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瑜不常来海洋馆，不是因为不感兴趣，恰恰相反，她对它很感兴趣。上小学的时候她第一次来玩，玩了整整一天，到晚上必须得回家的时候差点都哭了。可那时候她爸妈的收入不太高，她和她哥是没办法经常来玩的，所以她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等后来上了高中，东瑜有时候会一个人来海洋馆，久而久之，她越发喜欢上大海的蓝色。

尚没见她握着海洋馆的门票若有所思，轻声问道：“想什么呢？现在下午一点半，离闭馆还有四个小时，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是在想，我都来过这儿好几次了，这次要先去哪儿玩儿。”

“那你想好了吗？”

东瑜的内心活动：他竟然没觉得我矫情，要知道，我刚才说完的时候自己都被自己的矫情吓住了，毕竟都说了不是第一次来，所以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啊，随便转转才对吧。可他还这么认真地问我考虑好了没。

心里一暖的她弯了弯眉眼，笑着摇头。

尚没决定绅士地征求她的意见，“那就我决定吧。”

“好。”

曾经有人告诉东瑜，有时候把选择权交给别人才是最好的，她当时还一口否认，没有选择权怎么会好，后来发现，这句话其实很有道理。现在也是这样，有人替她做决定，于是她才会有了机会去尝试另外一种路线。

尚没朝显示着海洋馆导游图的大屏幕走去，东瑜跟上他的步伐，像是第一次来的游客。

约莫半分钟后，他果断地做好决定，手指虚指了几个地方，侧头对东瑜说：“我们先去鲨鱼馆，听说这里的海洋剧场不错，我们可以绕过触摸池去那儿，最后就去鲸豚湾吧，你应该很喜欢那里吧。”

东瑜咧嘴，笑得愉悦，“猜对了，我每次来都会去鲸豚湾。”

因为是非节假日，所以鲨鱼馆的旅客并不多，稀稀拉拉的。

有一对情侣吸引了东瑜的目光，身高差目测至少得有三十厘米，女生娇娇小小的一个，男生差不多一米八五。女生举着手机拍照，时不时跟男生聊天，一个微笑地仰着头，一个宠溺地低着头，画面十分有爱。

单身二十年的东瑜当然不是第一次被恩爱的小情侣塞狗粮，可这次，也许是旁边站了一个颜值太高，却并不是她男朋友的尚没，所以她难免更加失落，而看向他们的目光却越发收不回来。她真是一个矛盾分裂的女孩子。

在东瑜注视了他们很久了之后，尚没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东瑜，我记得我们是来这儿看鲨鱼的。”

“知道了。”东瑜不得不大大方方地收回视线。

“你想试试吗？”

“什么？”她的视线又飘飘向了那对小情侣。

男生不知道怎么地俯身亲了亲女生的额头，然后女生踮起脚，头一偏，吻了男生的面颊。这年头见惯了嘴对嘴的或轻柔或激烈的亲吻，这种亲额头吻脸颊的情形太罕见了。

“恋爱。”他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被尚没正经地打断，东瑜不禁皱了皱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尚没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然后学刚才的东瑜不答反问道：“你不是很羡慕他们吗？”

“那按照你的逻辑，我是不是应该找一个比我高三十厘米的男生谈恋爱？”东瑜也不解现在的她为什么能跟尚没聊到这些，毕竟他们还没认识多久不是吗？

真是奇怪，有些人才认识就觉得像是老友，似曾相识什么的，也许真的存在。

尚没黑曜石一般的眸打量了一下她，然后调侃道：“以你这身高，估计很难找到。”

东瑜耸耸肩，敢情您是在夸我还挺高的

他们到海洋剧场的时候，海豚正在训养员的带领下进行表演，做美妙的翻腾动作。憨态可掬的海豚在训养员面前很欢乐地翘起嘴巴，发出孩童一般的清纯叫声。

“你说，它是我曾经见过的那只海豚吗”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不经东瑜的思考便脱口而出。

尚没却没觉得这问题幼稚，反而认真地回答她，“你觉得是就是，它们彼此应该是认识的。”

这样看来，他倒是一个很值得深交的朋友。东瑜这样想。

他们在前排找了位置坐下，继续观赏着刚上场的海狮的表演。

也许尚没今天带她来这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单纯地游览，不然怎么会再次问她他们曾经的“关系”。

“我们一定认识了很久。”尚没毫无征兆地开始质问她，“不可能只是两面那样浅的缘分。”

