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骑士不应是一种类似于爵位或阶级的事物，它应是每个人的人生目标，仔细想想，各位大人，如果每个人都同时兼备勇气、忠诚、忠贞、友善、无私，这世界的模样，将是所有赞美之词都无法形容的。”

――《历年演讲录·黄金时代·斯塔德迈尔》

第二天。清晨。

可耶夫与国王的争论再次失败，今天上午和下午的训练因骑士竞赛被强行取消，可耶夫据理力争，然而终究抵不过国王的权威。

仆人们正在整理赛场，距离上次比赛已经半年多了，加上潮湿的天气，尽管从凌晨就开始打扫，到现在还是没弄完。

“你昨晚对那些小伙子们说那句话，心里不觉得别扭？”迪欧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可耶夫说。

“哪句？”

“就是如果你违背……什么什么的……”

“为什么我会觉得别扭？”可耶夫的愤怒火苗又被撩拨起来了。

“都清楚，可耶夫，我们只是青铜，骑士守则……说真的，咱们几个现在早就忘了，我办不到的事请从不强加给别人，而你呢？你自己都做不到那几条，非要强加给这些年轻人干嘛？”

可耶夫推了一下迪欧，说道：

“对，我曾经是无法完全做到，但现在，我在努力，明白吗？”

迪欧笑了几声，歪着嘴说：

“本性难移，可耶夫，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那叫什么来着？怜悯之心，对，没错，怜悯之心。”

二人站在帐篷前面，对视几秒，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可耶夫和迪欧可以说是吵了大半辈子，他们俩从没有一天不争执点什么。

维克托从帐篷里出来，把两个老骑士吓了一跳，他们俩一直没感觉到有人在帐篷里。

“迪欧大人，可耶夫团长，早上好。”维克托鞠躬行礼。

“你是在这破帐篷里睡了一夜吗？小子？”迪欧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不，我只是来的比较早——那个，迪欧大人，您会参加这次比赛吗？”

“不了，小伙子，我怕伤着你们。”说完迪欧便随便挑了个破椅子坐下，开始打盹。

米娅双手微微提着裙子，从远处走来，她很讨厌地上的湿泥土，因为这让她蓝白色的长裙添了点牛粪色。

“可耶夫，你参加一下马上决斗就行了，团队决斗就算了吧？”米娅用关心的语气对可耶夫说。

“为什么不？我就算再老，也能把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子打趴下。”

“你大病初愈，绝对不能挥剑！”米娅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可耶夫盯着米娅因生气而变红的脸颊，自己的妻子每次一有点情绪波动面部就会变得通红，这是他对自己妻子唯一细节上的映像，一想到这里，可耶夫就感觉一阵惭愧。

“我一定要……”

“你疯了吗？可耶夫？如果你非要去，那好，先吩咐宫里那个雕石头的，让他给你把雕塑先弄好，别到时候你倒在场上了，我还要憋着泪水给那个大胡子指点你的相貌——”话没说完米娅就哽咽了，她的嘴唇开始颤抖。

可耶夫转过头瞟了一眼刚升起没多久的太阳，阳光照得他眼睛一阵疼。

“好，我不上场，你赶紧回去吧，一会人来多了就不好出去了。”

米娅转身的速度极快，她迈着坚定而矫健的步伐向出口走去，可耶夫离她有好几米，但仍然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她身上在颤抖。

迪欧不知什么时候从那破椅子上起来了，走到可耶夫身后，咬了一口苹果，说：

“你还是可耶夫?兰斯吗？兰斯夫人不知哭过多少次了，你还是第一次服软。”

“闭上你的臭嘴，滚到那椅子上去。”

维克托早就识相的跑到远处，毕竟在这王宫里，越是高层的人，谈话涉及的敏感区域就越多，而敏感区域的问题，听的越少，也就越安全。

拜伦骑着一匹黑色骏马从门口进来，他今天的妆容简直可以和维克托媲美，引来众多女仆的侧目。

下马后，拜伦没有先去找维克托，反而是走向了迪欧那边。

“迪欧大人。”拜伦先鞠躬行礼。

“什么事？”迪欧挠了挠凌乱的头发，拜伦在想那里面住了多少只虱子。

“你知道，赞扬青铜四人的诗篇数不胜数，其中许多篇都说您是青铜中剑术最强的，您觉得这些诗人是在说大实话，亦或是撒了个弥天大谎呢？”

