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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录》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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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朝露打湿了道边的白杨,到处弥漫着厚重的浓雾。大道上,一个骑士策马驰骋,马的前背坐着他的儿子青阳挚。马蹄有节奏得敲打着石质路面。不久,他们穿过了青龙门,城墙上如往常一样,照例挂着几具尸体。青阳挚知道这些尸体的来历,他四五岁的时候,就被父亲用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来历故事来训诫自己的顽劣。以至于最初,他会经常做噩梦会被这些可怕的东西带走,永远不得自由。青阳挚觉察到今天和往常的不一样,纵然他才九岁。因为出门的时候他询问父亲他们要去的目的地,父亲并没有说话。今天父亲搂着他明显比平时紧,仿佛就要失去他似的。

青阳挚享受着这少有的父爱温暖,在父亲的怀抱里,他不在乎去哪里,只要永远能在父亲怀里,就够了。三个月前,他的母亲去世了。自那以后,父亲就把自己关在家里,沉默不语,下人们都小心翼翼,来客们也不敢打扰他。青阳挚还没完全理解死亡的含义,他也想念母亲,但对于孩子来说,悲伤是短暂的,至少目前是这样。仅管他跟着大家也哭了,却不明白缘由,也许以后,他会越来越悲伤,可他现在依然会在家里爬树摘梨,和邻居的黄狗打架。

早就出城了,上了官道,马依然保持着城内的速度,不紧不慢的小跑。父亲加速飞奔。青阳挚能感觉到,父亲搂着自己的臂膀越来越紧。过了一刻钟,父亲收缰,马停了。他们停在一扇巨大的红色带环铁门前。围墙很高,大概有两丈,墙顶立着刀刃。大门上有嘴里喷着火焰的,玄鸟浮雕,大门左侧的墙上是北斗七星图案,其中天权星略大,右侧墙上则是一颗北极星。

父亲下了马,把青阳挚从马背上抱下来。

“这是哪里啊?父亲。”青阳挚小心翼翼的压低嗓门询问父亲。他有些紧张,肃杀的铁门和庄严的浮雕让他感到不安,即使才九岁,他也猜到了这大门背后一定有不同寻常的东西在等待着他。他不自觉的拉着父亲的手。父亲依然一语不发,拉着他走近铁门,使劲的用铁环砸了五下门。

“挚儿,”父亲第一次开口,这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用略显疲惫的沙哑的声音说,“牢记我们氏族的训条,还记得吗?说给我听听。”

“当然记得,父亲。吾之利器,孝悌忠义。”青阳挚挺胸回答。

“很好。吾之利器,孝悌忠义。你要牢牢记住这句家训。我的儿子,你是青阳氏的血脉,你将要留在这里,加入天权道。你会学习技能本领,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你须光大青阳氏一族,不辱祖先荣耀。”

门后传来脚步声,“嘎吱”一声,沉重的铁门开了一个缝,探出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脸。父亲看着这人,眼神里似乎没有了光亮,愈发疲惫的说了一声,“来了。”

门已经完全打开。这人高高瘦瘦,披着盖头的黑色斗篷,绣着玄鸟的黑色锦袍显得正式而隆重,脸被盖头帽遮盖,显得阴森而神秘。青阳挚有了害怕的感觉,后背似乎已经冒出了寒气。他慌乱得抬头望着父亲。父亲原本已经憔悴的脸上,现在又多了几分黯淡,往日里神采奕奕的脸上,如今竟已显了些许老态。父亲已经被三个月的悲伤,折磨的意志消沉,借酒浇愁让他手开始发抖,彻夜不眠让他的眼睛发红。如今这散乱的眼神里,似乎更加有了一些可怕的东西——绝望。他被父亲的眼神吓得有点发抖。以后的很多岁月里,他还会时时梦到此时此景,以及这令人刻骨铭心的眼神。这位华胥帝国的大司马,帝国第一勇士,桑穷的守护者,青阳氏的族长按着儿子的肩膀沉声说:“去吧,跟他走,他不会伤害你的。”然后把儿子推向大门。

青阳挚努力拽着父亲的手,一步也不肯前挪,并且死命的往父亲背后缩,嘴里不停地重复:“我不要跟他去,我不要跟他去。。。。。。。。。。”

