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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幻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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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们见乌鸦摆出了一副坦诚相待的姿态,大感诧异。布悄悄比划斩杀的动作,洁尔示意静观其变。乌鸦直挺挺地站在同样的位置,与稍前不同的是,它会偶尔转动一下脑袋,似乎在观察什么,倾听什么。它对着靠拢上来的猎人们说道:

“啊,尊贵勇敢的猎人们,感谢你们哀怜某之残命。某似乎在梦里见过你们的到来。只是,会面的地点不在这里,人数也稍有不同。”

洁尔问道:“有什么不同?”

乌鸦道:“似乎在过去,又似乎在将来。一颗高耸狰狞的枯树,各式各样的人们,似乎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大多人们是猎人的模样,和你们一样。”

布喝道:“不要故弄玄虚。告诉我们,野猪在哪里,怎么才能处理掉它?”

乌鸦道:“啊,真是性急的年轻人。野猪受伤不轻,只是苟延残喘,请静静聆听,稍安勿躁。容某先自我介绍,你们可以称呼某为修。这么多年以来,某在黑暗凄苦之中,修心寻道,希望能找到真正的灵魂伴侣,然而那些蠢货除了会暴露丑恶的贪食本能,且傲慢成性,私欲膨胀,简直百无一是。某失望透顶,现已不得不承认,某是一只与众不同的乌鸦。”

洁尔道:“真是奇特啊!居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帮那只凶残野猪来伤害人们呢?”

乌鸦修说道:“啊,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某知晓野猪受黑暗气息污染,已是后话,懊悔无及。这么多年以来,它是唯一一个能与某稍作交流的伴侣。某喜欢这种感觉,可以称之为朋友,当然,称不上挚友。也是你等了解的,我的这位朋友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狂暴而凶残。某并不愿成为罪恶的帮凶,遗憾的是,如果某拒绝要求,它便会破坏某的住处,甚至乘某睡觉时,放纵那些可恶的蟒蛇进来。如此种种。”

洁尔道:“只要你诚心跟我们合作,不耍花招,我们不会伤害你。火把快要燃尽,现在长话短说,野猪在哪里,怎样才能找到它?”

乌鸦修说道:“啊,真是性急的猎人啊。既然如此,喏,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个大窟窿,通向另外一个矿坑,已经坍塌,却有一个通风口直通外面,野猪便从那里出去啦。山后面有很多人造的山洞,它可能就在附近游荡,寻找栖身养伤之所。”

布问道:“早上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上山来,想找野猪给他父亲报仇。你看到没有?”

乌鸦修说道:“哎呀呀,这可真是不幸啦!”在猎人们的催促下,才用不情愿且伤感的语气道:“小男孩已经被杀害,尸体便在山后,雪地里。很空旷,一眼便看到啦。”

事不能迟,猎人们决定立刻出发。在选择线路上,布觉得安全为上,原路返回为好。乌鸦却建议猎人们选择那个窟窿,宣称通风口很短,返回则要绕很长的一段路。洁尔不置可否,用行动表示她选择了冒险的方案。她带头来到机器破损形成的窟窿前,将火把前伸,发现有微微的贯穿风从洞口吹出来。洁尔向下射出两道火箭,见洞口大约有两三米的高度,更不犹豫,率先跳了下去。布无暇多想,连忙跟着跳下,作势翻滚,摆好战斗姿态,还好只是一场虚惊。这个洞道同样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壁上布贴几根粗细不一的管道,多有损坏垂落处。脚下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再一细看,洞壁包括洞顶裂出不少狰狞缝隙,看来此处曾经经历过地震。猎人们一前一后,小心向前探行,走出数百步,果见眼前一处塌方,巨石将偌大的洞口填满,各类管道也通往里面去了。旁边却有一条分叉路,隐约有一个低矮的洞口。洁尔率先上前。正有冷风从洞口处吹进来,风力较之前为大。既到此处,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布抢在前头,首先钻进洞穴。洞穴不大,仅供单人穿行,必须弓腰哈背。洁尔从后面将火把递了过来,布接在手里。两人缓缓钻行,时间过去了十来分钟,火把上的油布已经烧残,火光摇摇欲灭,而前途依然幽幽无尽,布着急起来,暗忖或是受到了欺骗。“如果有人知道我们被一只会说话乌鸦诓骗,进而受伤,甚至送掉了生命,肯定要成为天大的笑柄。不过,要是真被困死在这里,估计也没人知道啦。”他乱想心思,也不敢开口抱怨,担心洁尔也有同样的忧虑。一旦两人心绪皆乱,进而相互指责,后果可能不堪设想。让他稍感欣慰的是,风寒似乎越发浓厚,且道路一直没有分叉,这又可以让人看到了前行的希望。前方道路引向一个弯道,布没有留意,刚刚探出火把,猛然一阵风吹来,火把顿时熄灭,四周立刻陷入了黑暗。布吃了一惊,叫出声来。洁尔道:“可能已经快到洞口了!”说着摸黑将自己的短剑递了上来。布将两口剑挺在手上,连跌带撞,突出十来步,忽然看到前面隐隐有亮光,心中大喜,急步突奔,这才发现头顶空阔,已不再有局限。洁尔捏出一点小型火焰,转而因难以掌控,很快又熄灭了,喝道:“慢点,小心!”前面的同伴已哈哈笑出声来,嚷道:“都是你,你还说我呢?看,我们逃出魔窟啦。”洁尔挺直身体,步伐从容了一些,再次捏出火焰,将火把点燃,走到同伴身边,向身侧看去,明晃晃的洞口便在数米之外了。

