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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录》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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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巨大的让人吃惊,用餐的场景也浩大。餐厅里挤满了男孩,人声嘈杂,全是孩子惯常的闲话。餐桌上的座次按年龄分,最小的孩子靠门坐,那是离老师们最远的地方,而且风大,最大的孩子坐最靠里的桌子,就在老师们的桌子旁边。老师大约三十几名,个个表情严厉,大多沉默不语且身上挂着许多伤疤,有几人还露出烧伤留下的扭曲的铁灰色疤痕。有个坐在桌子尽头老师不声不响的嚼着自己的面饼和酱肉,他的整块头皮似乎都被烧焦了。只有仲芒老师似乎心情很好,脸上笑逐颜开,肉球似的手里捏着一个馒头,时不时的还说几句话,其他老师或无视或客气的点点头。

荣达领他们来到门边的餐桌,叫他们坐下。一些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孩子已经就座。这些孩子早来了几周,一直在其他老师手下受训。青阳挚发现有些孩子显露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时不时冷笑、推搡,令他很是反感。

“你们可以随便说话,不用拘束。”荣达对他们说,“东西可以随便吃,但是不能糟践。吃饭时间半个时辰。”他弯下腰,带着戏谑对青阳挚轻声说:“如果想打架,别打脸就行。”说罢,他自行去了老师们的餐桌。

一盘盘食物把餐桌铺得满满当当,有馒头、面饼、酱牛肉、熟猪肉、蔬菜、甜酱咸酱,甚至还有水果。与青阳挚迄今为止所见的苦修环境相比,这是一场出乎意料的盛宴。他在自己家都没见过如此盛况。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见过如此多的食物堆在一个桌上,上一次是在皇宫,而那次几乎不被允许吃任何东西。男孩们怯生生的干坐了一会儿,一来是被桌上的食物山惊着了,主要还是怕羞,在这里他们毕竟还是生面孔。

“你怎么做到的?”

青阳挚抬起头,见身材敦实的熊黑肩正隔着馒头堆起的小山跟他说话,他来自荆楚地。“什么?”

“你怎么挡住他的剑的?”

其他男孩也都看着他,姜钊正在擦着嘴唇流出了的血,那是荣成给他的教训。青阳挚分不清众人的眼神是嫉妒还是愤恨。“别盯着他的眼睛看。”他拿起瓦罐,往自己的木杯子里到了一点水。

“他的眼睛咋了?”贺若勃问道,他拿着一个馒头掰成小块往嘴里送,馒头渣随着他的话同时不住往外喷,“他的眼睛能摄魂?也是山鬼?”

姜钊笑了,熊黑肩也跟着笑,其他孩子有的笑也有被这话吓得够呛的。只有高辛鹏除外,他的注意力集中于自己碗里的酱牛肉和烤猪肉,显然对这些废话毫无兴趣。

青阳挚有点不好意思,局促的挪挪屁股,他不喜欢被人关注的感觉。“他会用眼神定住你。”他解释道:“他盯着你看,你也会盯回去,你会只注意他的眼神,你就被定住了。你还在猜测他的盘算的时候,他已经出手了。别看他的眼睛,只看他的脚和剑。”

熊黑肩嘴里塞的满满的含混不清的说:“他说的对,我觉得他那时想蛊惑我。”

“啥事蛊惑?”贺若勃问道。

“有点像妖术,但也只是一种把戏吧。”熊黑肩答道:“去年庙会上有个耍戏法的人,可以让人以为自己是猪,他能让人自己把钱掏给他,还能让人趴在地上学猪叫,在烂泥里打滚。”

“怎么办到的?”

“我也不知道,肯定是什么把戏。他在人眼前晃动一个亮晶晶的小物件,对他们小声说话,过一会儿,他们就全听他的了。”

“你觉得荣成老师有这本事?”姚无病问。荣成说他长得像头骡子。

“谁知道呢?听说北斗的老师神神道道的东西懂得很多,特别是天权道。”熊黑肩用一块面饼卷着满满的牛肉心满意足的看了几眼,咬上一大口,含混不清的说:“这里吃的可真不错。让我们睡干草,天天挨揍,可也想让我们吃好的。”

“是啊。”贺若勃赞同,“像我叔叔的斗犬。”

一阵沉默。。。。。。。所有人都在作思考状,只有姜钊追问:“你叔叔的狗?说说。”

