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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月光》第4章 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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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然看见李秋生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小时她经常听老头子反复弹一首曲子,曲调初始轻扬欢快,但中途转折,结尾留下无尽憾意。她当时也曾好奇,问过这首曲子的名字,老头子只答没有名字。

再想到他一头个性银发,萧然瞬间就脑补出一对相爱痴男女一见倾情私定终身却因阶层悬殊父母反对等原因被棒打鸳鸯从此天各一方男子一夜白头女子以泪洗面的爱情故事。

直至她方才听见华严下意识的询问,联想起以前种种细节,她便试探了一句。

果然不出所料,见着李秋生僵住的表情,萧然大概可以确定,他曾经有一段情感经历。

可是她不确定那名女子现在是生是死,于是便说出那样一番话。若是那名女子活着,即使彼此过去留有遗憾,现在未能在一起,可是将来未尝没有机会。若是那名女子不幸离世了,曾经爱过,倒也无悔。

她忽然有些理解,李秋生为什么从来都是一个人喝酒了。

琴歌诗赋,花叶煮酒。

若是和心爱之人经历过这样美好的事物,便不会再想与别人一起了。

————

李秋生定定地看着她。

内心乍然被光束刺裂,一层层腐朽外壳碎开掉落,似明朗了什么,又震惊于眼前的孩童的敏锐,而眼前的孩童目光明朗,毫不避讳他复杂的目光。

他忽然古怪地笑了:“我说这话那会儿你才多大,竟能记着。”

萧然心头猛地一跳,暗骂自己装逼装过头了,刚想说点什么弥补一下,李秋生敲了敲她的脑瓜子。

“不愧是我女儿,果然非同常人。”

他顿了顿:“不过,慧极必伤,这样聪慧,也不知与你是好是坏。”

李秋生站起身,袖口无声垂落一柄折扇。

他走到华明面前,弯下腰:“初见贤侄,便觉贤侄气度不凡,师伯此次前来准备不周,想来身上只有此物勉强拿得出手,还望贤侄收下,权当师伯的见面礼了。”

华明双手接过,一抚扇柄,眼睛闪过惊喜:“竟出自一代神匠沈敬大师之手。”说完深鞠一躬,“多谢师伯。”

李秋生笑着点了点头:“贤侄客气。你与萧然年纪相仿,以后的日子里还望对她多加照拂。”

“还请师伯放心。”

萧然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攥紧了。

他送礼于华明,投其所好,为的不过是让她以后过的日子更加好些。

此刻李秋生稍感宽慰,他折回萧然面前,爱怜地替萧然理了理并不存在褶皱的衣襟,说道:“这下我真得走了。以后跟着你华师父,多学些本事。女子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最后看了萧然一眼,“保重。”

李秋生站了起来,看着走近的华严,抱了抱拳:“师弟,这孩子便托付于你。不必相送,就此告辞。保重。”

华严同样抱拳:“师兄放心,我定会将萧然当做亲女儿对待。你此行必定艰难险阻,一路多加小心。保重。”

华明上前行了个礼:“师伯保重。”

萧然读懂了李秋生最后的眼神,那是不舍,与期待。

期待她的未来,期待他们未来的相遇。

她抬头目送他的背影,直至被淹没在层层翠绿枝叶中。

李秋生没有回头,萧然也没有去追。

夏风带着翠绿的清凉刮进了她的眼睛里,漾起树叶的波浪,李秋生的背影忽的朦胧起来。

萧然觉得这一幕熟悉的很。

她忽然想起父母送自己上大学那会,父母要回去时,自己也是这般目送他们背影。明知道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情绪却怎么也压不住。

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发现自己一人置身在陌生的环境中,身边没有可供依赖的人,内心深处扩散出对未知环境的莫名恐惧。

萧然在这个世界里,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人是李秋生,十年的岁月里,他就是她的亲人。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唇,吐出尚未说出口的两个字:

保重。

————

“明儿,我让小书收拾间屋子出来,你先带然儿熟悉下环境。”华严转口亲切地唤萧然,“你先随他去这附近转转,可好?”

“好。”萧然点点头。

华明随即向她走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态:“师妹请随我来。”

萧然内心对他颇有好感——礼貌的孩子到哪里都是讨人喜欢的。

他先是带着萧然逛了一圈未来要居住的地方,一排青砖小瓦,大大小小参差不齐,可萧然却觉得十分顺眼。

深入山林些,便听闻哗哗的水声。穿过清爽的竹林,一大片瀑布映入眼前。

高速的水流剧烈地撞在底部的岩石上,冲刷得岩石表面光洁无比。两人踩着远处稍微粗糙的石面穿过了水流,来到了一座亭子里。

亭为流光亭。

此刻旁边少年发出声:“你可知此亭为何唤作流光?”