斗篷人现下已经来到青阳挚跟天,他低下头看着青阳挚。青阳挚看清了他的脸,一张和蔼可亲的脸,白皙而慈祥,眼睛里面波澜不惊,却带着温暖,另青阳挚忍不住想看着他的眼睛。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斗篷人的声音柔和而清朗,让人忍不住回答。

青阳挚带着哭腔回答:“我叫青阳挚,大人。”

斗篷人微笑着说:“不要叫我大人,孩子。我是朱宣,是天权道的大主教,叫我老师就行。”又很自然的拉开了青阳挚拽着父亲的手自己握着,另一只手拍着青阳挚的头说:“有教养的孩子。”

作为贵族子弟,青阳挚从小就被教导了无数礼仪,此时回想起以前学到的礼仪,他很有礼貌的说道:“对不起,大主教老师,以后我知道了。”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马嘶,青阳挚只觉得心里一阵虚痛,迅速转过身,父亲已经扬鞭而去。浓雾瞬间便吞没了骑影,马蹄声也渐远,很快四周一片寂静。他想挣脱被大主教牵着的手去追父亲,可是手就像被铁钳夹住,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

“他不会回来了,挚。”和蔼的大主教冷冷的说道,他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你知道你来此地的目的吗?”

“来学技艺本领,成为天权道的战士。”既然无法摆脱,青阳挚只得乖乖回话。

“不错。但是每一位教友都是自觉志愿入道的,无论长幼尊卑男女门第。”

青阳挚心里在喊,“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并且发力挣扎。大主教居然松开了他的手,他猝不及防跌了一跤。大主教带着嘲弄注视着他,好像在说,你可以走,你想走就走吧,你这个胆小鬼。青阳挚真的想逃跑,这里离家并不远,顺着官道就能走回家,也许还能来得及在家里吃午饭,就算到家了被父亲责罚,大体也就是棍棒一顿,禁足几天。可是,父亲临走时的眼神,让他感到恐惧,他从没看过父亲这样,对父亲抛弃自己,他又感到愤怒。从这里离开,又能去哪里呢?也许父亲已经不在乎自己了,一个九岁的孩子,又能去哪里呢?又能怎么办呢?

吾之利器,孝悌忠义。。。。。。。。。。

大主教盯着他,依然面无表情,可是青阳挚总是觉得,他能看穿一切。他几乎就想问出口,其他那些被父亲强迫拉过来的孩子,有几人真的选择离开了,他们的结局又是什么。

唉。。。。。。。。他没有问出口。

“我愿意,我自愿加入。请您留下我吧。”他无限委屈的抹着眼泪告诉大主教:“我想学技能,我要超过我的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几乎咬牙切齿。

大主教笑了,立时仿佛四下都温暖了。他一边慢慢关上铁门,一边把手搭在青阳挚肩上:“来吧,小玄鸟,你是我们的一员了。”

大主教领着青阳挚穿过院子前往内主门的途中,青阳挚看到的是高耸陡峭的石头城墙,院子其实就是一个瓮城,内城城墙上有人执弓巡哨,这座建筑就是一座堡垒。到了内主门。沉重的吊闸徐徐升起,让两人进入。四名短刀手在站岗,都是十几岁的大孩子,他们向经过的大主教充满敬意的屈身敬礼。大主教仿佛没有看到他们,径自带着青阳挚穿过庭院。几个孩子在清扫院子里的落叶和尘土,远处传来马嘶的声音,想必那是马厩,还有锻造铁器的叮当声从铁匠铺传出来。类似的地方,青阳挚是去过的,比如华胥帝宫,父母带他去过一次。他穿着厚重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华丽礼服,听着那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众臣僚对华胥帝的讴功颂德,这些都让他觉得无聊。但华丽的帝宫当然是没有马粪和汗水臭味的,那鳞次栉比的宫殿和四通八达的通道让他兴趣盎然,到处都是名贵的装饰品和摆设,擦得发光的大理石地板和墙壁,高大壮硕的卫兵纹丝不动的站岗,胸甲亮的可以照出你的眉毛。他当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地方,蕴藏着很多孩子不能想象的黑暗与阴谋。

“孩子,你对本道了解多少?”带着他前往主楼的途中,大主教问道。

青阳挚努力回忆母亲曾经的教诲:“天权道执掌裁决职权,掌皋陶之剑,惩处对抗北斗神和帝国的敌人。”

“非常好。”大主教似乎有些意外,“看来你知道的不少。那我们道,和其他几道相比,有哪些职责是本道独有的呢?”