贺若勃点点头,嘴里塞满烤肉,嚼得不亦乐乎。“鬼獒,我们北部最棒的斗犬,帮我叔叔赢了十几场,去年冬天被咬断了喉咙。我叔叔可爱惜这狗了,他有四个娃,三个女人生的,可他最爱的是这条狗。先喂狗再喂娃,狗吃的最好,给娃喝粥,给肉吃肉。”他有点猥琐的咯咯直笑,骂了一句:“臭老头子。”

姜钊没明白:“肃慎贱民拿什么喂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还没明白啊。那样的狗更能打。”青阳挚说:“吃得好,就更强壮。所以战马都吃上等的粟米和大麦,不会在草地里放养。他们让我们吃得越好,我们就越能打。我们就是斗犬。”他迎向姜钊的视线:“而且,你不该叫他贱民。在这里,我们都一样,都是斗犬。”

姜钊冷眼回视:“你不是我们的老大,青阳挚,就算你是大司马的儿子。。。。。”

“我不是谁的儿子,你也不是。”青阳挚黯然的拿起一个馒头,他的鼻子有点发酸,又低声说:“今后再也不是了。”

众人瞬间集体沉默,都只顾闷头吃饭。过了一会儿,另一张桌子上爆发了一场战斗,好一阵拳打脚踢间盘碗和食物一片狼藉。有些孩子马上加入混战,有些孩子在一旁呐喊助威,大部分孩子待在原位没动,有人甚至连头都没抬,似乎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激烈的斗殴持续了不短的时候,直到被那个头皮烧焦的老师上前制止。他挥舞一根粗棍子,看似杂乱极的噼噼啪啪一通,却极有效率且冷酷无情。他检查身处混战中心的孩子有没有受重伤,擦去他们鼻子上和嘴上的血迹,,命令他们坐回到桌旁。有个孩子被打昏了,他命令两个男孩扛他去了医堂。须叟间,屋子里又恢复正常,孩子们继续交头接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知道我们以后要打多少仗。”熊黑肩说。

“贼多贼多的。”贺若勃接口道:“你们听那个胖老师说啥了。”

“听人说,帝国已经没有戎事了。”高辛鹏说,这也是他第一次开口,他对以后的战争诸事似乎颇为乐观,“也许不会有仗需要我们去打了。”

“总会有戎事的。”青阳挚说。这是他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一句话。这是她和父亲争吵时汗出的一句话。那场争吵发生在父亲最后一次出征前,也是母亲罹病之前。那个早晨,圣旨来了,接完圣旨,父亲开始收拾兵器,命令马夫给他的战马上鞍辔。青阳挚的母亲哭出了声,父母在他们的房间里,父亲好像在小声安慰母亲,青阳挚看不见他们争吵,却听得见母亲歇斯底里的喊声。

“回家别进我的门,”她断喝:“你的血腥味让我作呕。”

父亲又说了些什么,依然是抚慰的语调。

“这些话你次次都这么说,上次说过,再上次也说过。”母亲答道:“以后你还会这么说,总会有戎事的。”过了一会儿,她又哭了起来,然后是一阵沉默。父亲走出房间,拍拍站在房门口的青阳挚的脑袋,出门走向等候的战马,然后跃上马背,越走越远。经过漫长的四个月,父亲回来了,凯旋而归,载满了荣誉,青阳挚发现父母却分房睡觉了。

用餐后是惯常的教会仪式。餐桌被清理干净,男孩们默默地坐着,听大主教诵读信仰之文。他的声音庄严洪亮,填满整座餐厅。虽然心情低落,青阳挚却觉得大主教的话语有种奇怪的、振奋人心的力量,令他想起母亲,想起她的信念是如何坚定,在遭受病痛折磨的日子里也从不动摇。如果她还活着,他还会不会被送到这里来?他觉得一股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马上有了肯定的答案:母亲一定不会容许。

诵读完毕后,大主教让他们进行个人冥想,感谢先辈的赐福。青阳挚忍着泪,在心中向母亲传达思念之情,祈求她为自己今后的考验指引方向。

最年幼的孩子承担最脏最差的杂务,这似乎是教会的第一会规。于是,仪式结束后,荣达把他们领到马厩,在熏天的臭气中掏了两个时辰马粪。然后,他们必须用小车把马粪运送到崔鹄老师的菜园,倒入肥料堆。

