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大学对学生的实践能力非常看重，陈安进学校不过半年，专业课教授就已经提出了多次课外实践要求。陈安避开了一个，却避不开第二个第三个。

周末丽芙和他在一家餐馆吃饭，就发现他心不在焉：

“我的大天才，你找这个实习单位很难么？”

“我的大美人，一点都不难。”陈安回答。

“那你为什么现在这副表情呢？”

“找实习单位不难，难的是要出去跟人交流相处，跟一群跟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交流，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太没劲。”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丽芙已经对陈安有所了解，知道他既不是懒也不是无能，他的人际交往也不存在问题，只是跟绝大多数人没有共同语言，大多数人跟他说几句话，话不投机他基本上就是半句嫌多。

“我要去告诉你表姐，我敢打赌你表姐要是听到你说这个话，肯定会狠狠地骂你。”

“啊？你怎么舍得？我都没告诉她，只告诉你。”

丽芙苦笑。

“那你自己开个公司，反正你那么能耐。”丽芙逗他。

陈安却一本正经：“开公司……也不是不行，烦的是手续和程序，还要对外公开信息达到各种盈利指标，没兴趣。”

丽芙嗔怪：“我怎么会认识像你那么懒的人！你要明白：人活在这个世界，很多事都是没办法的。什么人你都得接触，什么事你都得去做。”看陈安一句不吭，心里不忍，就说：“要不然这样呗，我帮你，那些琐碎的事情我帮你去做，好不好？你就负责做你喜欢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陈安就说：“哎呀，这是哪里来的那么好的姑娘！”正笑着不置可否，就看到一个男子紧步走到他们身边，那男子腿粗脖子厚，眼睛闪闪发光：

“你好，陈先生，请问我可以坐下来么？”

他左手袖口上一个金色海豚徽章，这让陈安大概知道了他的底细：

“当然可以，请便。”

“你好陈先生，我刚刚听到你正在为实习单位担心，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刚好坐在一旁不小心听到了。我想说的是，我恰好可以为你提供非常好的实习岗位，您觉得怎么样？”

“哦。那你是什么公司？”陈安明知故问。

“克里集团所属研究院。”男子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中充满自豪。克里集团在当地排名前三的计算机研发公司，好多高校毕业生都趋之若鹜。

陈安听后赞叹：“果然是大企业。”

丽芙却问：“你们这样有名的企业你们会缺实习生么？为什么主动找他？”

那男子瞥了一眼丽芙，本来他不太愿意跟不懂行的女子解释，但看到了她的长相，心头一颤，吐出了实话：“我们都是有圈子的，圈子里都知道陈先生厉害，不要说我了，很多企业都在暗中搜罗真正的人才。美丽的小姐，你要明白，这个世界的运转模式因人而异。”

丽芙听了这话差点吐舌头，她知道陈安的内心已经强大到自负的地步，所以总喜欢时不时刺激他一下免得他过于骄傲，谁知对方这样当面赞扬他。她正准备当面反驳，又看到对方盯着自己看，心里就不爽，索性低下头别过脸不说话，就听到陈安说：

“非常感谢。”

“这么说你同意了？”男子听这话笑逐颜开。

“不，我是想说，我的资历太差，你们应该不需要我。”

对方觉得这回答不可思议，就开启了劝说模式，还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只好留下名片后礼貌离开。

男子走远后丽芙才问：“别人那么看好你你怎么不答应呢？”陈安就说：“你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丽芙就说：“油嘴滑舌你是一流。说，到底怎么回事？”陈安这才回答：“跟这种人合作那是引狼入室，麻烦会比方便更多。”丽芙十分好奇：“这你又怎么知道？”陈安就说：“我自然有我的消息网。”丽芙满脸疑惑，陈安就解释：“我的朋友们告诉我的。”丽芙就笑：“朋友？你说你有朋友！你总是独来独往哪来的朋友？我怎么一个都没见过？你们怎么认识的？又是怎样交流的？”

一连串的问题向陈安袭来，陈安只好说：“我当然有朋友，比如在这个学校我就有个非常好的朋友。”

“你是说你表姐么？”丽芙在嘲笑。

“当然不是，我说的是一个男性，而且我相信你应该认识他。”

丽芙一脸质疑地望着他。

最后陈安说：“我们几个朋友之间的行为准则是：可以交流任何事情；但是如无必要，绝不在现实生活中产生任何联系。我们一致觉得这才是最好的相互帮助和扶持的方法。”

