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睡觉，带着伤员还是露天，焦急一伙人只停留了一两个时辰就摸着夜色又开始赶路，本来萧绮川还想同他们一起骑马，师兄们一甩手把她轰上了车。

车里方寸空间，孟汇横躺在中间，她坐在靠外的那边留意着响动，钱守在对面，四周昏暗得看不清脸，也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只能跪地正做了，偶尔给昏迷的孟汇抹把脸，边愧疚边偷偷看对面那个人影。

这不是对热病患者的处理吗？

萧绮川张了张口，困惑，但不说。

回到丰城第一件事，赵承连拖带拉请了丰城最好的大夫来为孟汇问诊，大夫说只是失血过多，还伤到了头，处理得及时不算严重，暂时还得昏迷不醒一阵子，没有什么大危险，估计修养一段时间就会醒来了。

一旁的萧绮川听完这话，憋了好久一口气终于吐出来，腿根发软有些站不住，往后仰去。身后一双手及时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稳住身形。

“没事吧？”

“么司……！”

一看那人，萧绮川想立马起身，结果咬到了舌头，嘶一声，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又从沈夜身上闻到了那股沉香味，同时视野里瞧见了自己的裙摆，上面的黄色的泥点子已经干了，一块一块印在那里。可能还有汗味，她有些不好意思，突然露出了女儿家的神态，看见孟汇被安顿的好好的之后，立马奔回房间想洗漱了一番。

在这家里，论周到孟汇比流香还矮上一头，听说他们的消息早就把热水准备齐全了，在门口像望夫石一般眼巴巴望着，终于见到萧绮川奔来的身影，跳过去眼泪汪汪摸摸她的手又抱抱她的腰，接连不断地哀嚎。

“手粗了！”

“身上瘦了！”

“臂、臂上有伤口——！”

萧绮川忍住把方巾塞到她嘴里的冲动，在她腰间捏了一把。一路小跑回了房间，把沾满了泥点子的衣服换下来，这么多天终于好好把自己洗干净了一次，温水里泡了许久才出来，神清气爽了。

她想不通的是，怎么沈夜在奔波之余还有时间把自己的打理的好好的，而自己连裙摆的泥点子都懒得去理会，简直是惭愧至极。

流香说她必然受苦了，得好好休息一番，好好滋润娇养一番，拿来的衣服都是粉嫩嫩的颜色，闪闪发光的配饰，在她期盼的眼神中硬生生选了一套绿色的褶裥长裙，萧绮川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刚从土里长出来的水嫩嫩的大葱。

萧绮川觉得自己好像更疲惫了，但是流香更像在享受？

“对了，薛……”

“我知道，你想问薛家那位是吧，”流香蛮不在乎撇嘴，手上的活儿却没停，沉默了几秒，两条带子经过她的手变成了漂亮的蝴蝶结，“你走后隔天他就回山闭关了。”

“噢……那他知道这事儿吗？”

“也许吧，听说他走得挺急的，据说这次要回去闭关了，至少也得半年。”

半年！

这么久！

萧绮川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头昏脑涨，眼前发黑。正巧有人敲门，冷风吹进来让她清醒了些。赵承来寻她，说萧逸已经见过沈夜了，让他住在她斜对面的小院里，于是让萧绮川带着沈夜四处走走，认识认识环境。

她眼下正抑郁着呢，哪里还想去理会别人，但沈夜不一样，沈夜可是救命恩人。她欲言又止，披上一件披肩，最后还是往沈夜的住处去了。

“欸，这是什么意思？老爷看上沈公子了？”

流香想从赵承眼中找到答案。

“没有。”赵承笑笑，看着萧绮川的眼神中带着慈祥的光芒，仿佛还是看着当初在后院玩泥巴的孩子。“知道她听了薛家的消息肯定心情又不好，找个理由赶她出去。”

也让她知道天底下的男子还有那么多。钱守，虽然家境殷实，真诚不疑，却欠缺了写可靠。沈夜嘛，看起来倒是条条优异，单阳冰也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只是……

算了，哪有这么准，母鸡下的蛋还不是每个都能孵出小鸡呢。赵承心想。

西厢房，大门敞开，毫无隐私。

萧绮川找过去的时候，沈夜把手上的披风抖开，厚重的布料伸展摩擦发出唰唰的声音。他看到萧绮川一点儿也不意外，把披风系好，从桌上拿起他一把乌木做的扇子，在掌心敲了两下，看向她道：

“麻烦姑娘了。”

萧绮川赶紧摆手，说了好几个不麻烦，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怎么说对方也是自己恩人，还住在家里头了，天天称自己姑娘姑娘，怪难受的。于是想了想开口：