猎人们走出洞口,火把立刻又熄灭了。踩上雪地,寒风侵面,让猎人们有一种逃出生天后难以言表的舒爽感。月亮清清朗朗地挂在挂在天上,不过已经明显地偏西了。猎人们相互鼓励,打点起精神,稍作搜寻,再次发现了野猪的脚印。足迹延伸的方向却是一个或平缓或陡急的下坡路。离开坡道,地面稍稍平整。正走着,猎人们发现不远处的雪白的空阔地上有一摊深色的东西。按乌鸦的说法,布猜测那或是小男孩山姆的遗体。洁尔率先走了过去,布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向那不明物体靠近。距离仅有数米时,走在前面的洁尔突然站住,厉声道:“别动!”布吃了一惊,猛然驻足,再看洁尔脚下,惊道:“有水,这是陷阱!”话音刚落,只听得“哗啦”一声,洁尔的脚下破开了一个大洞,人直往下坠,转眼便消失了。布连忙趴在雪地上,向水窟窿匍匐过去,伏在边上,一边大声呼唤,一边伸手向刺骨的水里胡乱地抓捞,正觉心胆俱裂,水面突然激荡起来,洁尔的脑袋跟着冒了出来。洁尔大口呼气,惊魂稍定,看到身旁浮着的那堆不明物像是人的遗体,伸手抓了一下,只觉着手轻飘,再一细看,吓得惊叫起来,原来遗体剩下的只不过是一小半的残躯。本来体力已丧失殆尽,再受此惊吓,洁尔连凫游的力气都没有了。布见此危急,连忙将自己的皮袍脱下来,抓住一端,将另一端甩下水去。洁尔挣扎片刻,险险地抓住了这救命的衣角。布连连拖动,将洁尔拉至身旁,又使出许多力气,才将洁尔拽上冰面。

布知道如果不立刻找到一个安身的地方,洁尔非活活冻死不可。他连忙将洁尔扶起来,离开这方危险之地。虽然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同伴身上,洁尔坚持迈出十来步,还是无法坚持,摔倒在地,一步也走不动了。她打着哆嗦,说道:

“你走吧,别管我了。”

布急道:“这是个陷阱,说不定野猪就在附近啊!”

“是啊,我施不出火魔法,剑也丢水里去了。所以,你赶紧逃吧。然后,你多找一些人来替我报仇,如果,如果你情愿的话。”

布道:“别说丧气话啊!就算我们不杀野猪,被野猪杀了,也要先救你的命。”说着上前将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洁尔扶起来,背在背上,吃力地踏雪往回走,欲返回之前的山洞,迈出数十步,气喘吁吁,心料如此上山,即便遇不上野猪,到时洁尔肯定已经被冻死了,泪眼婆娑,绝望四望,忽见后方野猪脚印延伸的方向、数百米开外的斜坡上似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便在明月照耀之下,显得十分突兀明显。他也顾不得安危了,憋出一股气,攒布急行,途上不慎滑摔了一跤,还是将洁尔死死地箍在背上。