丽芙听后更不喜欢：“一群人脑子都有问题！哪有这样做朋友的！”

陈安笑着听她骂，只觉得她翻白眼都是好看的。

正在这时，另一个男子又走了过来，非常年轻，淡蓝色衬衫，红色领结，再配上红色卷毛头发是他的标配，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跟刚刚的男士一模一样：

“你好，我可以坐下来么，陈先生？”

这次这人不但陈安认识，连丽芙都知道，他竟是大名鼎鼎的阿兰。

丽芙心念一动：“莫非陈安刚刚所说的朋友就是他。”

她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天才明星，现实中的阿兰比镜头里还要金光闪闪，但是瘦，瘦得让人担心；完全成人化的谈吐，跟政客有的一拼，还好很坦率，精神奋发，或者说亢奋；脸色不好，皮肤也不好，完全没有他这个年龄段应该有的饱满质地，没有了公关团队的精修照片，整张脸看起来苍白渗人。

“当然可以，”陈安说道，“阿兰先生，请坐。”

阿兰笑了笑：“原来你认识我，那真是荣幸。”随即伸出了手，跟陈安握了握。一种极其自信的姿态。开口说道：

“我在这已经等了你一会了。”

“等我？”这出乎陈安意料。

“理学课那帮老头子每年会提出什么教学安排我都清楚，你已经是下半学期了，你会被要求参与多类实习，对么？”

陈安笑了。

“我清楚地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去任何单位实践都是一种痛苦。”

丽芙知道这话简直要说到陈安心坎里去了。

“所以呢？”陈安问。

“你可以来我公司。”阿兰直来直去，“你去我们公司，挂个名字就可以，其他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也不需要你跟任何人打交道，除非你自己想，——没有实习工资，当然，除非你加入项目做出成绩。等实习时间到了，我会给你开各项实习证明。怎么样？”

“就这么简单？”陈安问。

阿兰点点头：“有些东西我自己经历过就够了，那些无用的交流，愚蠢的对话，我不希望像你这样的人再去浪费时间经历这种东西。——当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你知道的，我正在做一些课题研发，难度并不小，如果你敢兴趣，你可以随时参与。所以对我来说，我是赢得了一个机会，有可能你真的会对我的课题感兴趣，不是么？”

“不怕我反客为主？”陈安更加直截了当。

阿兰胸有成竹：

“我们这种人之间的交流和竞争如果跟世间那些蠢人想得一样，那就不是我们了。如果你真行，我会佩服你，我相信你也一样。”然后他又说：“我看过你的竞赛录像很清楚你的优势在哪，你在某些方面非常有天分，但我跟大家对你的看法不一样，我承认你是天才，但我不认为你是全才，你太任性太散漫，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所以现在的你并不适合做团队领袖。”

陈安记起来阿兰比自己还小两岁，却毫不留情当面批评自己，想了想还是说了句：“非常感谢。”

丽芙自然以为陈安这又是要拒绝的意思，谁知他接着问：“好吧，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随时。”阿兰笑道：“地址你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好了不打扰两位。告辞。”说完起身人就走了。

两人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下来，看得丽芙一肚子疑惑。她一抬头发现陈安泰然自若正等着自己发问，偏偏忍住不说。这反而让陈安憋得很难受，还想勾起丽芙的好奇。谁知丽芙早想开了：他们都不是正常的人，交流方式肯定也不正常，才懒得去钻牛角尖。

不管怎么说，陈安的实习问题解决了。阿兰给了他一个独立的办公室，放置了几台电脑，一些基础物件，其他什么都没有；核心组的邮件都会抄他一分，毫无保留。这让陈安在感激的同时也有了一份内疚，所以空下来偶尔会去关注一下阿兰项目的进展情况。

情况并不容客观。

先不说进度勉为其难，抛开那镀金的外表，陈安慢慢发现阿兰的身体情况堪忧，然而比起他糟糕的身体情况，他的精神状态更加让人担心。

一个还不满十八岁的青年，甚至或者说小孩，要去负责一个将近八百人的科研团队的运作，其中一大半都是研发人员，还有各类行政人员等。部门主管的年龄几乎都在他的两倍甚至三倍以上，他们之间的交流可以用非常不愉快来形容。他认为他们是没有思想的蠢物，他们认为他是疯子；他认为他们理解能力低下智商堪忧，他们认为他高傲自负刚愎自用；他认为他们品性拙劣、有着低等动物的欲望，他们却认为他幼稚可笑，常识匮乏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阿兰与团队科研人员的关系甚至更糟。他经常大声当众斥责他们是一群废物，因为他们没办法领会自己的意图，眼高手低无所事事，只会做题不懂研发，脑子僵化只配做低端的工作；而科研人员对于老板的天马行空已经几乎不可忍受，他那变态一般的要求，神经病一样的洁癖，三岁娃娃一样反复无常的想法，稍微有点不满意就大发雷霆，把整个办公室搞得天怒人怨。

