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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闲畅行传》序篇 蝉雀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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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不得了,就听宝儿“哎呦”一声闷吼,庞大身形好像半截黑塔一般朝前倒去,怀中抱的米桶也跟着应声飞在半空。

对面薛四娘叫声不好,身子早一纵而出,探一只细瘦膀臂,将米桶稳稳抄住,跟着一脚将身前桌子一踹,搪在宝儿身前。宝儿两手一伸搭在桌沿上,总算没摔个狗啃屎。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子,懵里懵懂嘟囔道:“哎。。。哎呦,吓。。。吓死。。。”

矮子为了这一副五短身材,平素没少了吃亏受苦,最恨高个子目中无人。他见宝儿那一副狼狈相,早憋不住在一旁咯咯笑将起来。

薛四娘一听勃然大怒,将米桶朝身边桌上一蹾,指着矮子骂道:“黑矬子贼杀才,就是你搞的鬼!老娘跟你没完!”说着挽了挽袖子朝矮子这边就闯。

矮子端坐不动,嘿嘿冷笑道:“哈!你们一家子腿脚有病,走路就跌,还想怪旁人?”

薛四娘抢将上来,口中骂道:“你放。。。”她这个“屁”字还在嘴边,脚下忽得一个踉跄,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她忙低头朝下一看,只见地上左右斜插着两只竹筷,筷身已没进地里半截,正好将她一边裤脚钉了个结实。

矮子方才进门之时,对薛四娘轻慢本门已是大为不满。他趁着宝儿取饭桶的功夫,悄悄用指力将筷子一头削尖,待薛四娘上前时便劈手掷出。

薛家店里地上铺的虽只是土造泥砖,但矮子随手一掷,隔了半个屋子能将一双筷子插进半截,也足见他手上劲力了得。矮子有意露这一手,就为了能压一压薛四娘的气焰。

要说这位薛四娘也真不含糊,眼看吃了个闷亏,脸上却不见半点惊慌。她只略一迟愣,跟着弯腰将裤脚一提,便道:“哼!不知哪个瞎眼的乱丢东西!”说着她朝大个子一挥手道:“宝儿,咱们走,别耽误这二位吃饭!”

宝儿肉脸里咕哝一声算是答应,两人一前一后转到柴门后面去了。

矮子望着二人背影仍是笑个不停,黄脸汉到他身后,一拍他肩膀低声道:“你这又是何必?没事少惹乱子。”

矮子听了却忽得转脸对着柴门大声道:“怎么样,我就是让她知道知道,天星三老的门下,哪有一个好惹的,嗯?”

原来这兄弟三人正是河东天星门的门下弟子。为头的黄脸汉子名叫黄仲时,平素惯用一对电光双剑,人送绰号天罗剑雨,夸他用剑之快,双剑如雨竟敌万剑之威。他既是三人中的师兄,又是行事最为老成持重的一个,因此便被师父委以头领的重任,节制手下各弟兄。

黑脸矮子名叫史樵韧,手上得意兵刃是一条九节钢鞭。当初他入师门之时,老师见他身材矮小,若是一味强求练剑,终是难有大成,便有意将本门剑意化入鞭招,授了他这一套门里独一无二的天龙鞭。史樵韧天赋异禀,又是个勤奋刻苦之人,练到三十五岁,已是个独当一面的侠客。江湖人送绰号天龙追星,赞的就是他那一路流星难躲的鞭法。

粉面的后生名叫任煊煌,却是三人恩师星辰三老第三老廖辰溪的关门弟子。这天星门的三当家廖辰溪年到古稀,才收了这么个得意徒弟,心中总有说不完的喜欢。每日两人待在一处,旁人看着都道这俩不像师徒,倒像是祖孙一样。

这位任少侠身在武林,固然是个爱惜武艺的,但于琴棋书画等文人玩意儿却也都极力钻研,一个个信手拈来,无不耍得像模像样。有门中长辈看不过眼,便悄在廖辰溪耳边进言,说武人就该有个武人的样子,若是这般由着他玩闹下去,早晚要落个玩物丧志的下场。廖辰溪听了却是不以为意,反特为爱徒创了一套剑法,将门派剑招几番变化,都融进了古琴音律之中。任煊煌练成此琴剑,少不得在同门子弟面前显上一显,见者无不交口称赞,都道是“琴入剑髓、剑有琴韵”,更是议出个“天音剑秀”的雅号送他。

三兄弟出师之后,初入江湖便办妥了一桩棘手买卖,只一夜之间荡平了盘踞河西七年有余的黑龙帮,将对面上上下下几百强梁杀了个片甲不留。之后数年,三人逢敌必取、逢战必克,不但擦亮了河东天星门的金字招牌,连授业恩师廖辰溪的声威也跟着水涨船高,大有压过另二位门主之势。