他越靠近目的地,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或是错误的,却又不愿就此死心,一直抵到疑似山洞旁边,才确定那仅仅是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他跪在地上,想嚎啕大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向着前方看去,眼前却是一处小小的凹谷,像是一个被废弃的古代矿场,一带挺直又不甚高耸的岩壁便在左侧月光所不及的阴影里。他又想到了乌鸦的话,也顾不得真假,连忙奔下谷去,贴着右侧像是人工开挖的山道急行,钻进岩壁的阴影里,看到远近削壁上隐约似有许多洞口。他欣喜若狂,奔向最近的那个疑似山洞,确定无疑后,更不勘验险情,一头便扎了进去。

刚钻进去,山洞里漆黑一片,稍稍能看到一点景物的轮廓。布扶着洁尔贴着洞壁坐好,眼睛渐渐适应,将匕首抓在手里,小心观察洞穴。洞穴不大,看起来不像荒弃已久,对面贴墙有一处疑似石块围成的小火堆,更让他惊喜的是,洞口一侧还有一堆新鲜的薪木。他上前查看,确定那是一处燃尽的火堆,火堆后面还有两堆枯草垫子。他掏出火石,一团火焰很快便在灰烬之上熊熊燃烧了起来。布将洁尔抱至火堆旁躺坐好,见她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吃力地将她冻得发硬的外套脱了下来,转而,意识到这是一具柔软的异性身体,犹豫起来,再一转念,顾不得忌讳,立刻将她的内衣全都扒开,剥掉自己的衣服,光裸上身,将对方冰冷的身体搂在怀里,并将所有的衣服或盖或围在身上。这一番动作起到了效果,布能感觉到洁尔的身体在慢慢回暖。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沉重的疲惫感侵袭而来,他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了。

布看到那头硕大的野猪突然闯进洞,张开血红大口,一声不响,便向他冲撞而来。他吓得一跳,于是惊醒,发现洁尔已经醒了,正瞪着一双炯炯透亮的眼睛打量自己。他意识到自己正搂着女孩儿柔滑的肩膀,顿时红了脸,抽手欲起身,却听得洁尔道:“暂时别动啊。”布没有听过洁尔用如此声调跟自己说话,心神一荡,心脏砰砰乱跳,几乎不能自已。他没敢乱动,又听得洁尔道:“外面天亮了呢。”布这才注意到洞外的天色,看起来已是白天了,再看身前的火堆,只剩下袅袅的残烟,欲起身再添两块木材,洁尔阻止道:

“别加了,挺暖和的。”

布问道:“你觉得身体怎么样?”

洁尔悠悠道:“感觉,昨天跟做梦一样。”

“你昨天跟着魔了一样,不会,不会真在做梦吧?”

洁尔叹息道:“要是做梦就好了。自从昨天踏入这片山林开始,我总觉得脑海里似乎有人在呼唤我,‘进来吧’,‘走吧’,‘来吧’,声音很温暖,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然后,如果抗拒这个声音,便会心生烦躁,放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恨不得冲着什么东西撞下去,然后,彷徨无助,然后恐慌,然后,就会生气,怒不可遏的那种。”

“有这么严重么?难道真如那只乌鸦说的,这里或许已经被邪恶气息污染了么?我怎么没感觉到啊,根本听不到你说的这种声音。”

洁尔瞪眼道:“那是你修行不够,我感觉到了。”

布嚷道:“您别吹牛啦,比我还小两岁呢,哪来的狂妄自信?”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恢复了平时说话的语气,却与此景不合,心生后悔,只拿眼睛偷偷窥看洁尔。

沉默片刻,洁尔问道:“听说,你家只有一个妈妈?”

布答道:“是啊----”原本想接着说:“你不是也只有一个妈妈么?”忍住没有说出口。

“她也是圣教徒么?”

“是啊。妈妈说,她原本也不是教徒,生下我以后,才接受了训告和沐礼。《罗法经》有言:‘圣光有旋,穆穆耀耀,无分涅骍,关及衰老’。圣母的怀抱,是欢迎所有人的啊。”

洁尔没有立刻接话,转而似是自言自语道:“圣教徒可以跟不洁的人,成为夫妻么?”

布闻言激动起来,脱口道:“你妈妈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说罢,后悔不迭。

果然,洁尔怒道:“你瞎说什么啊?”推开布,将衣服裹在身上,命令道:“我冷了,快去生点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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