青阳挚搜肠刮肚的想答案,直到两人进了主楼,有两个十多岁的男孩用木剑搏击,凌厉而迅捷的进行一连串格斗,木剑相击噼噼啪啪作响。他们在一个白粉圈内对战,旁边站着一个握着竹仗,披着头发的高瘦男子,想必是老师。每当一个孩子被逼到圈边,竹杖就会落在他身上。男孩对挨了竹杖毫不在意,只是专注于和对手的比试。其中一人用力过猛,突刺露出空档,腹部挨了对手一击,这一下着实不轻,他踉踉跄跄几步,疼的弯下腰,滚出圈外,又引来老师当头重重一杖。

“你们能打。”青阳挚对大主教说,暴力和胜负感让他心跳加速。

“对。”大主教停下脚步,低头看他,:“我们战斗,我们杀人,我们冲锋陷阵不死不归。我们面对重甲战马和寒铁枪尖毫不退缩,我们在千军万马中杀出血路,夺下敌人的战旗,砍下敌人的头颅。天权道的职责是战斗。可我们为什么战斗?”

“为了帝国。”

大主教蹲下身子,和青阳挚保持齐平,看着他的眼睛说:“不错,帝国,但还有比帝国更重要的是什么?”

“是。。。。。。信仰吗?”

“你似乎不太确定啊,小玄鸟。你会学习并知道为什么的。”

“信仰蕴含着这世界的原初,是智慧与力量的来源。”青阳挚背诵道:“当我们进入轮回,神祇英灵将锤炼我们的灵魂,并为我们的来世作出指引。我们则要向伟大的神献上最虔诚的信仰和最无上的荣光。”

大主教好像有点吃惊:“你懂的真不少啊。”

“是的,母亲经常教导我。。。。。。。。”

大主教脸色阴沉了下来,打断了青阳挚的话:“你的母亲。。。。。。。。”他顿了顿,又换上了一副面无表情的神色,“不要再提你的母亲了,也不要再提你的父亲,不要再提你的家人。从现在起,你的家就是这里,我们才是你的家人,你属于这个家。明白了吗?”

腹部受伤的男孩再次被击倒,遭到老师的责打。手杖毫不留情以恒定的力量以及不变的速度重重打在他头上。老师边打边骂,什么呆头呆脑的笨蛋,朽木不可雕之类的话喷薄而出。大主教面无表情的看着老师责打孩子,就像看着牧人在抽打一只偷懒的牧羊犬。

青阳挚看着这一切,他已经属于教会了,他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切都已经如此了,还能怎么样。他居然很平静的回答:“我明白了,大主教老师。”

老师名叫荣达。他形容枯槁,脸上饱经风霜,最诡异的是,右脸一道长长的刀疤,从耳朵根子直到嘴角,两只眼睛如同公狼,灰暗而没有生气。这时他看了青阳挚一眼,随口问道:“小子,知道硝皮吗?”

“不知道,老师。”

荣达凑近一步,几乎贴着青阳挚,压倒性的低吼凝望着青阳挚,以至于青阳挚能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疤在说话时诡异的扭动。他似乎尽可能的让青阳挚产生恐惧,狞笑着说:“是活剥的人皮,小子。”当他看到青阳挚惊惧的眼神,似乎颇感满意,继续说道:“如果以后你有机会成年,当你和鬼方蛮族战斗,他们捉住你,会把你活埋进土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剃光你的头发,在你的头顶割开一个十字,把头皮拉开,往里灌入水银。水银会四下滚流,会把你的皮和肉分离,你会因为痛苦不堪而不停扭动,却又无法挣脱,最后你的身体会从皮囊里光溜溜的爬出来,你甚至还能跳舞,在你的人皮面前跳舞。”

青阳挚一言不发。荣达龇着牙盯着他。他努力不让自己的恐惧和不安被这位老师发现,当然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用做到。

他被安置到南侧马厩旁边的一件大木头屋里,还有十个男孩和他在一起。他们年龄相仿,看样子都是新来的。他们有的还在哭鼻子,有的在四下张望,都是一副惊恐不安的神色。荣达一边竹杖敲敲打打,一边吆喝着:“排好队,你们这些臭小子,动作快一点,笨蛋们。”孩子们慌慌张张的排号队,荣达一个个打量他们,走近了挨个人训话。“你叫什么?”他问一个高个子卷发的男孩。

“我叫姜钊,大人。

“叫我老师,不是大人,猪脑子。”他走向下一个,“你呢?”