流水光阴嘛,萧然心说。

可是她又想起刚才说的一番话,被李秋生看得发毛。意识到这个年龄的孩子说话不能太高深,萧然面上开始一本正经地乱扯:“此处最多的景物,莫不过流水与光滑的石头,合起来可不就是‘流光’吗。”

少年愣了一瞬,随即笑了:“也是。人生何尝不是如这石头一般,起初棱角分明,最终也敌不过流水般的光阴,再多的棱角,也终会随着岁月的侵蚀而被磨平。”

这会换萧然愣了:古代的孩子难道都这么老成?一个个言谈举止,竟然都带着被岁月洗礼的沧桑之感。

于是她十分钦佩地拱手鞠躬:“可以可以,是在下输了。”

礼貌的少年立刻回礼:“不敢不敢,是在下见识浅薄,卖弄了。”

“哪里哪里,听闻汝之高见真真令吾惭愧不已。”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应该的、应该的......”

寒暄完毕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这一笑,属于孩童之间的陌生与小小隔阂便也烟消云散。

————

待回到房间已是傍晚。简易木桌摆了四菜一汤,华严坐中,华明和萧然分坐他两侧。

吃饭时,华严出声询问道:“然儿,你爹可曾授予你武功?”

“未曾。”萧然面色平静地摇头,内心却开始骚动。

武功啊,多么神奇的一种东西!历来武侠小说里各路大神“噌”地一下飞起,“嗖”地一下甩出一堆暗器,“唰”地一下抽出刀剑的英姿立刻在她脑海里徘徊不断。

“嗯,明日起,你便随明儿一起学习吧。明儿,然儿明日初学,比不得你,我不在时,要多多指导些。”

“孩儿知道。”华明点了点头,随即向萧然投去同情、怜悯,甚至几分幸灾乐祸的目光,如一泼凉水瞬间平定了她骚动的心。

夜晚。

萧然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家具不多,却干净整洁。

她熄了蜡烛,就着窗前泠泠的月光爬上了床铺。

黑夜渐渐将她包围起来。

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白天里未散出的情绪终于浸透在枕头上。

无声蔓延。

————

翌日一早,华明带着萧然再次来到了流光亭。

华严已然立于亭中。

他上前把了把萧然的脉搏,又伸手在萧然肩膀、脊椎等处按了按,眉头有几分意料之色。

“原本以为你小时根基不稳,修行不易。方才探测一番,竟有一副好根骨。你既未曾接触过武功,想来那便是师兄给你吃了不少药材。”

萧然深以为然。

李秋生开的药铺,有的药材都是自己种的。他小时候经常喂她吃一些草药,说是对她将来有好处。

此刻,她突然出声问道:“华师父,我爹他会武功吗?”

华严笑道:“当然,不仅会,而且大有名气。当年他在江湖上的高手榜上能排第三,因他擅长剑术,容貌也出众,江湖女子多爱慕他,唤他‘玉面秋郎’。”

他似看到萧然眼底还有疑问,想了想便道:“你是不是还想问他如此厉害,为何不亲自教你武功?”

萧然轻轻地“嗯”了一声。

“师兄武功过于霸道,一个掌握不好便会反噬。他当年为了......险些丢了性命,约莫也是怕你将来受伤才未教你。相反,我的功法则较为柔和,更适合你些。”

萧然注意到他口中的停顿,有心追问,但想想还是闭了口。

“那,师傅,我该从什么地方开始练呢?”

华严脸色严肃起来:“起初担心你身子骨受不住,现在想来应该没问题了。”

一旁的华明抚了抚衣袖,萧然想起他昨日的目光,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紧接着便听见华严的声音:

“先去瀑布下站两个时辰。”

眼前瀑布约莫二十丈高,断层的厚重水幕似从九天倾泻而下,放肆地冲刷着人间一切棱角。

萧然目瞪口呆。

她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下场。

自己站上去后,这副小身板最多可以在这样大的压力下支撑几秒,轻点儿的,人被打进水里,重点儿的,咔擦一声脊椎断裂,后半生从此在轮椅上度过......

在华严目光的压迫下,萧然颤颤巍巍地向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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