整个团队就在一种极其紧张的氛围中存在着。这样的团队按理说早该分崩离析，偏偏去年阿兰凭借卓越的能力使得“个人飞行器”项目获得多笔高额投资，就让这个团队更加畸形却稳固地存在。

陈安看着这里的一切问题，有时候发现他们互相理解错误、断层的就偷偷修补一下，各种捕风捉影有人搞是非的就暗中抑制一下，最后发现自己所作所为不过是杯水车薪，阿兰的随便哪次情绪失控就足以毁灭一切成果。

“只能让他一俊遮百丑了，世界上有些人的存在就是这样。”z脑群中有人感叹。

那天，公司里一次剧烈争吵后，阿兰裁掉了本部一半的研究人员和全部的行政人员。陈安得知后正想过去劝说阿兰，却发现他长时间站在落地窗台边看着外面的俗世繁华，看到有人进来就开始喃喃自语：

“人生真是一场大冒险。”

“什么？”陈安不明白。

“一个婴孩降临在世界上，它不知道也没办法选择进入什么样的家庭，会有什么样的父母。有人教导他去偷窃，他自然就会去偷窃，有人教导他去学习，他就会拼命地学习，就好象条件反射一样，做对就有奖赏，错了就会有惩罚，就跟训练动物一样，没什么差别。你说，人生是不是一场大冒险。一场完全不由自己决定的大冒险。”

陈安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但是却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意义何在。

阿兰又说：

“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没办法回头。习惯了被世人瞩目，就不会习惯不被人瞩目，即使他内心深处明白不被人瞩目也没什么，但是行为和思维都已经改变不了。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可怕，因为发现自己苦苦执着的根本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发现自己想的只是别人或者社会强加给你的？而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答案是不知道。更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只记起小时候养了一条狗，一只猫，那时候的生活很快乐，我跟它们在院子里追着跑着游戏，我有时候觉得这就是人生最大的快乐。可是没有任何人会认可这就是人生的真谛，包括我自己也不认可，可那时候的我很快乐。可快乐又是什么？是错觉！幸福是什么？是假象！那我们追求的是什么？不知道。我们追求的是以为别人眼中的幸福和快乐。”

阿兰陷入了疑问中，头部耷拉着，一言不发。

陈安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他走近安慰他，他却忽然清醒过来：

“你以为我疯了？”阿兰忽然又站起来笑：“放心我没有。我的决定也不会有任何改变，那些人太愚蠢，早就该把他们扫地出门。我只是在等我的父母过来，他们马上就到。”

“他们，过来接你下班？”

“当然不是。他们要带我去一个温带城市，”阿兰恢复了理智和生机：“他们还安排我去见一个，怎么说呢，名媛。我的项目已经有了突破性进展，正该给自己放个假。我有我的生活，是那些平民一辈子都没办法享受到的优越生活。我有什么理由不感到高兴？”

果然他已经整张脸都是笑容。

就在这时，门呜呀一声开了，阿兰的父母进入房间，乌泱泱一行人，高视阔步，后面似乎还带来了一整个包装团队，从衣服、鞋子、装饰、发型师、设计师等无一不缺。

阿兰的母亲看到陈安随意地倚靠在总裁办公室的桌椅上似乎很不乐意：“您是这个公司的职员么？谢谢你，现在你可以回座位去了。”

陈安看到阿兰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又见他亲人已经过来，就放心告辞。

谁知第二天晚上11点多，已经回到学校寝室休息的陈安突然听到系统警报声，他一下子被惊醒，同时手臂上一个紧箍圈在剧烈收紧，几乎要勒出一道深痕！

“表姐的警报系统！”

他第一时间联系沈曼，沈曼竟没接电话，这更让他猜疑不定。不等完成定位，陈安推开窗户就沿着外头管道径直从二楼攀爬了下去！

联络器终于接通，沈曼的声音传来，那边背景声嘈杂更有尖叫连连，但是沈曼的声音总算还连贯，这让陈安稍微定了下心。沈曼在联络器中说道：“就在刚刚，那个阿兰，就是那个阿兰，他从博士楼顶楼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