深处还是有的。你发现了他的遗体,并向我汇报。明天,曹隼老师会取回他的尸身,我们为死去的教友举行火葬,祭奠他献上自己的生命。”

青阳挚没有意外,没有吃惊。显然有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你当时为什么警告我,叫我不要帮助别人,老师?”

荣达盯着火光默不作声,在青阳挚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当我们把自己献给教会,就等于亲手切断了血脉的纽带。我们理解,但是别人不明白。有时,教会也无法抵挡高墙外的纷争和仇恨所掀起的风暴,我们没办法一直保护你们。其他孩子不太可能被追杀。”他握钳子的手捏的发白,脸上的肌肉因压抑的怒气变得扭曲,“但我错了,夏添死了。”

他们想找的是我吗?因为自己的父亲?青阳挚心想。他们想用我来胁迫或者打击父亲,不管他们是谁,显然他们不了解我父亲。

“老师,那头狼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头狼会帮我?”

荣达把火钳放到一边,摸着下巴沉思,“这我倒不明白,但没见过狼只杀不吃肉的。”他摇摇头,“这不附和狼的习性,这件事太蹊跷,可能和阴阳玄术有关系。”

青阳挚一阵紧张。阴阳玄术。以前家里的仆人有时会提到这个词,通常他们都压低了嗓门,以为没人听见。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时,人们就会提到这个词——一觉醒来半身发麻、新生儿不啼哭、猪生象。。。。。。都是阴阳玄术。

“有两个比你早回来。”荣达说:“你最好跟他们说一下夏添的事。”

谈话显然结束了。荣达不会再告诉他任何事情。荣达肚子里有很多故事和知识,除了正确的击剑方法、最佳的杀人方式,他还知道很多东西,但是青阳挚怀疑他从没向别人透露分毫。青阳挚想多听听赤狄的战队、他们的大祭司,他想了解阴阳玄术,但是荣达死死凝视火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带着自己父亲显露过无数次的那种表情。于是他起身道:“遵命,老师。”随即喝光了茶,裹紧了身上的毯子,抓着湿衣服走向门边。

“不要告诉任何人,青阳。”荣达用命令的口吻再一次强调,“不要相信任何人,这个秘密事关你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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