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蓝天，见顾小曼一身精致干练浅藕色套装，短皮靴，外搭一件灰色长款风衣，依旧都市白领匆匆急急的样子，见了他礼貌地点头，职业性地微笑，一声尊重地“乔董，您早！”，其实眼中无人的敖娇样子。是谁昨夜对他说：“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是谁昨夜对他说：晚安！”。乔子健和平日里一样照例对她点头，拿出董事长的气场，故作严肃仿佛在忙国家大事，突然觉得这事挺好玩的。

现在都是2000年了，好多女孩子的装束不再那么刻板，办公室女郎也不尽是职业装，低龄勾勒曲线的毛衣，黑色超短裙，会师所好几个比顾小曼大的女子都这样打扮，今年冬天好像流行这样的风情。可是顾小曼偏不这样，她有她的审美和风格。把职业装当工作服穿，乔子健心中暗暗发笑。

工作真的不轻松，这一天乔子健跑了两个企业，又接待了几位合作伙伴，一天的时间过得飞快。下午三点的时候，李所长走进他办公室，说：“乔董，我提醒你一下，今晚上有个饭局，是上周就订好的，宴请几个部门的领导。”李所长工作挺负责的，乔子健还真忘了，今晚的宴请挺重要的，那几个领导都是他的衣食父母，财神菩萨，得罪不起，要吃好喝好玩好。

李所长离开办公室后，乔子健突然想起今晚和顾小曼在网上的约会，晚上十点，不见不散，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是失约了，可能在网上就和她断了。乔子健为难了，这事不好办啊。

突然灵光一闪，怎么忘了顾小曼是自己的下级？他马上打电话叫来李所长，头也不抬地一边在电脑上看报表，一边说：“今晚上的饭局叫上顾总。”李所长一愣，马上说：“好好好，我马上通知，我没安排她是今晚的聚会是很小范围……”“不用说了，就按我说的做。”李所长走出董事长办公室，心想这顾总挺受重用啊。顾小曼对工作上的事情从不推辞，请假，这是乔子健很清楚的。

晚上灯红酒绿，美味佳肴，蓝天的帅哥美女，谈笑自如，宾客如归，杯酒催传，尽兴又不过分，恰好到度。顾小曼的晚装依旧是长裙，典雅复古，身上暗香浮动，落落大方又自信从容。她酒喝得不多，陪了客人尽兴，又不过火。客人的酒量普遍一般，也不愿多喝，大家一边饮，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气氛十分融洽。乔子健端起一杯酒，走到顾小曼身边说：“顾总，我敬你一杯，你我都随意，工作太忙，还耽误你的业余时间，见谅。”“为了乔董的业绩，这些都是应该的。”她浅浅一笑，说得得体却始终不肯和他亲近一点。乔子健心想：“我还是比较喜欢旧曾谙。”意味深长的一笑。

晚餐结束，安排客人去洗脚按摩，乔子健全程陪着，有女客，顾小曼热情地挽着女客进了另一个房间。待夜深人散，乔子健一看时间，十一点了。他也不再绅士风度了，送走客人，驾车飞奔在回家的路上，夜深人稀，路灯照着梧桐树的影子，拖得好长，就连这路灯都会笑我痴的，他这么想，怎么被旧曾谙洗脑了，想着的都是哪个诗人的句子。

乔子健气喘吁吁地上楼回屋，赶紧上网用忆江南的网名进了“为你守候”，还好，旧曾谙还没来。不到五分钟，旧曾谙进入聊天室。他心中一阵感动，她很重视这个约定。

“你好，我一直在等你，终于你来了。”乔子健这个谎说得理直气壮。“实在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晚上公司有应酬，就晚了，让我意外的是你还等着我。我，真的很感动。”旧曾谙说得那般真挚。“没关系，有时候，静静等待也是一种快乐，我们生活的节奏太快。”“今天是个意外，我为我的迟到不安。因为我是个信守诺言的人。”乔子健想，她就是这样一个做什么事情都认真的人。“等你的时候，我就想，我今天一定要做一次尾生。”“：）尾生抱柱，你这样说，我更惭愧了，若是洪水滔天，我负不起这个责任。”又是那么一笑，顾小曼和他都不是网虫，网络语言，网络符号一律不会，唯有这个笑脸，顾小曼喜欢用，他觉得很生动，很心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等着你，昨天是我第一次呆在聊天室那么久。可是，和你聊天很惬意，好像读一遍好的散文。灵魂升华心灵洗礼。”乔子健这话有点矫情造作，有献媚的嫌疑。不过跟顾小曼聊天有刀来剑往的兵器之感，生怕一失手输了被她轻看，这倒是真的。

“你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上网的人多数要么现实空虚，要么另有居心，我是纯聊天的，其他的网友都被我吓跑了，或者说他们更喜欢轻松一点的聊法。”旧曾谙似乎心情不错，对他的印象也很好。

“纯聊天？这个说法我第一次听见，挺新鲜。就是说我们只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做朋友，与现实无关？”乔子健这样说是巴不得顾小曼别像个俗人一般问他的具体情况，那他除了撒谎，就是消失。