“这个我可很难回答，不过既然那些诗人这么崇拜我，那我只好接受了。”迪欧说完，耸耸肩咧开嘴笑了笑。

“我能否有资格向您发出决斗挑战？”拜伦说完抽出自己的匕首，扔在了潮湿的泥土里。

迪欧站了起来，用脏的发黑的手拍了拍拜伦的脸颊，边笑边说：

“等你啥时候见到布朗生气不吓尿，再来找我决斗吧。”

拜伦转过头撇了撇嘴，用挑衅的语气说道：

“当时那场决斗是布朗赢了吧？迪欧大人，我可听说您比他晚醒了几个小时呢。”

“说话小心点，年轻人，王宫里还没人敢谈论我和布朗的决斗。”

“我可不关心这些忌讳。”

“那可不太好。”说着迪欧抽出自己的佩剑“女巫”，那是一把单手长剑，剑身上有许多金属碰撞的痕迹。拜伦知道“女巫”的来头，事实上，王宫里没人不知道，“女巫”几乎与“红河”齐名，但它不像“红河”一样厚重坚韧，“女巫”锋利无比，轻盈若羽，但这并不能减弱他斩击的力量，毕竟拿着它的可是当今莱德王国数一数二的骑士。

拜伦也抽出自己的佩剑“蓝电”，这是加里兰家族原先的家族剑，它被斯坦尼夫缴获后并没有随着主人的改变而改变名字，“蓝电”，对应加里兰家族的徽章“蓝色闪电”。

拜伦抢先一记刺击冲向迪欧，迪欧内心暗暗嘲笑：这小子居然拿我最拿手的攻击方式来攻击我？

迪欧将原先的邪笑表情丢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杀气的可怕神情。他握剑的右手一甩，随着金属的碰撞声，拜伦的手被冲击震荡的差点丢掉佩剑。

迪欧的攻击还未停止，他用“女巫”画出几道完美的弧线，拜伦根本看不清他的攻击轨道，眼前只有模糊的，好似蝴蝶的两片翅膀一般的弧线，他用剑挥来挥去，虽然勉强挡下几击，但其实拜伦心里明白这种情况下根本撑不了多久。

那两片蝴蝶翅膀终于停止了闪烁，紧接着的确是更加难以阻挡的旋转攻击，拜伦的步伐开始混乱，眼睛也被不断转圈的“女巫”迷惑的模糊不清。正当这时，拜伦感到后背一股力量阻挡他的后撤步伐。

“隔板！”拜伦被心中的念头吓的全身僵硬。

迪欧抓住机会，快速结束了旋转攻击，手一抬，剑尖直指拜伦的喉咙，而在下一瞬间，迪欧使出了当年重伤布朗的“蜂刺”。

“铿——”的一声，“女巫”被另一把剑的剑尖打歪，但迪欧用力量稳住剑身，导致这两把剑缠绕在一起，互相牵制着。

“哈哈哈！摩尔！你看这小子的样子！”迪欧放下剑，开始大笑起来。

出剑挡下迪欧刺击的，正是摩尔，他那仅存的一只眼睛依旧显露出冰冷的神色。

“你刚才差点杀了这小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哎呀，我不小心出全力了——小子，起来，那边帐篷里的老头是个著名的王宫厨师，我带你去尝尝。”说着迪欧笑着拉起四肢僵硬，脸色发白的拜伦，走向那个老远都能闻到里面香气的红色帐篷。

摩尔望向在绿色帐篷外站着沉思的可耶夫，他与可耶夫相识已经几十年了，能看到他沉浸于思考，还真是不容易。

“国王刚才对我说，他在这七名骑士身上看到了王国新的希望。”

“是吗？相必他没有斟酌多久。”可耶夫的思绪被摩尔打断。

“我有预感，可耶夫，这场战争会很棘手。”摩尔抚平了遮住盲眼的那块布上的褶皱。

“从没有容易的战争，摩尔，如果有，那一定是巷子里小孩的战争。”

摩尔望向远方涌来的些许贵族，对可耶夫说道：

“我希望你这次能压住性子，把他们打回老家就行了。”

可耶夫将眼睛瞪的浑圆，用手指着摩尔，吼道：

“我向伊利诺斯发誓！我会亲手杀死最后一个野人！这次我绝对会将卢戈山连根拔起！彻底摧毁野蛮子的据点！”

