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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冥仙道》第六章 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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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星再睁开眼,熹微的晨光射入眼睑,这小贼起身愣了半晌,然后吁了口气,放下心来,据说阴曹地府里面暗无天日,能看到光明,他就还没下地狱。

身下却是一席厚实柔软的棉褥,简朴的木屋,屋檐上还挂着捋得整齐的茅草,阳光照进屋子,窗外还传来鸟雀名叫的叽喳声,一切让莫小星感到陌生,却又有些亲切。

尤其看到身上盖着的棉被,这小贼更是有种想哭的感觉,自从莫老头死后,他就一直住在破庙里面,别说棉被褥子,连茅草堆都时有时无。

不过他更关心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翻身就想下床,然而双腿一阵剧痛,豆大的汗珠雨点一般从小贼额角掉落下来,这一下让他知道,他两条腿上断了好几根骨头。

“别动。”茅屋大门打开,一个老妪走了进来:“你的腿断了,不能下床,伤筋动骨一百天,养着才好。”

小星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还是道了声谢,他虽然心狠手辣狼心狗肺,到底还是知道些好歹,虽然还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但大概也是这位老婆婆救了他一命,道谢总是应该的。

“我儿子今天早晨出门,发现你跌倒在山脚下,伤的很重,差点就死了。”老婆婆声音苍老有些嘶哑,开口解释。

小星勉力回忆起当时最后一点记忆,只见一点光芒从眉心里面射向迎面扑来的老虎……小贼摸了摸眉心,看来还是那神秘莫测的遁天玄甲救了他一命,不过昏迷之中,滚下了山坡,却难免吃些苦头。

老妪一抬手,灶案上浮起一个瓷碗,飞到她的手中,小星见了心中惊讶:

“老婆婆,你居然会法术?”

“这村子里面的人都会一点。”老妪向小星颇为慈和地笑笑,倾了一碗清水递给小星,小星点点头接下,这时一个高壮的汉子提着一盘饭菜进屋,放在床边,朝小星笑了笑,甚是憨厚。

“这就是这家的男主人吧。”小星心里自语道。

吃了饭菜,小星躺在床上,一面和老妪母子谈天,言谈中小星知道这里是太白山腹的一个小村,村里的人世代耕田,也得仙人授些修真法门,世代修行,若有资质高明者,便会被山上的仙人看中,收入门中;对于外界,则是并不关心。

所以这里土生土长的村民,多少都会一两手粗浅道术,小星听了,啧啧称奇。

究竟是仙家福地,不同凡俗。

老妪的夫家姓洛,儿子叫洛二郎,有个老婆,还有两个孩子,住在山中,村子不大,但是山腹里良田却是不少,一家人种着几亩地,过着清净无争的日子。

“小伙子,却不知你怎么称呼,为什么半夜倒在山下?”言谈之间,老妪不免询问起小星身份,小星想了一想:

“我叫莫瑜,临洮人,家人早丧,孑然一身,本想上山寻找仙缘……”小星脸上做出一副沮丧的模样:“但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

这却是他临时起意,遍观整座太白山,见过他面貌的,不过四个,而且都在青冥洞天之中,下院那些见过他一面的人,印象不深,或许过一阵子也会忘掉,那么他只要换个名字,在这山腹里面隐藏起来,那个李小姐醒来要找他时,只凭一个名字,又怎么能找得到他?

他在天上看到,太白山这么大,一处一处去找,也要费不少时候吧,何况是在这个偏僻的小山坳里?这个地方,却是可以作为落脚之地。

这就是小贼心里的如意算盘。

至于莫瑜这个名字,却是小星他父亲给他取的大号,小星只是莫老头时常称呼他的小名,不过在黄沙集那个粗鄙不文的地儿,人们都懒得用那个小星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字儿,久而久之,小星自己都快忘了他还有这么个大名了,今天拿出来用,虽然生疏,但也理直气壮。

换了名字,自然也要换一下出身,小星叫不全天下地名,只知道黄沙集往北去是临洮府,所以就自称临洮人,两地口音风物差不多,也露不出太大破绽。

“命里无时莫强求。”老妪表情惋惜,安慰道:“便是我们这些帮仙人种地的,每过几年也未必能遇上他们一次。你也不必太惋惜了。”

‘莫瑜’点了点头,心中却因为这欺骗有了些惭愧,虽然他早已经能做到说谎不打草稿,但是与以往欺骗黄沙集那些坑蒙拐骗样样俱能的人不同,对那些人,小星别说欺骗,便是使些手段打了杀了,心中也没有一丝愧疚;但这个老妪是真心关心他的淳朴人,欺骗这样的人,哪怕有些理由,小星心里终是有些不自在。

“你身上有伤,修养好了再说吧。”老妪收拾完了屋子,走了出去,小星一把躺在床上,两只眼睛游离地望着天棚。

山村傍晚,倦鸟归巢,却是静谧,小星脑海中思绪万千,却总是浮起青冥洞天里的仙境气象,心中郁郁不乐。

虽然权衡利弊,抛了那所谓的仙缘,离那李家小妞远远的,是明智的做法,但是到手而过的仙缘如此丢失,小贼心里仍是不甘。

见过了仙境洞天的非凡气象,又曾乘风御剑,一览众山小,小星怎甘心继续在地上爬的平凡生活?

