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歌见此，估计这里也没她什么事了，她可以回北镇侯府去解决她的头等大事——填饱肚子，就远远地说了一声，“那就麻烦王爷照顾陆大人了，小女先告辞回府了？”
她说完转身要走，谁知身后那人刚把陆宴塞进车厢，又往她这边走过来说：“姑娘留步，本王有一事想……”
不等他把话说完，那边陆宴就探出一个脑袋大声喊：“清歌妹子，你可当心点儿啊！他想约你去吃饭！他不怀好意，他用心险恶！这世上很少有我这样单纯的男人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啊！”
苏舜卿阴阴地飞过去一记眼刀，“陆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死的，还是你想变成死的？”
陆宴悻悻地缩回脑袋，抓紧保命。
他想约她？古人是怎么约会的？顾清歌掂量了一下他刚才说“有一事”的神情，笑着问他：“王爷想带我去吃什么？”
她看这里似乎鲜有宵禁，晚上还挺热闹的。
苏舜卿愣了愣，一双幽深的眸子微微转动，竟然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问题，半晌，一个堂堂的王爷竟然冲她小心翼翼地问：“麻辣小龙虾？我知道城南有一家小馆，小龙虾颇为美味。”
顾清歌顾不上形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琅嬛有些顾忌，小声道：“姑娘，这天都黑了……”被顾清歌不管不问地抛在耳后。
她平时正大光明地出来一趟并不容易，整日闷在侯府里被条条框框限制着她都快人格分裂了，更何况她看苏舜卿不是那种会乱来的人，既然有免费的晚餐吃，她为什么不去？她倒要看看这位景王殿下能有什么事要和她一个小姑娘讨论。
苏舜卿还是没心狠到把陆宴直接扔到都司的地步——他把陆宴送回了陆府，而且怕他不省人事醉倒在半路上，还很仗义地让小厮去通传了陆璟陆大人，让陆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后又被陆大人连抽带骂夹枪带棒地亲自拎了回去，陆宴哭丧着脸，索性装晕，气得连道别都没和苏舜卿说。
送走这两个醉鬼后，苏舜卿果真带着顾清歌往城南去了，他们坐在一前一后两驾马车上，所奔赴的目的地却在同一处，这种心照不宣的形式让穿梭在夜晚里的顾清歌感觉颇为奇异。
马车走到一处闹市便不好走了，他们就下车换了走路的方式。琅嬛犹豫了一瞬是在这里等他们回来还是跟着去，最后还是选择跳下马车一同跟随，顾清歌想到她和景王其实并不熟，让琅嬛跟着也好照应，因此没有阻拦。苏舜卿都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什么，反而眼中笑意盈盈地说：“这些年来，姑娘是第一次夜晚到这城南闹市来吧？一晃许多年过去，城南也变了不少，和印象里的不一样了。”
顾清歌一愣，她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些年来”是从哪里开始算起的，是从她到盛京以来吗？她记得刚来到那几年顾运鸿未曾这么严格地限制她，说白了那会儿他是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她是和云岚、奚钰他们一同出来玩过几次的。
苏舜卿看见她怔住的样子，讽刺一笑，“姑娘果然不记得了。”
顾清歌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王爷这是第几次见我？”
苏舜卿避而不答，“在外以此相称恐多惹祸端，姑娘可直呼我名。”
他的名字在顾清歌喉中滚了两滚，最终还是没喊出来，在这个时代待久了，乍要让她用名字直接称呼别人还真不习惯，“那苏公子也别姑娘姑娘的叫我了，公子可直呼我名。”她浮出笑靥，“苏公子，这是第几次见我？”
他反问道：“清歌认为，这是第几次见我？”
顾清歌没忍住心头一跳，她的名字被他用那般温醇的声音说出来，实在让人失神，就好像他们是相识多年的故友，一同在街头如常散步一样。
她大着胆子猜测，“如果不算昔日宫中大小宴会上远远的照面，我猜，今日至少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小时候的事情她只能勉强想起个大概，具体的细节，说实话她真想不起来，但是既然苏舜卿这样说，她猜想或许是幼时几人在街上玩闹，曾误打误撞有过交集。
此刻，二人遥遥看见了记忆中那家小馆挑着的一笼红灯，像一个过往的引路人一样静静伫立站在夜里。恰逢一阵急风吹过，带着一树槐花飞舞落了满头，苏舜卿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刚才的问题，只是快步走着，朗声笑道：“六月槐花飞，忽思莼菜羹！”
顾清歌又是一愣，这个景王么，目前她倒是还没看出他哪里“怪”，就是感觉他思维挺跳跃的。没有细想他此刻说这句诗是几个意思，顾清歌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饿了，跟着脚下步子也轻快了起来，快走几步追上苏舜卿道：“这家店难道还有莼菜羹吗？”
“有，店主做羹一绝。”
“那苏公子吃过槐花羹吗？”
“槐花也可做羹？”
“可，苏公子想不想尝一尝？”
“你会做？”
“我不会，不过阿岚教过我。”
“岚郡主的手法，若有此幸我倒是极想饱饱口福了……”
云岚虽然看着不拘小节，但做菜制酒却是一流，在盛京都是出了名的。
二人有说有笑地到了小馆内，不等店主来招呼就自行找位子坐下，一股浓浓的龙虾鲜香味扑鼻而来，小二上了三份莼菜羹给他们开胃，久违的路边美食刺激着顾清歌的味蕾，让她想起前世半夜去吃夜宵的那份开心自得。
