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突然下降，下着绵绵细雨，秋天不知不觉中来了，走在街上迎面而来的是冷冷的风。乔子健下午有一个会，中午回家眯了一会儿午觉，突然想起一份重要文件忘在办公室里，急匆匆开车赶到办公室。

还没到上班时间，整个会计师事务所静悄悄的。他走过顾小曼办公室的时候，习惯性地瞟了一眼，门半掩着，透过窗玻璃，见顾小曼趴在桌子上睡觉。忍不住轻轻推开门，无声走到她身边，心中想乔董，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没出息。办公室的空调温暖如如春，她的风衣放在沙发上，依旧是一身薄薄的套裙。她似乎很累，安静地眯着眼睛，没有平日里那副风风火火，英气勃勃的女强人味儿，长发下的那张脸显得年轻天真，嘴微微嘟着。乔子健看她这样嘟着嘴的样子是第二次，不知怎么的，她那个样子特别打动他的心，所有的伪装下她不过是个单纯的孩子，他不知他怎么每次都会这么想。

突然看见她的电脑屏幕在闪动，抬头一看，是个聊天室，叫为你守候，有顾小曼发的一条消息：“有喜欢文学的朋友聊吗？”她的网名是“旧曾谙”，挺古怪的，又有点熟悉。屏幕上陆续有人在回答：“我是，聊吗？”“可以啊，你是女士吗？”……仿佛窥破了一个秘密，乔子健心跳加速，下意识地记住那个网址和她的网名，逃似的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乔子健心中没由来的高兴，那种高兴来得突然又莫名其妙，居然又哼起那首老歌“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顾小曼会上网聊天，顾小曼喜欢文学，顾小曼的网名是“旧曾谙”。旧曾谙？想起来了，“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不就是白居易的《忆江南》吗？

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爱上网聊天的人往往现实生活不如意，或是很压抑，或是很孤独，需要在网上展现自己的真性情，来放松和发泄。在陌生人的面前，他们往往有一种安全感和依赖感，所以很多人沉迷网恋这种虚拟梦幻的感觉。顾小曼也是这样的吗？他很好奇，非常非常想走近她的内心世界，这个念头可发不可收，情不自禁。

乔子健的生活一直很忙碌，很充实，夜生活丰富多彩，做生意的人免不了应酬，他又是外向开朗的性格，自然朋友不少，他从不上网聊天。可是为了顾小曼，他决定和她在网上做朋友。她喜欢文学，是外国文学还是古典文学？诗词还是散文？这个会计专业的女生有这个爱好，认识她这么久竟然一点不知道，因为她太孤傲了。乔子健念书的时候是学霸级明星人物，自然科科都不错，对于文学也曾特别的喜欢，最近几年看得少了，恶补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顾小曼进的那个聊天室进出很随意，可以以过客的身份，也可以随便取个网名，不需要验证也不需要密码，里面人挺多的，显得很乱，有好多名字古怪的人在一条条发着消息，屏幕上的字满满的，顾小曼那么安静的女孩子，不嫌吵吗？他有点奇怪。

晚上，乔子健开始了他的守株待兔，他没有取网名，是因为觉得无聊，别扭，矫情，不习惯。就以过客的身份呆在那里，有人找他说话也不答应，但是一个小时，没有见到“旧曾谙”的名字。为你守候，这名字取得还真合他的心情。

时间从未这么缓慢过，不紧不慢地一点一点地流逝。他心中无法平静，真是太傻了，茫茫网海，寻一个偶然出现的人，不知道她的行踪，就是十八岁都不可能这么做。他苦笑一声，点燃一支烟。就在这时，他看见了，旧曾谙进入聊天室，只是那样一个没有任何情感和表情的名字，却让他心中一喜，那感觉像见到离别多年的故人。她来了，他的眼前好像能见到她那平静淡然的神情。

该怎么说，直接跟她私聊，“嗨，你的名字很特别！”是这样的套路吗？像在街头搭讪的小混混，不像乔董的风格。而且，若是她骄傲地拒绝，他似乎没办法再接近她。

乔子健深吸一口烟，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旧曾谙走了。他悔得肠子都快青了，胆怯和犹豫害了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旧曾谙又进来了。他明白了，这网络不怎么靠谱，掉线。卡壳的时候时有发生。不能再优柔寡断了，他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请问有幽雅的女士愿意聊吗？”他的心有点慌，手有点抖，居然把“优雅”打成“幽雅”，已经发送出去了，想改也来不及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如果在聊天室发出“有美女吗？”可能立马有四五个窗口同时弹出“有啊，我就是。”大家都是来找乐子和放松的。他这样不伦不类地一句话，放到聊天室不石沉大海才怪。他对自己的情商和行动力彻底怀疑，吐了一口烟。弹出一个窗口，“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幽雅’，能聊聊吗？”惊喜，大惊喜，是旧曾谙，真的是旧曾谙，她在和他说话，那么温柔和随和，他似乎能感受到她说话的吐气如兰。