青冥洞天一行,小星虽然并没有得到什么,却开阔增加了他的眼界,一扇崭新的门打开在他面前,小混混的胸襟也变得与以往天差地远,回顾以往黄沙集那些坑蒙拐骗的生活经历,他心中也是不屑起来。

凡世争夺利益,那种老鼠一般的生活,怎及得上飞升成仙的快意?

“我要回到那个地方。”小星心里想着青冥洞天,懵懵懂懂之中有了个志向,总有一日,要成为真正的神仙人物,光明正大无所顾忌地进入洞天仙境,御剑飞仙,遨游天下。

小贼抬起上身,把眼睛凑到窗户旁边,向外看去,几个村民,正在夕阳之下,吐纳气息,心里有了一丝想法:“这里的人都粗通仙术,估计那李家妞儿一年半载里面找不过来,我不妨找个缘由留下来,就向这些村民学些道法也好。”

莫小星又掏出怀中两枚百宝囊,凝神端详了良久,晃了晃头又有些无奈地塞了回去;这其中有那罗道人三件法宝,和那黄寨主的一身宝物,肯定还有一些其他对修真有用的物事,但是他却连打开看个究竟都做不到,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小星却没在床榻上躺太久,他年轻,身子健壮,只卧床躺了五十几日,便又生龙活虎起来,静养了两个多月,那李小妞儿还没找到他,小星松了口气。

这一段日子没人找来,那么以后也不会有人刻意在太白山里找他了,他可以安心在此待下。

与洛婆婆洛二郎一说想在此地落脚的想法,本有些觉得冒昧,然而洛家人确是毫不介怀地答应下来,这片山谷种的都是神仙粮草,产量颇丰,也不在乎多添张嘴,再说小贼口上说得凄惨,无依无靠,也是惹人心怜。

与世隔绝之地,人心淳朴,却是没人看得出来小星是个什么货色。

这段时候,小星也向洛家人请教一下道术,得知这村里的村民修炼的都是一门粗浅的观想存神法,大多数人幼时修炼一回,就能生出神念,驱使天地元气,使用些简单的术法,比如隔空驱物之类。

不过小星观想几回,但觉意识中各种杂念此起彼伏,别说抱元守一,就是定下心神都做不到,更别提什么神念了。

修真练气,修真排在练气之前,便是修炼自心一点真性,若是不修炼真性,如同平凡武夫,就是练气练得再高强,也无法飞天遁地,成就上乘。

而修真入门第一关,便要是明心见性;常人心中真性,被五色红尘诸般欲念所迷,欲寻真性,便要脱出这迷障,是为明心,这山村众人生性淳朴,又与世隔绝,心中没有太多欲念,本就是桃花源人一般超世脱俗,明心见性自然容易,凭着一点粗浅的法门,就能修出道术;但是莫小星这厮出身于黄沙集那种五毒俱全之地,真性蒙尘颇深,一入定冥思,便有无数欲念升腾起来,遮蔽本心,想要明心见性,实在是大不易。

这也是为何柳陌和凌波几个道人瞧不上他的缘故。

世人真性,或是未入世时,心如赤子;或是入世后出世,从诸般迷障中脱出,是为看破红尘。修真炼道,就以这两种心性为佳。

但是赤子之心一旦沾染红尘,就会丧失真性、道基全失,所以为道家所不取;而脱出迷障,看破红尘之人,大多人生阅历已多,即便修道,也限于年纪资质,未必有太大成就。所以大凡修道者寻找传人,都只得退而求其次,寻找意志坚定根骨较好之人,作为修道种子。

小星心性让红尘蒙蔽已深,根骨又不能让人眼前一亮,根性俱差,自然被弃如敝履。

然而小星心里魂牵梦绕着青冥洞天的无边胜景,居然心中生出一股执念来,尽管无论如何入定也没有丝毫成效,但他却坚持了下去,几度走火入魔被欲念侵扰,疯疯癫癫,所幸他只观想神念,并不练气修身,所以不像真正练气士走火入魔时那般会元气暴走、伤及性命,只是看上去神神叨叨,疯疯魔魔,让人疑心他是个呆子。

一面疯疯魔魔地过日子;另一面,岁月如梭,冬去春来的时候,小星与洛家几人认熟了,到了这里,他也自收敛了几分心性,春耕时候,还学了些农务帮忙做活。他能在黄沙集街角蹲好几天只为等一只肥羊,自然不是个好吃懒做之辈,这份勤快用到了务农种地上面,倒也颇受洛家几人喜欢。

俗话说贼性难改,只是小贼见识过了人间仙境,心胸变得不同以往,对自家以前做的事情就不以为然,三年养成的贼性被琼楼玉宇仙山洞天的壮丽气象撞得粉碎,觉得作恶无趣,心里又有了别的东西,也就安于现状。