琅嬛起初还有些拘束，有些无措地站在顾清歌边上不知道该不该坐下来，被顾清歌一把直接扯到座位上，“你呀，难得出来一次就别这么拘谨了，你若是站着，岂不是暴露我们的身份吗？你要是胆敢不甩开腮帮子吃，回头我扣你月银治你的罪。”
琅嬛只得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苏舜卿很大方地说他请客，顾清歌也就没客气，想着她现在好歹算是个大家闺秀，穿着这么繁琐的衣服下手去剥小龙虾总觉得不大好，就点了一碗龙虾盖面，琅嬛见此，跟着顾清歌点了一样的。
虽说是点了面，但顾清歌这个壳子内到底是换了人，吃起面来的时候她是不懂小口慢食的——吃面那么矜持不是自找吃不饱吗？
苏舜卿见她大快朵颐只当她是饿了，毕竟这家面质劲道、龙虾鲜美，这么多年物价一路蹭蹭涨上去店主都毫不吝啬，大料该加的照样慷慨加个足，盛出来的龙虾浓汤上面泛着天然的红油，一把油绿的小葱花撒上去，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要多吃两碗。
顾清歌是真饿了，她埋头吃了半天，琅嬛也不敢多说话埋头吃了半天，再抬头的时候她发现怎么琅嬛那碗里都下去一半了，她碗里的越吃越多了呢？仔细一看，发现他们的桌子中间摆着一大盆红艳艳的小龙虾，苏舜卿没吃，一双修长双手正在慢条斯理地剥小龙虾，剥好一个往顾清歌碗里放一个，不一会儿就堆起了一个小山尖儿。
“苏……苏公子，怎么好让你给我剥小龙虾呢……”顾清歌终于意识到她该羞涩一下，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擦擦嘴说道。
苏舜卿无所谓地笑笑，“这小龙虾啊，我剥得比吃得擅长多了，你吃你的，不用管我，我练技术。”
“……”这都要练技术，他们景王府里很缺人手么？皇上是不是真的对他很苛刻，连个剥小龙虾的人都不给他？顾清歌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幕——景王爷别无所好，唯独爱吃小龙虾，于是每每让人烧了呈上来，可是雇厨房烧小龙虾的人手已经颇耗银钱了，他没有多余的人手给他剥小龙虾来吃，于是只能自己下手，久而久之练出了一手剥小龙虾的好功夫，江湖人称“龙虾王爷”……
苏舜卿看见她停下了吃面，并且表情复杂，往她嘴里塞了一只龙虾打断她的思路，“发什么愣？这面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他手指上沾着龙虾汤汁，擦过她唇边时凉凉的，吓得顾清歌差点噎住。她连忙收回脑洞，摆正颜色道：“那个……苏公子，要不这一顿还是我来请吧？我虽然每个月月银不多，但是小龙虾还是能吃好多好多顿的。”
苏舜卿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被她逗得笑出声来，原本在他一身玄衣的映衬下还有些肃杀的意味全散尽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好歹是个王爷，没你想得那么拮据。难道你以为我窘迫到自己剥小龙虾吃的地步？”
顾清歌尴尬地又扒拉了两口面条，含糊道：“要照这么说，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人家一个亲王，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倒好，让人家坐在街头大排档心安理得地给她剥小龙虾吃。
“我吃饱了！你别再剥了，我……我吃不掉了，真的。”顾清歌怕他把这一盆都剥完，她不吃看着跟不给面子似的，及时出声阻止他。
苏舜卿果然就停下，拿他的真丝帕子擦擦手后看着她吃，帕子被随意地放在一边，把顾清歌这个前世的“资产却没命花”阶级、今世的“封建却拿不到钱”阶级给看得肉疼。
顾清歌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又见他从头到尾就喝了一碗莼菜汤，也不好意思再吃下去了，吃掉他剥的那些小龙虾后胡乱擦擦嘴，问道：“苏公子今日胃口不佳？”
他摇头道：“我胃口一向如此，不单今日不佳。”
顾清歌想起他下午好像也喝了酒，像前世那样关怀朋友的话顺嘴就来，“不好好垫肚子就喝酒可是很伤身的。”
她说完了，才觉得这话说得好像不大合时宜，一来他们好像还没那么熟，二来在这样一个时代……
算了，顾清歌把她那些多余的想法都赶了出去，他一个王爷，平时对他说这种话的估计多了去了，没有必要来多她一句话的心。
苏舜卿怕她吃多了咸辣齁着，又给她倒了一小碗温开水，推到她面前。顾清歌道谢后喝了，一碗温水下肚腹中舒适不少，晚风习习中她听见苏舜卿说了一句话：“你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个丫鬟名叫涤月的，前两日去过一次杏林堂？”
顾清歌一怔，看着他一张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的脸上薄唇微抿，一双凤目似笑非笑的，看得她心里有些惊慌，她才发现原来这个人的笑和别人的笑都不是一回事——他脸上在笑，眼里确实也有笑，但是顾清歌觉得他不是真的在笑，因为那笑意让她莫名心里发寒。
顾清歌还发现，即便这小馆里的灯光这样温暖明亮，小龙虾这样美味可口，还是照不清他暗沉的眸子。她看不透这人在想什么，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智慧今后能看透他。
顾清歌慢慢放下碗，同样的扬起一抹浅笑道：“苏公子这是在试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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