这一次三人倍道兼程赶到七晴山,正是受了老师廖辰溪所使,背了门中其余两支,单来此地取一紧要物件。临行之时,廖辰溪对黄仲时千叮万嘱,叫他务必将此事做得风雨不透,之后还取了文牒地图等物,告诉他遇事可找盟叔芦湖庄庄主卢自珍为应。

兄弟三人依命找到芦湖庄门上。卢自珍和廖辰溪谋划已久,不待黄仲时一席话说完,已将各处所备人马和盘托出。这柳林岔口的薛家店乃是芦湖庄下辖的一处暗哨店头,正扼在七晴山南麓必由之路上。兄弟三人昨夜在七晴谷口留足后手之后,便一路按图索骥而来。谁料这位店主薛四娘却是个不通人情的泼辣女子,又赶上二哥史樵韧也是个寸草不让的狠角儿,两边终是闹出不大不小一场风波。

史樵韧呼喝叫板之后,听对面柴门里声息皆无,不由得愈发得意起来,起身到对面桌上提了饭桶,狠狠舀了一满碗在手,边笑边道:“嘿嘿嘿,跑了大半夜,五脏庙里的和尚喇嘛早就念经了,来来来,教训完废物点心,正好吃个肚儿圆!”

黄仲时见拗不过这倔脾气的二弟,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接了饭碗坐在一旁。史樵韧这边早又舀了一碗,挥起筷子好一阵狼吞虎咽。他直吃了个半饱才抬头咕哝道:“煌三儿,你小子不吃?”任煊煌哼了一声道:“没你那么好的胃口,吃了吐吐了吃的。”史樵韧满嘴是饭,也懒得争辩,朝三弟翻了翻眼,又埋头大吃起来。

黄仲时惦记着一会儿的买卖,只胡乱吃了两口,正用筷子在碗中拨弄之时,就听半空里隐隐传来巨鹰几声啸鸣。他将碗筷在桌上一拍,猛得站起道:“怎么?这就来了?”对面任煊煌也已霍然站起,侧耳听了听,便道:“不错,来了!”

史樵韧将碗筷朝桌上一丢,一跃而起道:“来得早更好,早来早了!”说着提步就要出门。

黄仲时一摆手道:“慢着!”说着转脸朝柴门处唤道:“薛家嫂嫂,买卖到了,还请按卢庄主的吩咐,将事情做得干净。”

他话音一落,柴门处人影一转,薛四娘悄无声息走了出来道:“这就不吃了?瞧把你们急的!不就是劫个东西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杀皇帝老子呢。”说着把脸一转,朝史樵韧翻了个白眼。

史樵韧从门旁转回身,正待回嘴,黄仲时却抢道:“薛嫂嫂,若一会儿那过路的进得店来,或是朝店后去了,你们可都依计招呼着,劳烦了!”说着朝两弟兄使个眼色转身就走。

薛四娘哼了一声道:“放心吧,今日我这里走了一个,算我白活!”

史樵韧听她口气这般大,忍不住一声冷笑,见大哥和三弟都出了房门,便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一纵到了店外。

黄仲时跃在岔路口上,前后左右好一番打量,见众兄弟都已藏得妥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朝史樵韧道:“老二,你去前头草丛里伏了,都按先前计议行事。切记,没我号令绝不可抢先动手!”

史樵韧正色道:“放心!”说着几个纵跳,身影一晃消失在路边荒草地中。

黄仲时又道:“老三,你去店旁伏了,我总觉这薛四不是个办事牢靠的,若来人进了店头,她那里一时出了岔子,你好从中接应。再有,若对面想硬闯后头卡子,你也好在对面下手夹击。”

任煊煌点头笑道:“大哥,你这办事绵密的劲头儿,最好是给哪个大老爷当掌印夫人去,保准守得人家五子登科、位极人臣的!嘻嘻!”

黄仲时皱了皱眉头,一摆手道:“贫嘴猴子!等事了了我再揍你!快滚快滚!”

任煊煌朝师兄扮了个鬼脸,闪身奔店后树丛去了。黄仲时抬头朝天上一望,见雾气已比方才更淡了些,半空里影绰绰一道黑影无声掠过,正是那巨鹰小噘嘴。他朝对面来路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躲在柳林矮坡之后。

天光渐亮,山谷中微风轻抚,雾气四散。柳林岔路上一片寂静,只杆头上薛家店的幌子偶尔发出几声吱呀轻响。黄仲时一行几十双眼都盯在山东大路上,屏息静待猎物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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