那琼楼玉宇在小星心里扎了根,每日闲暇时候,小星就躺在稻草堆上仰视太白山顶,那处云雾缭绕,只有苍鹰灵鹤,偶尔飞过,徒增几缕飘渺,每当此时,小贼心中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惆怅。

“小莫哥哥!该干活了。”一把锄头丢在小星身边的草垛上,那穿着麻布裙裳,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左手叉腰,两条眉毛轻轻低竖了起来,微微俯身用右手扯着小贼披散的头发,轻声催促道。

“嗯?”这小贼沉思被打扰,由于头发被拽,脑袋晃了一晃,不过仍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那观想存神术让小星凭着一股执念修炼得入了魔障,平时还好,一旦想事情想得太多了,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冥思,浑浑噩噩,脸上神色变幻,却是念头不知随着心魔飘到何方去了。

女孩撇撇嘴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已经习惯了,到小贼身后,双手掩住那两只直勾勾望着山巅的大眼。

“臭丫头!别闹。”小贼晃了晃脑袋,大为气恼。

“我说,小莫哥哥,该干活了。”女孩仍是细声细气地催促,气息吹过了小贼耳朵,确是一阵温热。

小星大怒,这小丫头是洛婆婆的孙女,这山谷一向少见外人,自从自己住进了她家,就被这小丫头缠得头昏脑胀,直有几次无名火起,只恨趁手的铁棍丢在了黄沙集,否则在她罗唣的时候把她打昏丢到一边,省得扰他清净。

虽然消了贼性,但是本身的凶性戾气,却并没因为平静的日子有所改善,相反在观想存神时产生的魔障里面酝酿得越发汹涌。

每次入定,小星都如同沉入了七情六欲的海洋,想要脱出,却没有那般强大的意志,只是在**的幻想中越陷越深。

执念不能修道,只能入魔。

小贼不懂,只是模模糊糊地明白这种修炼已经有害无益,可是却欲罢不能,他拂开女孩的小手,捡起锄头,在山田上耕耘,而女孩笑眯眯地跟在后头,在挖出的坑里放下种子。

淡绿色的春光,山冈上的清风徐徐拂过山坳,带来阵阵清脆的鸟鸣。小星抹了把汗,对着远山重峦叠嶂发出一声叹息。

洛冰瑶哼着小调,端着箩筐,见小星停下,看着小贼侧脸,心情愉悦起来。

山中只有寥寥几户人家,那几个同龄的男女孩子,她已经看得腻了,这个新住在他家的小子,实在给了她几分新鲜。

小贼卖相本来不算差,只是过往孤苦,发育不良,在山村中休养了几个月,原有些淡青色的面皮也红润有光,本身的清瘦,与冰瑶同村那些壮实少年相比,却别有一番味道。

而且冰瑶最喜欢看莫小星发呆,原由简单,山村生活无忧无虑,她还没见过像小星这种常常发呆的人,以至于看得日子久了,她自己也经常莫名其妙地发起呆来。

“这是什么缘故呢?”冰瑶偷眼瞄着小星侧脸,山冈上一时静谧,只余下淡淡风声。

小星低头看着自己的锄头,种了几天的地,好像已经习惯了平凡农家的生活,忽然又想起以往在黄沙集偷鸡摸狗的日子,一股恍如隔世的心情油然而生。

他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心念:

或许对他而言,在黄沙集偷鸡摸狗、闷棍杀人是为了活着,而不是活着为了偷鸡摸狗闷棍杀人,现在要过日子,种地耕田,只是换了个行当,并无不妥。

若非无可奈何,谁愿意做日日挨人白眼的贼匪呢?两手沾满鲜血,游走死生之间,那种活计,又有几人喜欢?懵懵懂懂之间,小贼竟然有了几分浪子回头的形状,眼睛里的刁钻贼气,也渐渐开始消减。

念头一转,小贼注意到这一刻,汹涌的杂念居然没能进入他的心念。

小星忽然明白:难道只因为发生了改变,他就不再是他了吗?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总是有些东西,是永远不变的吧。

小星双眼一亮,渐渐生出一番明悟。

“小莫哥哥,你怎么又发呆了?天快黑了。”冰瑶看了片刻,忽然感到天色渐暗,恍然醒悟,碰了碰前面的少年。

小贼面色变了几变,眼神渐渐从迷茫转为清明,哈哈一笑,抛下摸不着头脑的小女孩,挥起锄头,继续向前去了。

“莫名其妙”冰瑶低头嘀咕,一遛小跑跟了上去,忽然一失足,打个趔趄,筐子里的麦子飞洒出去,冰瑶一惊,却见小贼转身,笑嘻嘻地一挥手,那些麦子就停止了下落,倒着飞回到箩筐里面。

小星有趣地看了一眼冰瑶惊讶的表情,转而再将目光投往这天地。

那风中的清音,依旧回荡在山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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