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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殇》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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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季,全国高考如期举行。

按照惯例,中小学的老师身负高考监考的职责。她也毫无悬念地被抽出来,和很多同事一起参加高招监考工作。

记不清有多少年了,每年的高考监考她几乎都要参加,由最初的心潮澎湃到现在的心如止水,高考监考,已经成为每年工作的一部分,只不过要比普通监考多加了许多小心谨慎。

学校提前给学生们放了假,因为老师们需经过三天的培训,才能持证上岗。从理论知识到具体的实践操作,从高考工作的重大意义到考场每一环节的影响,领导们讲得滔滔不绝,老师们听得认真专注。都知道,这工作非比寻常,关系到每个考生十几年寒窗苦读的最终结果,也是这些孩子们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套用主考的一句话:高考无小事!监考需谨慎!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操作,开考前十五分钟,终于所有的考生都安静地坐着,或紧张或淡定,或奋笔疾书或眉头紧锁。教室里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答题卡的沙沙声,偶尔有一只小小的苍蝇飞过,嘤嘤嗡嗡作响,却并不能引起考生的任何关注。

她坐在讲台前,已经把那本薄薄的监考程序介绍的小册子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翻看了好几遍。监考员的签名一栏里,也已经用久违的工整笔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接下来,除了紧紧盯着考生们,脑子里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她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手中的笔。中规中矩的黑色水笔,是统一配发的,合上透明的笔帽,再无聊地拔掉,如是这样,重复了好几遍,终于厌烦,丢开到统一配发的袋子里。

考生们依然在紧张地答题。

12号可能是个学霸,表情平静,写字的速度不疾不缓,偶尔轻轻皱一下眉头,很快便眼神清亮,目光笃定,又低头答题;23号可能是个学渣,从开考便目光呆滞,不停地把玩手中的笔,也很少写字,现在更是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24号是个眉清目秀、气质优雅的小姑娘,眉目间有书卷气,虽衣着普通,但在一众人中比较突出,应该是来自城市;她身后的25号也是个小姑娘,衣着更加朴素,刘海乱乱的,头发潦草地扎个马尾,脚上一双很接地气的布鞋,一看就是来自于农村。两个姑娘的相同之处是都很淡定,一直认真地埋头做题,偶尔抬头看看黑板上方钟表上的时间,然后继续埋头试卷中。

高考就是这样,不管你高矮胖瘦,不管你黑白美丑,也不管你来自城市还是农村,这次考试只看你的学习成绩。不得不承认,高考真的是国内真正公平公正的考试。两个月后,农村的小姑娘或许也能背上行囊,跨入国家最高最顶级的学校殿堂,“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在今天,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看着,心里感慨万千。不由得想起二十多年前,她也像25号考生一样,是一个从没离开过家的乡村女孩。衣着朴素到寒酸,生平第一次踏进县城参加高考,繁华热闹的城市让她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怯怯的。但是靠着高考,她最终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如果没有高考,或许,她会和母亲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嫁一个老公当做终身饭票,然后一生都在看老公的脸色,低眉顺眼的度日。现在她和老公的关系,像舒婷的诗《致橡树》里写的那样: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

紧握在地下;

叶,

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

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

风雷、

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

流岚、

虹霓。

————

这才是夫妻之间正常的相处模式吧。她想着,脸上漾起淡淡的笑意——

高考结束了,生活又转入正轨。

星期一早上,还没走进办公室,就听到里面人声鼎沸,热闹异常。往常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在备课啊,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隔壁桌的陈老师正在用玻璃杯接开水,看她进来,冲她笑笑。

“大家这是咋了?”她用手指着群情激昂、高声讨论的同事们,疑惑地问。

陈老师叹口气:“唉!前段时间咱们讨论的那个文件,今天正式下发了。”

“什么文件?”

“你忘了?要给农村教师涨工资的文件!”陈老师说。

哦,这个事儿啊。

从春节过后,坊间就开始议论纷纷,说要给农村教师涨工资。网上也时有消息称,国家要给农村教师涨工资。她起初并不相信,以前经历了太多的空欢喜,也经历了很多次的“空调”乌龙,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渐渐地已经不抱希望了。难道真的会涨工资了?她一时激动起来!

“看你高兴的,没咱们的事儿,咱们不算农村教师!”陈老师低声说。

“什么?为什么?”仿佛被兜头泼了盆凉水,她的心一下子凉了。

“因为咱们是县城啊!占个“城”字!”,陈老师冷笑一声,“看吧,空欢喜一场!咱们的位置就是这么尴尬!市里的老师每次上调工资,我们都没份,因为我们是小县城,县里没钱;农村的老师涨工资,我们也没份,因为我们是城里的,非农村。还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啊!”

她无语。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可是,农村的学生现在那么少,都到城里来了。那我们岂不是在帮别人干活?”

“是啊!义务帮别人干活,钱归别人!”陈老师沉闷地哼了一声,把正在备课的教案本扔到一边。

“那,以后我们能不能不收农村的学生?你看,如果只收城里学生,我们也可以享受一下八小时工作制,不必早上五点多就起床上早读,也不必午饭后困得跟狗似的还要坐班,晚上也不必上晚自习。咱也可以吃过晚饭,去散散步啥的。钱少点儿就少点儿吧,我们也认了。”她说。

“怎么可能?我们学校的领导能愿意?他们还嫌现在的学生少呢?怎么可能不招农村学生?”陈老师反驳道。

唉!真是无解!她望着激动得面红耳赤的同事们,心想:以后每个月,我们要比农村的老师,少近一千元,对于每月工资仅三千块钱的大家,这可真不是个小数目,难怪大家都这么激动了。可是,也只能在办公室里发发牢骚罢了,又能怎样?“牢骚太盛防肠断”,如果无法改变现实,那么只能改变自己,逼着自己去面对,去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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