崔鹄老师个子非常高,好像不能说话,双手上裹满泥土。他用抽搐似的手势和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咯的古怪声音来指挥他们,以咯咯声的高低和频率表示他们做的对不对。他和荣达用其他方式沟通,是一种复杂的手语。菜园在高墙外,面积很大,至少有两顷,秋葵、莴苣、萝卜和其他蔬菜排成长列,栽得规规整整的。他还种了一小片果园,园子用石头墙围起。时值晚冬,他正忙着给果树修枝,孩子们的杂活之一就是收集剪下的树杈用来生火。

在他们提着装满柴火的篓子返回主楼的路上,青阳挚鼓足勇气,向荣达老师提问:“崔鹄老师为什么不能说话?荣达老师。”他准备好了挨揍,可荣达仅仅是瞪了他一眼。他们的脚步都很沉重。片刻沉默后,荣达低声说:“鬼方人割了他的舌头。”

青阳挚不禁有点发抖。他听父亲说过鬼方人,没人不知道。他们也是父亲众多征战对象中的一员。这些游猎的野人栖息在遥远的北地,经常劫掠肃慎一带的村庄,强暴、杀人、偷盗,以暴虐为乐。有人叫他们鬼畜,据说他们长着长毛和尖牙,嗜吃人肉。

“他咋能活下来啊,老师?”贺若勃又过来打听,作为肃慎人,他对这个更加留意,“我叔叔跟鬼方人打过,他说鬼方人从来不留活口。”

荣达射向贺若勃的目光比瞪青阳挚的时候更犀利:“他跑了。崔鹄老师有勇有谋,为教会立下过汗马功劳,这些事不要再提了。”他似乎想岔开话题,一棍子抽到姜钊腿上,“别慢慢吞吞的,臭小子。”

干完杂活又是练剑。这一次,荣达演示了几个动作,让他们照着学。如果有人出错,就得绕着校场全速奔跑。起先,他们几乎没有做对的时候,一直跑个没完,但最终也都陆陆续续的学了个大概齐。

天色渐暗,荣达宣布结束练习,众人返回餐厅。晚饭和午饭基本差不多。他们几乎没人闲聊了,累坏了。熊黑肩开了几个玩笑,贺若勃讲了一些他叔叔的故事,但是大家都兴致寥寥。餐毕,荣达逼着他们列队跑步回房,他们沿着台阶往上跑,气喘吁吁,精疲力尽。

“你们在教会的第一天结束了。”荣达对男孩们说:“明早,你们想走就走,这是教会的规矩。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苦,好好想清楚。”说完,他走了。留下他们在烛光下喘个不停,思索明天的决定。

“你们说早饭会不会有鸡子儿?”贺若勃一脸期待。

夜里,青阳挚在草褥子里蜷成一团,尽管累成这样,还是无法入睡。熊黑肩在打鼾,但这不是他睡不着的原因。他的脑袋被这一天里发生的人生剧变塞满。父亲不要他了,把他推到一个陌生的大门前,推进这个满是斗殴、学习打架、教人适应死亡的地方。他敢肯定,父亲恨他,见到他会想起亡妻,所以宁可眼不见为净。自己也可以恨父亲,恨是简单的,不需要成本的。既然母爱已经没有了,那么就用恨作为力量吧。吾之利器,孝悌忠义。他现在对这句话报以无声的冷笑。父亲,对你的恨,将是我的利器。

有人在黑暗中哭泣,在稻草上洒泪。是姜钊,还是贺若勃、高辛鹏?他无从分辨。啜泣声和熊黑肩金属摩擦般的鼾声形成鲜明对比,且此起彼伏。一个凄凉孤独,一个循环反复。青阳挚也想哭,想大哭一通,把自己的委屈彻底宣泄出来,可眼泪就是出不来。他无法平静,憎恨和愤怒的狂涛一波接着一波,令他心跳急促,他有点恐慌了,开始出汗,汗珠已经打湿了全身,他必须出去,离开这个地方。。。。。。。

“青阳挚。”

黑暗中传来一声呼唤,清晰而真实,把他从思考中拉了出来,他狂跳的心开始缓了下来。他挺身坐起,两眼在房间的暗影间搜索。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这声音是如此熟悉,是母亲。她的灵魂来找他了,爱抚他,安慰他。可她没有再次出现,他竖起耳朵守了足有半个时辰,但是没有再传来任何话语,可他知道那一声呼唤是真真切切的,她来过。