“公子喊我绮川就好，住在这就是一家人，不必见外。”

“公子？”

沈夜皱起眉头，斜着眼睛反问她。

“唔……沈大哥？沈师兄？”

她叫起来有些别扭，吞吞吐吐的。按道理沈夜终究不是萧家中人，他喊赵承等人师兄敬称成分居多，她喊他师兄就加了一层莫名的意味在了。

沈夜想了想，问道：

“我还未满十八，如果绮川……”

萧绮川满不在乎，摸着下巴算了算，回他。

“你比我小半岁，我唤恩人姓名会唐突吗？”

沈夜笑着摇头：“这样便好。”

萧绮川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感觉他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神秘不似凡人了，也就没了顾忌，放宽了心，问道：“你想去哪儿？”

沈夜沉思一下，道：“那就去你常去的地方吧。”

萧绮川狐疑地看了一眼对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双眼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在前头给他引路。

这天丰城里第一次传出有关于萧绮川却不是和薛岚的消息，说是萧绮川从外头带了个男子在城中转悠。萧绮川是什么人啊，薛岚的绑定绯闻对象，丰城里没有男子敢上前凑一头的。

听说曾经有个不知内情的纨绔想要轻薄萧绮川，被她用鞭子抽了个惨，那鞭痕和被捆的粽子如出一辙，又不敢告诉家中人。结果被他家里人发现后还以为纨绔有什么特殊的兴趣爱好，直到流言越过高墙终于传到了他们家。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男子敢去招惹萧家女了。而现在，这名陌生少年居然和萧绮川成双入对出入萧家，还在城里转了好几圈，这可不是寻常事态。

当然，这些都与萧绮川无关，她一如既往无视了路上躲躲闪闪的目光，或者说，她从来没在意过。

沈夜发现了这非同寻常的关注度，也没开口问，抱着胳膊跟在她身后，真的是来游山玩水一般，左瞧瞧右看看。

“前面那栋红色的矮楼是百里楼，是餐馆。它后面那栋是茶楼，再后面……”

“等、等一下。”沈夜被她直白的介绍砸得有些步伐不稳，“唔……你可以说得，更有人情味儿一些。”

萧绮川停下了，莫名其妙看他。

“人情味？”

“比如说，”沈夜想到什么，笑了起来，用扇子轻轻瞧了瞧她的肩膀，指向百里楼道：“这家店，有你爱吃的菜和点心吗？”

“有是有……”

“叫什么？”

“兰花酥。”

乌骨扇子啪地打开，那扇面居然是空空白白，什么都没有，沈夜就这么摇着扇子往楼里走。萧绮川看了，眉间一阵苦涩，可怜沈家丧心病狂，居然连墨都不舍得给庶出用。

百里楼的伙计刚招呼完熟客，难得看到新面孔，正准备介绍，被一柄空白扇面挡了回去，向上看，拿着扇子的竟是个俊美少年，嘴角撮着笑，礼貌唤他。

“一份兰花酥打包，多谢。”

楼里坐着的姑娘们，不管是出来聚会，或者是随亲眷出门来的，本来正好好吃着，看见楼下的俊美少年从小二手中接过那包兰花酥的动作如此优雅，都不再好意思用餐，忙用手帕将嘴抹净了，抬手遮住羞红的脸将头探出去看看，究竟是哪家的公子。

“绮川。”

一位小姐探身太过，凳子一歪摔坐在地。她也没马上起来，长出一口气，问身边的丫鬟，刚才外面那穿着绿色裙子的是否是萧绮川，丫鬟肯定地点点头。她哀嚎一声，默默流泪，怎么这个偏僻村城里的好男子都和萧绮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沈夜将那纸包打开，摊在萧绮川面前。

“来，试毒。”

萧绮川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也不客气，拈起最边上的一块塞在嘴里。刚做出来的兰花酥还热着，糖粉撒的松散均匀，一咬就往下漱漱地掉，一不小心粘到了她的口脂上。她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小心翼翼用舌头清理掉，然后掏出手帕把流香费尽心思调好的口脂擦干净了，伸手过去想拿第二个，还没碰到点心，就看到沈夜默不作声把纸包往回一收，生怕被拿光了的样子摇摇头道。

“已经确认无毒，那我就收好了，谢谢推荐。”

刚才咽下去的兰花酥好像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萧绮川露出一个被噎到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咳了出来。沈夜很好心的给她顺气拍背。

萧绮川一时无言以对，只说了一个“你”，就卡住没了后文，半晌才又开口道。

“没想到你还挺有幽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