摩尔叹了叹气，望向气冲冲钻进帐篷里的可耶夫，不禁有些无奈。但摩尔心里也有许多对自己的不安，而原因，也只有青铜四人知道。

尼欧斯如果被俘，会遭受什么呢？野蛮子绝不会放过他，他们早就记熟了尼欧斯的样子，黑甲黑剑黑披风，他们会折磨他？羞辱他？摩尔想到这里内心的怒火便如潮汐般涌出，他的脸变得涨红，但最后还是将火焰压了下去，然而压制过后，摩尔并没有感到安逸，反而更加的忧虑了。

两三小时过去，人基本都到齐了，可耶夫的怒气也消得差不多，于是彼得就宣布让参赛的骑士们纷纷进场。

拜伦骑着棕色骏马华丽登场，完全没了刚才被迪欧碾压时的狼狈样，他的到来引来许多贵族少女的手巾（一种习俗，少女会丢给骑士手巾以示爱慕之情），但是拜伦都没有接收。

一位银白色头发，穿着绿色长裙的女人坐在上席，他的手里拿着一支白玫瑰，那便是王宫里有名的“白玫瑰小姐”艾莎?吉葛曼，他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仍未嫁人，她的家族是中部“银发狮”沃特森家族的分支，但在王宫里势力不大，相貌虽然好，但是因为性格和年龄原因一直没有人愿意迎娶她。

拜伦将目光聚焦在这位没有向自己丢出手巾的人，他将右手伸向艾莎，说：

“艾莎小姐，我能否有幸得到您的青睐呢？”

艾莎已经许久没有听到类似的话了，他寒冰般的性格被称作女版的摩尔，没有人想靠近，而这个年轻的骑士却好似无所畏惧一般。

艾莎什么也没说，将自己手中的手巾随意的丢给拜伦，拜伦差点接脱了手，在接到那满含余香的手巾后，拜伦亲吻了手巾上的银发狼徽章，此举引来了许多贵族少女的唏嘘声。

拜伦将手巾缠在自己的长枪上，开始打量自己的对手。

“拜伦爵士，不知是否还认得我？”一个混厚的声音从拜伦对面那穿着金色盔甲的人口中传来。

“克劳大人，相比我的记忆力，现在更加要讨论的是您的身体吧。”

裁判没有理会两人的谈话，一声令下比赛立即开始，马上竞赛是骑士的传统竞赛项目，在一条长的跑道上，中间有一个长隔板，一人骑马在左，一人骑马在右，互相冲向对方，先落马者为输，使用的长矛是特制的，一刺就断，基本不会危及性命。

第一轮冲刺，克劳和拜伦势均力敌，克劳的头盔被刺掉，拜伦的盔甲被刺的凹下去一块。迪欧在旁边的靠椅上打盹，他好像并不关心这种赛事，过来仅仅为了撑场面。

第二轮，克劳被刺落，拜伦的胜利引来了所有女性的欢呼，但唯独艾莎还是摆着一张冰冷的脸，仅仅瞟了一眼拜伦便又开始摆弄那支白玫瑰。

“这个小伙子剑术不行，骑术还有点造诣，克劳虽然老了，但两轮就落马也太出乎意料了。”迪欧揉揉眼睛说。

“迪欧大人啊，我一直不喜欢您就是您说话既短浅又绝对，所以以后不要马上对一个人妄下定论，简直草率的不符合您的身份。”斑布说道。

“斑布大人，我这人唯一擅长的东西就是玩剑，别给我谈别的，我听不懂也接不上话，其实我也不喜欢您老，因为您说话既绕又难懂，简直不是人听的。”迪欧开始发牢骚。

“怎么能叫绕呢？我的话逻辑严谨，分析准确，王宫里谁不知道绿眼睛的说话最明确而睿智，您的观点已经遭到了大多数人的排斥。”斑布是王宫里唯一有耐心与迪欧辩论的，用可耶夫的话来说他们俩是“口水兄弟”，嘴上功夫了得。

第二场比赛是艾瑞克和摩尔的对峙，艾瑞克第一轮勉强没有掉下去，但第二轮马上就坚持不住了，摔在泥土地上的感受可真不好，这是艾瑞克对这场比赛唯一的感触。

后面几场和巴德城骑士对峙的基本都是其他领主的儿子或孙子，有的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连裁判都要对着名单才能知道是谁。

正午，炎热的阳光因为潮湿的环境使天气更加闷热，迪欧脱了盔甲穿着破旧的贵族服边吃水果边自言自语，可耶夫和摩尔偷偷的在帐篷里看卢戈山的军事地图，而斑布则受不了炎热，被几名骑士护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