他重新躺回如针扎般令人难受的草褥,终于被疲劳击垮。啜泣声已经停止,连熊黑肩的呼噜声都仿佛不那么刺耳了。他终于睡着了。

进入教会一年后,青阳挚杀了第一个人。这一年,他们在严厉的老师们手底经历艰苦的训练,生活就是日复一日的折磨,仿佛没有尽头。他们的日程从卯时打更开始,先是校场上用木剑对着柱子挥砍两个时辰,然后抵挡荣达的木剑进攻,最后模仿他教的剑招,招式一天比一天复杂。格挡荣达攻击时,青阳挚依然是最有办法的那个,但荣达总能找到各种法子突破他的防御,让他遍体鳞伤。大家充分掌握了荣达的眼神定身技巧,可是荣达还会许多其他技巧。

每周的月曜日全天都有练剑,火曜日则是练弓箭,教练是纪昌老师。纪昌浑身腱子肉,嗓门不大,指导他们适合少年体型的强弓射靶。“注意呼吸,掌握节奏,节奏,孩子们,节奏就是一切,当你有了节奏,你几乎不需要瞄准,凭着感觉就能中。”他说,“搭箭、引弓、放弦。。。。搭、引、放。。。。”

青阳挚发觉射术是一门很难精通的技艺。弓拉起来费劲,手臂会发抖,进而瞄准困难,指尖被弓弦勒得生疼,胳膊也会酸胀。他射出的箭常常偏离,或者干脆脱靶。他开始畏惧射术考试那一天的来临,考试要求在一块丝帕从一丈高处落地之前,射中三十步之外的靶心五次。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

贺若弼很快证明自己是天生的弓箭手,几乎箭箭正中靶心。“孩子,你以前练过?”纪昌问他。

“是的,老师。我叔叔教过我,他以前是个猎人,偷猎了领主的牛被砍了手指才不干了的。”

让青阳挚愤愤不平的是,姜钊也很出色,仅次于贺若勃,射中靶心如家常便饭,总是他很恼火。两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从第一顿饭开始滋生,因这个贵族孩子的傲慢而壮大。他嘲笑其他孩子的失败,常常在他们背后奚落他们,还成天炫耀自己的家族。姜钊会谈到自己家族的土地,数不清的房屋,谈到和父亲一起骑马、狩猎的日子,还说他父亲是皇帝的掌玺大臣。正是他父亲教他的射术,用的是一整条紫衫木做的长弓,就和岛夷人用的一样,而不是他们手里那种牛角和柘木桑木做的复合弓。姜钊坚持认为,长弓是最好的弓,他父亲这么说的,尽管其他人都没听过这一说法。

水曜日用来学习棍术,由赵常老师指导,就是第一天在餐厅见到的那个焦了头皮的男人。他们拿着和他们身高差不多长的木棍练习对战,以后会换成更长的戈,这是教会列阵战斗的标准武器。赵常脾气很好,很开朗,动不动就大笑,喜欢唱歌。他经常在孩子们练习的时候唱歌或者吟诵,大部分是苍凉的战歌,也有欢快的情歌,调子出人意料的精准,吐词也很清晰,让青阳挚回想起皇宫里见过的伶人。

他的棍法学的很快。他喜欢挥棍时的呼啸声,还有棍子在手里的安全感,他觉得棍子比剑更好用,易于操控,至少不会割着自己,也更结实。当姜钊暴露出在棍术上的无能时,他对棍子的喜爱又加深了一层,姜钊经常被对手打落棍子,成天吸吮自己被敲肿的手指。

