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九点了，该回家了，她开着车，很慢很慢，心里像是有一个大大的洞，空空落落的，手机里是她最喜欢的那首歌《逆流成河》，歌声沙哑感伤，她默默地听着，“悲伤就逆流成河”，是啊，这河水般的悲伤，淹没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眼前是一幕幕鲜活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外公来了，依旧穿着那件厚厚的军大衣，大大的口袋鼓鼓囊囊，外公用他瘦长的大手抓出来一大把水果糖，姐妹们欢呼雀跃，身后外公在喊：“给你妈留几个。”；她实在忍受不了，想要自杀，农药已经买好，揣在兜里，突然想要和外公做最后的告别，外公笑着给她摊煎饼吃，关心地问她为啥没去上学，她只笑笑，但走出外公家门便把农药远远地扔到了河里；她出嫁了，嫁的很远，工作忙，工资低，好久才能回去看外公一次，外公更加瘦了，像一棵古老的树，瘦骨嶙峋，只等死神把他带走。她拿出给他买松软的糕点，他不吃，却指着一本破相册上的封皮（林青霞的照片），开心地问她：“这是你照的？真好看”；外公在吃饭，他远远地站着，翻着白眼，狠狠地咒骂“老不死”，外公没听见，或许能听见，但外公就这么颤颤巍巍地吃着，吃着，外公，你吃的不是饭，你咽下的是寄人篱下的泪水——

泪水再次汹涌地涌出，在脸上肆虐奔流着，她停下车，趴在方向盘上，小声呜咽着，渐渐地，变成嚎啕大哭，她就这么大声地哭着，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平时十分钟的车程，这次走了一个小时——

她迅速地消瘦了，体重只有八十斤。因为长期失眠，她每天都状态不佳，没有食欲，尝试过很多，吃过中药，吃过西药，试过针灸，做过足疗按摩；周边的县市都去过了，打听到的所谓名医也都虔诚地去过了，省城的大医院也去了，但是始终在吃药的情况下，时好时坏，有时候干脆彻夜难眠，她知道，自己是心病。并非药物就可以医治好的，这个心结，是永远无法打开的，有时候，她会想：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不来到这个令人生无可恋的人间，现在活着，只是要完成自己的责任和义务，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学校里换了新校长，这是新学年开学最具爆炸性的新闻。因为上学期有学生在家里跳楼自杀，家长一口咬定是被老师批评了，大家面面相觑，关键是没有老师批评她，况且就算批评了学生，这不是很正常的教学行为吗？据知情人透露：女孩是因为跟妈妈吵架，才一赌气跳了楼，家长就把气撒到了学校，开口要五十万，那位清正廉洁、瘦得让人心疼的校长整日愁容满面，人也更瘦了。局里的处分很快就下来了：校长处理问题不善，撤职，重新派来一位新校长，据说这位校长作风泼辣，雷厉风行，她想，说不定这位空降的校长可以让这个濒临倒闭的公办学校起死回生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校长很快到位，工作认真踏实，也很接地气，局面似乎慢慢好转。可是新班子的选举，又一次让她大跌眼镜：那位臭名昭著、人品极差的原教务主任居然高票得选。

有个私交不错的同事偷偷告诉她：这个教务主任不仅后台硬，而且在选举前给很多老师打电话拉票，许诺了别人很多好处，黑幕多着呢。她气愤地问：“难道个人的那点利益就那么重要？学校的发展呢？大家都无所谓吗？”

同事笑了：“哎呀，我看咱学校就你最傻，哦，你忧国忧民，有用吗？大家谁不打自己的小九九？再说了，这是公办学校，倒闭了，照样发工资，谁关心这个呀？”

她彻底无语了，冰冷的现实，人性的自私，是啊，她是有多么傻啊！

以后的形势果然如她所料，以前的小团体拉帮结派现象更严重，教务主任重权在握，更是肆无忌惮，一线认真负责的老师得不到任何好处，那些有根基的人考试成绩随意篡改，黑白颠倒，学校里乌烟瘴气，而新校长并不了解情况，反而觉得形势一片大好！

转眼一年过去了，这个学年要结束了，一年一度的争夺优秀生源大战一触即发。县城里私立学校发展迅猛，公办学校被逼到了角落里。有头脑清醒的人给校长出点子：他们私立初中不是提前招生考试吗？我们也搞，多收点儿优秀生源。

校长大喜，随即拍板，宣传、发准考证、布置考场，一气呵成。奔着这县里最大历史最悠久师资力量最强且不收费等诸多优势，很快报名人数就达到了三四千人，大家都很开心，终于不用整天跟学渣们斗智斗勇了！

开考在即，局里一个电话，泼灭了大家高涨的热情之火，电话称：“不准提前招生，否则校长下课”，精心准备的考试就此泡汤。然后第二天，却传来本县的私立学校们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举行招生考试的消息，大家像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唉，政府这是让公立学校自行倒闭的节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