一向擅辩的东瑜只好再次扯谎：“上次怕你知道真相后难过，所以对你撒了谎，我们的确不只是见了两面的关系。我们以前是朋友，交情不深也不浅的朋友。”

“你没必要骗我。”尚没看向她，眸子闪着暗淡的光。高挺的鼻梁也让此刻的他显得有出几分凌厉的气质。

东瑜心虚地赶紧求饶，“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计较了好吧。”

尚没神色不改，盯得她心里发毛。心里一发毛吧，她就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那个蓝色沙漏，于是提到它，“你出车祸前去了一趟n市古城？”

尚没对她突然转移话题似乎没有不满，语气淡淡地开口回道：“嗯，我过去是为了买一只沙漏。”

东瑜苦涩一笑，“你相信吗？那个沙漏是我先看上的，但是我当时犹豫了，等我决定回头买回他时，老板却告诉我它已经被别人买走了。”同时也观察着他的脸色，他倒是没露出什么诧异的神色，于是她继续说道：“后来等我回家后，知道了你出车祸的事，而那沙漏当时就被你握在手中，所以我就确定是你买了我先看上的沙漏。”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看我？”尚没的口吻里夹杂着责备与不解，“虽然你说我们之前是关系一般的朋友，但我觉得你不是那种朋友出事却没在第一时间就赶过去的人。”

他的笃定让东瑜十分怀疑他是否也修过行为心理学什么的，不然为什么才见她两次就将她的秉性摸了个透彻。如果不是，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她的人品在他看来是不错的。

在脑中斟酌了下用词，东瑜谨慎地继续编谎言，“那段时间我忙着系里的作品展。”为了增加谎言的可信度，她又接着说：“而且，我们的关系一般，我之前也并不知道你家的地址。”

尚没沉声问，“真是这样？”

东瑜面不改色地点点头，“除了第一次，后来我对你说的都是大实话。”

尚没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很喜欢那个沙漏？”

“不是喜欢，是很感兴趣，它看上去太神秘了。”

“因为它的颜色？”

东瑜又想起之前跟于皓泽聊起玫瑰颜色的事，怎么最近总有人喜欢跟我聊颜色。

“颜色是其次，我觉得它……浑身充满怨气。”当然东瑜没说完，勾起她的那些记忆才是重点。

“怨气？”尚没挑眉，“怎么说？”

“等等，你知道它的来历么？”她比较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事先就知道沙漏在那个地方。

“不清楚。我家里人都喜欢收藏一些老物件，上个月我爷爷突然跟我提起那个沙漏，嘱咐我务必去找到。然后我辗转得知它的下落，于是去了n市，后来的事你也知道。”遭遇了一场车祸，忘了一些人和事。

“又提起了你的伤心事。”东瑜沮丧地叹气。明明很不忍心伤害他，偏偏刚才欠考虑地提起那个沙漏。

尚没反过来安慰她，“那个车祸是我已经经历过的事，我都不介意它了，你们却一个一个地害怕跟我聊起它。”他偏了偏身子，左手扶正了她背包的背带，“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感到抱歉。”

“嗯，我知道了。”

在这一点上，东瑜不得不承认尚没与她的相似性，都曾经历了旁人不忍提及的悲剧遭遇，却不想得到别人的同情。但东瑜知道的是，不需要同情的他们，直至今日，还是对那些悲剧介怀着。比如她自己，介怀的是某种颜色、味道和某种异常轻柔的刺痛感。再比如尚没，她才不会相信他不介怀他缺失的那些记忆呢。

从海洋馆出来的时候，他们本来打算一起吃个晚饭，可尚没接到他爷爷的电话，应该是关于那个沙漏的。

通话结束后，他一脸歉意地对东瑜说道：“爷爷急着找我，我得回去一趟。”

“没事的。”吃饭是小事。

尚没看了看时间，“不能一起吃饭，不过送你回学校的时间还是有的。”

“这里的公交站里大门挺近的，我走过去最多需要五分钟，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那好，反正……”

这时东瑜的手机铃声也响了，所以她没听清他后面还说了什么。但忽然想到自己即将出国，也不知道再见他是什么时候。于是这一刻的她没有立即接听电话，而是选择在这么急迫的时间里郑重地和他道个别，“再见，尚没。”

“再见，东瑜。”尚没果然很喜欢模仿她的说话风格。

东瑜指了指铃声还在继续的手机，转头接起电话，向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他也上车了吧。

不过，现在有点失落的自己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