木曜日是他们最讨厌的日子,因为那天都要在马厩干活儿,连续两个时辰的铲粪、闪躲冒失的马用牙齿嚼竹篓、避免被上了蹄铁的马蹄踢踹,然后清理黏在墙上的无数的泥垢。孙温老师是负责马政的,他是马房的主人,和他相比,荣达的竹棒简直就是温柔的按摩。“我叫你使劲儿擦,不是叫你抹灰,使劲儿,使劲儿,蠢货。”他冲着正在给一块马镫抛光的高辛鹏一通咆哮,顺手就给了一棍子,高辛鹏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炫红的痕迹。不管对孩子多凶,孙温对他的马是爱护有加,时常跟它们轻声而已,满怀爱意的为它们刷毛,似乎对他来说,马比人更可爱。这个男人的是瞎子。发现这一点后,青阳挚对他不由得有了一丝怜悯。他对马的喜爱超过了人,他的手经常抽搐,常常歇斯底里的破口大骂任何人道半途,又突然闭嘴,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金曜日是大部分孩子最喜欢的日子,这一天,曹隼老师会教他们野外生存技能。曹隼带着他们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分辨哪些草木可以吃,哪些可以做药——包括毒药。他们学习如何不靠火石生火,如何设置陷阱捕捉獾兔。他们会在矮树丛里蹲一两个时辰,努力隐匿行踪,和曹隼捉迷藏,而曹隼通常很快就能找到他们。高辛鹏通常是最后被发现的那一个,比青阳挚都要强,他最适应野外,甚至比那些林地和山里长大的孩子都更有天赋,尤其擅长追踪。有时,他们要在丛林里过夜,第一个弄来食物的人总是高辛鹏。

曹隼是少数从不使用竹棒的老师之一,但他的惩罚也会很严厉且出人意料。有一次,青阳挚和姜钊对设置捕兽陷阱的最佳方式各执一词争吵不休,曹隼就让他们光着屁股跑步穿过一片草地。他说话轻声细语,自信而平和,惜字如金,似乎很喜欢使用手语,比断了舌头的崔鹄与荣达沟通时使用的手语简单,是靠近敌人或者猎物时使用的。青阳挚和熊黑肩都学得很快,可高辛鹏几乎一下子就学会了,看一次就能精准无比的结出各种复杂的手势。奇怪的是,虽然资质非凡,曹隼却并不特别喜欢高辛鹏,赞扬的话更是几乎从不说。在野外宿营时,青阳挚有时会看到曹隼从营地的另一头凝视高辛鹏,目光闪烁、无从捉摸。

土曜日是最艰难的一天,孩子们有时要双手各举一块石头绕校场跑两个时辰,有时还要穿越冰冷的河面。另一项课程是严酷的徒手搏击,老师是田完,他的鼻梁是塌的,牙齿也缺了几颗,显然都是被人打断的,个头不高却动作快如闪电。他传授拳脚功夫,如何在出拳的最后一瞬间改变方向,如何先抬膝再出腿,如何格挡敌人的拳头,如何绊倒对手,如何让对手手脚都被困住。几乎没有孩子喜欢土曜日,这一天他们总是会鼻青脸肿、精疲力尽,连晚饭都没胃口。只有熊黑肩喜欢,他硕大的身躯最抗击打,强壮的体格让他的攻击凶猛无比,没人喜欢对打时和他配对。

日曜日是体能休息并且学认字,但最小的孩子要干杂活儿,比如洗衣服洗菜之类的。如果运气好,他们会被崔鹄叫到菜园果园帮忙,有机会偷几个桃梨。作为信仰日,晚上会有额外的教规和教理课程,还需要一小时冥想。他们会静静坐着,垂头沉浸于自己的思考,或是努力抵挡睡意。打瞌睡是不能被抓到的,如果被发现,会遭到惩罚,在高墙上不穿斗篷巡逻一整夜。

青阳挚最喜欢每天灭顶前的时候,嬉笑和打闹的喧哗声能消解锻炼的艰辛。他们一起温习手语和剑招。贺若弼会讲他叔叔的系列故事,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几个叔叔,熊黑肩会讲笑话,或者惟妙惟肖的模仿某个老师,把大家逗得大笑。平时默不作声的高辛鹏偶尔也会讲讲古老的传说故事,这种故事总是永远也讲不完的。他发现自己和高辛鹏相处时间最久,这消瘦的孩子沉默而博识,依稀有青阳挚母亲的影子。高辛鹏对他的亲近很有些吃惊,但也很高兴。青阳挚猜想,高辛鹏加入教会之前一定过着某种孤独的生活,因为他很不习惯和众人厮混。几乎没有愿意谈论自己过去的生活,除了姜钊,哪怕其他孩子为此生气,老师偶尔还会揍他,他也总改不了这个习惯。你没有家,只有教会,现在,青阳挚渐渐明白了大主教这句话的含义,他们已经慢慢成为一个大家庭,除了彼此,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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