“对，我觉得网络和现实是两回事，若是彼此陌生，可能表现得更真实一些。你不觉得我们在现实中都是戴着面具在生活，真我在消失？”网上的旧曾谙直率而坦诚。

“有道理，那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世俗的言语冒犯了才女。”“你还真幽默，不过，我还是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多大？结婚没有？是男士吧，是哪个省的人？”顾小曼突然问这些问题，乔子健感觉她是认了真，当然是网络，心中竟然有几分忐忑。顾小曼就是这样一个人，上网的人好多抱着游戏人生的态度，她不会，她做任何事都是认真的。

“为什么要问这些现实中的问题呢？”“因为，你想找幽雅的女士聊，根据异性相吸的原理，你应该是位男士。我呢，不愿意和已婚男士聊，精神上的出轨也是不道德的。你的年龄能让我判断我们是否处于一个年代，能否共鸣。还有，我希望你离我比较远，我们不会有在现实中相遇的可能。”

这就是顾小曼，她坦率，认真，正直，甚至有点天真。那一瞬间乔子健觉得自己挺卑鄙的，她自以为自己藏在厚厚在茧里，安全隐蔽，却不知道对方是她每天都要面对的人。

网络上的欺骗算不算欺骗？乔子健开始胡扯，打下一行字：“为了表示我的真诚，我回答你的问题。我，三十岁的男士，未婚，山东济南人，在政府机关工作。旧曾谙，你满意吗？”

“我，二十八岁，在成都一家公司做审计工作。谢谢你的真诚，我能和你做网友吗？”对方很快打出一行字。乔子健心中一阵惭愧，顾小曼内心坦荡，她不愿说的就不说，说出的都是真实的的东西，不虚伪，不做作。

“看来我是过关了。”“你还有想问我什么问题吗？可能有的我拒绝回答。”“很多很多，但我不想唐突佳人，就什么都不问了，只要聊得来就好。这样吧，我们交换一下电子邮箱，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方便联系。我的邮箱是……”为了和顾小曼网聊，他特意新注册了一个账号。“好的，我的邮箱是…..”她打字的速度挺快。

光阴似箭，乔子健今天才知道是形容网聊的。不觉中，快一点了。想到顾小曼今晚上喝了酒，肯定乏了，便说：“不早了，休息吧。今晚上应酬肯定喝了酒，对吗？”“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我真的喝了酒，有点累，那我下了。”“好的，等等，我想送你一句好听的词，好梦留人睡。”他温柔地回了一句。对方又是一个“：）”，不再答话，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聊天室。他能感觉到她的依依不舍。

乔子健见顾晓曼下了，还不愿意走，本来就是一个聊天室里的符号，在他眼里却是活生生的佳人。恍若见她如平日娉娉袅袅的身影，回头对他嫣然一笑，若是顾小曼对他像在网上这般多语，可能他早就抱得美人归了。

想不明白，怎么就沦落到这虚拟世界里，不用嘴巴用键盘，对着心仪的女子，还不敢大献殷勤，生怕冒犯这位似乎从古代穿越而来的佳人。只得小心翼翼地呵护这微弱的友谊之光。乔子健啊乔子健，你在做些什么？怎么都不像他的风格。不由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顾小曼今天晚上过得难得的开心，那种开心的感觉上一次是多久？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了吧。她甚至觉得这样的开心是一种罪过，她好像没有资格像个小姑娘似的灿烂的开心。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很好。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当然明白网络的虚拟性和不真实性，在你的对面，你不知道和你说话的是不是一条狗。也许是她更擅长和习惯文字上的交流，和这个忆江南聊天的感觉很好。

他似乎很愿意和她聊天，听她信口开河，天马行空地聊诗词，聊文学，他似乎很真诚，否则不会等她那么久，坦诚告诉她自己的基本情况。他似乎很善解人意，不像别的人使劲打听她的身高，体重，年龄，相貌这些俗气的问题。他对她说，好梦留人睡，她喜欢，是范仲淹的句子，碧云天，荒黄叶地，……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这句话像一片轻轻的羽毛，撩动了她坚硬冰封的心，瞬间柔软，有点痒痒的舒服。她问自己，不小了，这些网络上不靠谱的的东西也相信？不相信，只是，当作打发时间的游戏吧。这天晚上，顾小曼睡得特别香，没有失眠，因为，喝了点酒，还有，夜深有人陪着聊天，累了。

两个网友似乎心有灵犀，连续几天都是准时十点在“为你守候”见面，“你好！”“你好”，总是这样彬彬有礼的开始，乔子健不愿意多说，把畅所欲言的机会绅士地让给顾小曼，他愿意当一个聆听者，走进她的内心。这个叫旧曾谙的女子似乎只和他谈论风花雪月，从不涉及半点现实，他们从诗经谈到清词，从庄子谈到王国维，谈舒婷的《致橡树》，谈徐志摩的飞机失事，“酣畅淋漓又痛快之至”，这话是顾小曼说的，颇有点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古风。她高兴了会发出：）的微笑符号，也是她唯一使用的网络符号。每一次，乔子健都会心动一下，有点慌乱有点不知所措，这爱情的魔力如此巨大。在网上，顾小曼像个大学校园里的女学生，披着长发，穿着学生裙，抱着厚厚的书本走过芙蓉花树，简单，纯洁。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顾小曼，乔子健看着屏幕上她大段大段挥洒自如的话语，点燃一支烟，久久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