他急忙输上一行字：“不甚荣幸，能与你相识，”“嗯，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是幽雅而不是优雅吗？”旧曾谙发出一行字。难道说我见到你我很紧张，拼音打字法害死人，我打错了，对不起，顾小曼吗？

乔子健一瞬间灵感大发，“我记得唐诗里说，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幽雅，用来形容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难道不好吗？”“你喜欢古代诗词？信手拈来挺不错啊，若有夜风凉人，心旷神怡。”“念过几年书，文科学得马虎，脍炙人口的诗词知道一点点。”“：）”旧曾谙发出一个微笑的符号。想不到顾小曼如此冷清的女人也会像女孩一般装可爱，这个笑眯眯的表情瞬间融化了乔子健，觉得很暖心，顾小曼，你若是平日里对我这么一笑，我该多么幸福。

“你喜欢谁的诗词？”旧曾谙问，看来今晚是诗词大会，干拜下风得了。“谈不上特别喜欢，苏东坡的豪放派，气势不凡，如黄钟大吕，撼动古今。”“喜欢他的哪首？”“很多。什么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什么从来佳茗胜佳人，什么诗酒趁年华，什么大江东去浪淘尽，什么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殇。令人心胸开阔，酣畅淋漓。”这倒是实话，念大学的时候谁没有满腹经纶，风华正茂过？他那时是真的喜欢苏东坡。

“苏东坡的诗词当然好，你说的这些我都很喜欢，不过我个人偏爱李商隐的，可能不和你口味，他的诗隐晦，深涩，华丽，朦胧，适合深读和细读，比如锦瑟无端五十弦。”“李商隐的？我看得不多，只有特别出名的，比如何当共剪西窗烛，却化巴山夜雨时，比如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真不错，你文化素养挺高嘛，我看李商隐看得比较多，可能和心境有关，男士一般不怎么喜欢李商隐的。”……

乔子健怎么也没想到，这天晚上，他和顾小曼在聊天室里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热烈地讨论了一番古代诗词，他感觉顾小曼特别喜欢谈诗词，于她是信手拈来，于他如履薄冰，生怕顾小曼觉得他浅薄，无知。十几个来回下来，乔子健的头上有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旧曾谙：“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今晚我过得挺快乐，谢谢你。我想起一首诗，送给你，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乔子健心想，神啊，给我力量吧，我江郎才尽了，我送她哪首呢？有了，这首好。他噼噼啪啪地打下：“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旧曾谙，我希望我们能有下次的约定。”真是说得精彩，他被自己的才华折服了。

“这样吧，明天晚上十点，还是在这里，不过，你的网名是什么？”“我？我第一次上聊天室，还没取网名，这样吧，你叫旧曾谙，出自白居易的“江南好，风景旧曾谙。那我就叫忆江南！”“：），你懂我的网名，好的，不见不散，晚安。”又是一笑，今天晚上顾小曼对他笑了两次，两次。他松了一口气，幸好他念书的时候看过几本书，看来以后要钻研诗词了。书柜里《唐诗三百首》和《宋词鉴赏辞典》灰尘很厚了，得拿出来多翻翻。顾小曼，你能不能不那么优雅，幽雅。

这一夜乔子健睡得很不好，他的神经高度兴奋，是喜悦，是激动，像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子。网上顾小曼的每一句话像过电影似的在他脑海里闪动，跳跃，还有顾小曼的笑脸，两次。他早已过了青葱少年时，此刻却有老夫发少年狂的感觉。网聊，本来就是他这种身份和年纪不该玩的，可是，他情不自禁，只为了接近她。冷静想一想，顾小曼谈的诗词也不过是业余水平，用肤浅来形容也不过分，顾小曼在网上比现实中亲切一点，但还是显得骄傲和不合时宜。也许喜欢一个人就会失去理性，她身上的一切，一句话，一个字，一个符号，都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