“我叫熊黑肩,老师。”一个壮小子回答。

“我看南蛮子最需要的是先学会怎么起名字。”

就这个,直到每个人都被他嘲弄一番。最后,他退后几步,做了一番总结性的演讲。“你们是被你们的父亲送到这里的,好吧,也许是母亲。他们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不外乎想让你们学一点本事,让你们就算成不了英雄,也不会是狗熊,想让你们为家族增光,让你们将来在娶老婆或者打架之前有一点吹嘘的资本,也可能仅仅是儿女太多又最厌恶你。总之,忘掉他们,都忘掉。如果他们还对你们有希望,你们就不会来到这里。你们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你们属于教会。你们要学习战斗,要为帝国和神祇涤异荡寇,一直到死。其他的事,已经与你们无关,一切都和你们无关。你们没有家,没有梦想,你们的童年结束了,你们对教会以外的东西没有任何追求了。”

训斥以后,荣达领着着孩子们带着各自床铺上的粗麻袋,顺着走廊通道穿过庭院进入马厩,把稻草转入麻袋里。一路上,他的竹杖就像鬼方人的箭雨一样落个不停。青阳挚几乎可以确定,他的背上挨的杖一定比别人的多,也怀疑荣达故意把他撵道更潮湿更肮脏的草垛边上。等大家麻袋都装满了,荣达又像牧羊人驱赶羊群一样竹竿子敲敲打打的撵着孩子们回到木屋,叫他们把麻袋放到木板床上。接着又是一轮急促的驱赶,这回是跑到主楼的储藏室,到了储藏室,他又叫孩子们整好队。急促的奔跑使孩子们喘着气,呼出的气在阴冷的储藏室里凝成白华。这是一个巨大的储藏室,砖头砌成的拱道向四处延伸,形成一条条走廊。青阳挚凝视着走廊,努力想看到尽头,可进入眼睛的只有黑暗。

“别东张西望,往前看!”荣达的竹杖落在青阳挚的胳膊上,他硬生生把痛苦的呻吟咽进肚子。

“新人啊,荣达师兄。”一声愉快的问候传来,一个体型庞大的方的人拎着一盏忽明忽暗的马灯,从黑暗中闪现。没错,就是方的人,宽大的肩膀加上脖子,几乎宽度达到他的身高,他是青阳挚见过的肚子最大的人,整个身子包在一条宽大的斗篷里,和荣达一样,也是黑色镶红边,但是领口绣着一只红色四脚蛇,荣达的斗篷没有绣。

“照例又是一批,我看大多也会是废料,仲芒师兄。”他的语气有一种刻意加入的无奈。

仲芒那方形的肉脸做作的挤出一个微笑道,用谁都听得出的龃龉语气说道:“有你的教诲,他们都会成材的。”

随后是短暂的沉默。青阳挚都能明显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还是荣达先开口了,他想在新孩子面前维持自己的威信。“他们需要武器装备。”

“当然当然。”仲芒边说边仔细端详这些孩子。他的身材貌似臃肿,看上去着实肥硕,可是动作轻快异常,刚刚的突然出现,已经让这些孩子吓了一跳,现在如同一个陀螺在石板地上滚来滚去绕着孩子们打量。“为了面对以后的战斗,你们这些小伙子们得先武装自己。”

青阳挚看着仲芒打量他们眼神,觉得自己就像是猎狗。以前父亲带着自己购买猎狗的时候,父亲会边围着狗笼子兜圈子,边告诉自己什么最好的猎狗要保留野性,牙口不能老,会叫的狗适合看门但不适合战斗,最重要的是眼睛,眼睛里要有火花。这就是仲芒现在所寻找的东西吗?他们眼睛里的火花?

仲芒停在一个身材偏瘦的孩子跟前,这孩子是荣达骂的最凶的对象之一。仲芒低头看着他,看得很仔细,看得孩子明显有了不安。“你叫什么,孩子?”仲芒问。

这孩子抖抖索索的低着头回答:“我叫高辛鹏,老师。”

“高辛氏,”仲芒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我应该没记错吧,是个贵族世家,在帝国南方,和重黎氏是姻亲同盟。你离家很远哦。”

“是的,老师。”

