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舍仰望天空中难得一见的月亮，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正是夜晚中的人群正热闹的时刻。而他们正守候在通往中央广场唯一的通道口。

五位和他同属夜行人队伍的同事都潜伏在暗处，严阵以待。

地面传来轻微的抖动，连带着石子都滚进路边的沟渠里。这种劣质的地面压得并不实，要是大型的车从上面碾过，都会留下深深的痕迹。

所以柯舍推测，有一个车队正朝这边驶来。

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脚下都传来轻微的震感，五位夜行人面面相觑，最终选择跳下来，将车队拦下。

“诸位这是……”一位夜行人彬彬有礼地发问。

“夜行人？”为首的男子些微惊讶，不过只是一瞬，他的神色渐渐不耐起来。

“听说你们塔里发了悬赏通缉，罪犯就在中央广场那边，我们要过去。”

“抱歉，先生。”那位年轻人略带歉意，“我们上级有命令，这条路不准任何人通过。”

回答他的是一声响亮的巴掌。

“滚！望灵城是你们的辖区吗？管制中心的几条狗而已，别挡着我们发财！”

男子同伴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别惹这些夜行人，他们的可怕程度可是跟通缉令上的罪犯不相上下啊。”

“怕什么？”男子不屑道，“联邦的法律会保护我们，夜行人一旦杀了联邦公民只有死路一条，我就不信他们敢对我们怎样。”

男子的话语有如一个火星，将人群瞬间点燃。一时间，关于对金钱的贪欲、对夜行人骨子里的厌恶和恐惧，以及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无限放大。

他们推搡着前面的夜行人，有几个甚至已经上了车，试图直接开车冲过去。

“先生们，你们不能过去！”

“让开！狗杂种们！”

驾车的猎头发动引擎，巨大的轰鸣声盖过辱骂声，直直朝年轻人碾压过去。

“砰”

柯舍看着驾驶位上的人惊讶的脸色，琥珀般的眸子里一片冰冷。在他的机械手臂下，那辆试图撞向他同事的车，前端的引擎盖已经被他打成一团废铁，金属外壳深深地凹陷进去。

“但是，联邦也赋予了我们执法的权力，您如今的这种情况，损坏的物品不予赔偿。”

在众人惊恐的神色中，他缓缓收回手。

“现在，还有谁的财产需要我帮忙销毁吗？”

“你他妈！”

男子冲上前，手枪直顶着柯舍的额头，轻蔑道：

“杀了你们，我可不犯法。”

柯舍直视男子，丝毫不畏惧抵着脑袋的枪口。

“我们舍生忘死地保护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他的言语十分平静，听不出什么怒火。

“有警员就够了，谁还需要你们的保护。”男子用力地推开保险栓。

“好，好。”

柯舍微微点头，当说到第三个“好”字时，枪响和他的动作一起发生。机械手掌在子弹出膛的一瞬间堵住了枪口。

“砰”的一声，男子抱着鲜血淋漓的手倒在地上，子弹堵在枪管里，他被炸膛的手枪炸伤了手。

“你！你！”

男子指着朝自己走来的柯舍，又是愤怒又是惊恐。

“柯舍！”“柯舍你冷静点！”

其余的同事们拉住他的胳膊，期望他不要做出更为过激的行为。然而他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掰开同事的手掌径自走向倒地的人。

一个窈窕的身影倏而落下，她侧身擒住柯舍的胳膊，以灵活的擒拿顺势将他绊倒在地上。

“是顾楚！”有人惊呼。

顾楚沉着脸，竭力压制住柯舍的动作。

“冷静点，柯……”

柯舍猛地转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顾楚瞳孔骤缩。

那双琥珀色的瞳仁上方，出现了两条黑线。

空旷的中央广场，银白的月色如瀑布般流淌下来，将整块场地照亮。水泥堆砌的花坛早已荒芜已久，边缘处的石凳上，唯一的人点燃一支烟，手中升起的白雾与月色融为一体。

“出来吧。”

贺左辰注视着前方一片阴影，没多时，里面走出一个瘦小的男孩，浑身脏污，手里还握着一个泥偶。

“这里真的有人啊。”

虽是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出来的，艾朗的眼中却没有多少波动，漆黑一片，像是一潭死水。

“大哥哥告诉我，说你有糖吃，请问是真的吗？”男孩用极为天真的语调说出。

贺左辰沉默地观察着男孩的一举一动，直到香烟燃尽，他都没有回应一句。

“你很喜欢糖。”男人用陈述的语调说着疑问句。

“当然啰，甜甜的，跟血一样，我当然喜欢。”

男孩说到这，声音突然变得低落起来。

“就是爸爸妈妈不给我糖吃，我拿一块，他们就打我，我还喜欢唱歌，他们说我吵，说要是不生下我就好了呢。”

“所以，”贺左辰面无表情地接道。

“所以，当然是杀了他们啊。”

一瞬间，艾朗的表情变得鲜活起来，他用尚显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唱着他最喜欢的童谣。

“白面娃娃拿起斧头，砍了他爸爸四十下，当他看见自己所做的一切，又砍了他妈妈四十一下。”

纯真的童音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歌词，在空旷的广场回响，像是有白色的幽灵从四周聚拢又飘散。

“然后我就学着白面娃娃的样子，杀掉了爸爸妈妈啦。”男孩的语调欢快，好像刚吃完一颗糖这样高兴，“对了！不过我的名字不叫白面娃娃，我叫艾朗。”

“好，艾朗。”

贺左辰看向手中的铜制徽章，火枪和长刀交叉拱立的骷髅，四周玫瑰环绕。这是他从那位惨死探员的尸体上取下来的，溅出的血液将玫瑰和刀枪染成一片猩红。

“依照《联邦境宁塔管制中心条例》之规定，你将为死去的一百七十三位联邦公民，数十名游民，以及一位夜行人谢罪，并被判处死刑。”

“你凄惨的身世并不能为你的滥杀提供正当性，现在，”

他收起铜徽，铁灰色的眼睛直视眼前的男孩。

“谢罪吧。”

男孩倏地睁大眼睛，像是被针刺中一样瑟缩着身体。

“你骗我你没有糖你骗我……”

他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两句话，那张被天真所掩盖的脸渐渐扭曲，两滴眼泪狰狞汹涌地流出来。

“你骗我！你骗我！你们都是骗子！”

男孩捏住手中的人偶，歇斯底里地喊道：

“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