“好啦,别害怕了。你有新家了。”他在高辛鹏肩上拍了四下,把孩子吓得越发低下了头。这些孩子今天已经受惊够多了,现在一点点意料之外,都能让他们产生新的恐惧。仲芒沿着队列一路询问,向孩子们提了各自问题,让他们安心。在此期间,荣成老师一直用竹杖敲敲打打地面和他们的鞋帮子,让他们保持队列整齐。

“我认识你孩子,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青阳氏的小子。”仲芒硕大的的身影完全笼罩了青阳挚,“我和你父亲在鬼方的征战中不止一次并肩作战。他是一个无畏的勇士,希望你和他一样。”

青阳挚觉得这话是个陷阱,挺胸大声回答:“我没有家,老师,我属于教会。”

“哈哈哈,教会也是家,小伙子。”仲芒咯咯笑了,一边向前走一边笑得更大声的说:“荣成老师和我还有其他老师,就是你们的叔叔伯伯。”青阳挚偷看荣成,荣成正瞪着仲芒,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

“跟我来吧,我的小伙子们。”仲芒把马灯高举,朝着储藏室深处走去,他看到了荣成的眼神,但他毫不介怀,接着又压低声音说:“别乱跑,这里的老鼠会吃人,它们的个头比猫还大,能轻易咬碎你们的脚趾。”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青阳挚身边的高辛鹏脸色都变了。看上去都快要哭了。

“别理他。”高辛鹏低声说:“这里没老鼠,没有食物,而且干干净净。老鼠在这里没东西吃。”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老鼠,但至少能安慰安慰自己和其他孩子。

“闭嘴,青阳挚!叫你说话的时候再说话。”荣达的竹杖又劈头盖脸落了下来,“继续跟着走。”

他们跟着仲芒手中吱噶作响马灯钻入了储藏室的深处,这真是深远幽暗的空间,在主楼的地下,在仲芒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声和笑声中,在孩子们东张西望寻找大老鼠的过程中,以及时不时点缀着的荣成的竹竿敲打声中,他们终于到了一扇看上去极为厚实的木门面前。这是在石壁上开的门。仲芒让众人等着,从腰里取下一大串钥匙,摸索着开门。

“好了,小伙子们,”他把门一开到底,“为了以后的战斗,来武装起来吧。”然后又笑了起来。

门后就是一个巨大的石窟,整整齐齐摆满了以及很多孩子们都不认识刀枪剑戟弓箭兵器,在架子上排开,一眼望不到头,在火把照耀下闪闪发光。沿墙摆着几排酒桶,还有数不清的应该是装着粮食的麻袋。“我的地盘,”仲芒对他们说:“我是内务主管,军械主事。这里的每一颗粟,每一个箭头我都了然于胸。你们需要什么都由我提供。当然丢了什么,也要向我交待。”他又大声说:“最重要的是,不要骗我。”

他们在石窟入口排成队,仲芒取来了十个鼓鼓囊囊的灰色布袋包裹,他一边分发包裹一边愉快的说:“这是给你们的礼物,每人一个包裹。里面有一把木剑,一柄随身猎刀,一双牛皮靴子,两条胡裤,两件紧身衣,一条斗篷,一套腰带和环扣,一个纳包。还有最重要的这个——”仲芒把一条细链子举在马灯前,坠子在打转,在灯光中闪耀,“这是教会的标志,你们必须时时刻刻戴着它,不管是吃饭、洗澡、睡觉,都要戴着。不然会受到惩罚。荣成老师一定很高兴享受惩罚你们的乐趣。”他又笑了。

荣达闷哼一声,竹杖重重顿了一下地面。青阳挚认识这个标志,上面是一只玄鸟图符,那是天权道的符号。

“我想给你们一点忠告,”仲芒继续说:“教会的生活是严酷的,你们中的很多人,有可能是全部,会在最终测试来临之前就被淘汰。就算通过所有测试,正式成为教会的一员,我们也要在遥远的边关苦度一生,和鬼方人、肃慎人、倭奴、流寇或是异教徒异端不断的战斗。幸运的人活着服役满十四年后成为族将或者回到这里成为老师,不幸的人会战死,更不幸的人会残废。这是你们已经注定的命运。为了活下去,你们刻苦的学习,现在学的好一些,以后活下去的机会就多一分。但这一切,都是荣耀,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对神的献祭,要好好珍惜。永远忠于教会,忠于帝国,忠于信仰。大伙儿好好干吧,活下去。”似乎觉得说的太多了,他又咯咯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整好队,都滚蛋吧。我们会很快再见面的。我相信你们有些人会很快弄丢这些物件。”边说边驱赶孩子出了石窟,随后自顾自消失在库房的深处。在荣达竹竿的驱撵下,孩子们出了库房,很多人依然还在寻找比猫大的老鼠。

操场上,竖着三十几根半丈来高的柱子,是四色柱,最上一段是木头,下面是黑铁,再下段是黄铜,最下端是石头。荣达正命令孩子们站在各自面对一根柱子,用木剑击打他喊出的属段。

“黑铁!石头!木头!黄铜!石头!黄铜!木头!木头!黄铜。。。。。。”

很快,青阳挚的胳膊开始酸痛,但他必须不停的挥舞木剑,每一次都竭尽全力。熊黑肩在几次挥击后停下想休息一会儿,被竹竿劈头盖脸一顿好大,打得他龇牙咧嘴额头出血。

“木头!石头!石头!黑铁!黄铜!木头。。。。。。”

青阳挚发现直接击打柱子反弹力会很大,会反震自己的手臂,刚好的方式是用剑尖划过柱子,而不是直接刺上去,他反复如此做,觉得省劲多了。荣达走到他背后站定的时候,他下意识的脊背发麻,生怕荣达的竹杖随时就会抽下来,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可是荣达只是看了一会儿,嘴里好像嘟囔了些什么,便去惩戒听到黑铁口令却砍上黄铜的姜钊,嘴里继续照例骂骂咧咧了一番。姜钊头上挨了好几下,差点掉眼泪,恨恨的猛砍柱子。

荣达督导着孩子们持续练习了有两个时辰,竹杖呼呼的破空声、头壳撞击竹杖的啪啪声、木剑击打柱子的噗噗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然后他要求他们换手,说是当你们丢了一条手臂的时候,要用另一条手臂保命。

又过了漫长的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叫停众人,让他们列队,自己则把手里的竹杖换成了木剑,和孩子们一样的吴钩款式的木剑。“我进攻,你们防守。轮流上,直到有人挡下一击才能吃饭。”接着他用剑指着高辛鹏说:“你先上。”并且示意高辛鹏站到他身前几步的地方。

“准备好了吗?我来了。”荣达说完便化成一团灰影,快若闪电的移动。剑扎扎实实的击中高辛鹏的胸口,打得他往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地,连剑都没来得及举起来。

“你太弱了,小子。”荣成看都不再看高辛鹏,“下一个,你你你,你叫什么来着,贺若勃。”

贺若勃有来自帝国北部,头发卷曲,长手长脚,带着浓重的肃慎人的口音,肃慎人历来被帝国中心部位的人视同蛮夷,和他们接壤的北部人也总是被中部人瞧不起。荣达闪电似的木剑已经重重打到了贺若勃的前胸,打得他骨头疼,倒在地下不住呻吟。

“你的能耐和你的口音一样差。”荣达和肃慎人打过仗,以至于他也不喜欢操着肃慎口音的贺若勃,他转头说:“熊黑肩,你上。”

经过几次观察以后,熊黑肩设法躲过了荣成快如闪电的第一下突刺,但他漫无目的的反击被荣达轻易避开,接着屁股便被恨恨揍了一下,立马站不起来了。接下来的姜钊和其他两个孩子,都没躲过第一击,先后倒地,荣达丝毫没有怜惜之色,“你们要再快一点,动作再利落一点。”他转向青阳挚,“轮到你了,青阳挚。”

青阳挚在荣成身前站定,等待着。荣达与他视线交汇,用犀利的眼神试图捕获他的注意力,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青阳挚没有过多思考,直接行动,只是侧身一步,抬起剑。就在这时,荣达已经奋剑而来,一声脆响,剑身已经弹开荣成的突刺。

青阳挚退后一步,紧握着剑警惕着荣达的下一击。他设法忘记自己因为紧张还急促的呼吸,也不去在意周遭诸人凝视的沉寂,集中精力思考荣达下一次攻击可能使用的手段,那一击无疑会注满这位老师出丑后的愤怒。但是攻击没有袭来,荣成只是收起了木剑,叫他们收拾好东西,跟他去餐厅。

青阳挚随众人穿过校场进入庭院,一路上暗自用心盯着老师,防备突如其来的攻击,预测竹棒即将落到头顶的征兆,但是荣成冷冰冰目无表情的没有任何变化。青阳挚难以相信老师会任由此时过去,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随时准备迎接突如其来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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