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天，沉闷而厚重的空气，周遭的所有仿佛都被浸染成了灰色。

同样的衣袍，熟稔的场景，一队道家子弟排着整齐的队列，低头敛眉、从容拾阶而下。没人说话，静得能听见候鸟飞过的振翅声，遥远又透彻。

柳夕月目视着前面一人的脚跟，步履又缓又重，她们是在向哪里行去？

在一转弯处，忽然感到身后那人两步上前与她紧挨着，她试图走快一些与他保持距离，不料他更加贴了上来。刚想回头瞪视，让他离自己远一些，他却低了头凑近夕月的耳边，低声说道：“别动。”

扑面而来的热气带着浓烈的熟悉感卷起了她耳边的发梢吹向前脸，小手般轻挠，有些痒，但却被他的嗓音震得心颤。

他是谁？

她竟情不自禁落了泪滴。

想听清他说的话，却只有大雁遥远的振翅声，他的声音隐没在脑海中，似乎是刻意被屏蔽，又似乎根本就听到了，让夕月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的话，只记得那两个字。

“别动。”

“别……动……”

仿佛回音一般不断重放，经久不散。

男人随着她的脚步，趴在她的耳边呢喃，她越想听清就越是感觉遥不可及。

也许是他的动作太过招摇，更也许他只有这几句，他稀疏空旷的声音刚刚停止，人便闪身飞了出去，回头冲柳夕月顽皮一笑，眼角俏皮地皱起，又朗然舒展，随后如同候鸟，踏云一般隐没在远方的空中。

队列之后有人看清了他的长相，大步冲了上去，似乎是想要捉拿他一般。看他们没有得逞，夕月竟是在心里悄悄得意。

这波动荡之后，我们一行人步入了声势浩大的广场之上。

混沌弥漫，人头攒动，各路人马聚集，乌压压的天空在这时也更加低迷。鸦雀无声的人群中却似乎潜藏着狂躁嗜血的冲动，但被万人列队的气势狠狠压制。

随着她们一行人入列站齐了脚步之后，威压之势愈加凛严，就连蚊蚋声都有如鼓点。

刚才他带来的那阵小小的骚乱霎时就被这里的气势给镇压住，仿佛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所有人都在直视广场中央，那片空地上立着几人的画像。

她魂不守舍地凝视着他翩然纸上的模样，生动得仿佛他此时就在那里。一身红衣浓重地像是从血海中杀出的魔头，眉眼却又精致绝伦，似乎也在冷冷地回视着众人，勾起嘴角淡淡浅笑的样子像个小男孩，浓烈而淡漠，嗜血又单纯。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瘫坐于他画像之下，嘶喊着他的名字，嘴里心里，从不曾停止。

指尖抚过纸面，抚过他飘摇的衣袂，想抓住什么却抓不到，想摸到他却只有粗糙冰凉的触感。

可是他叫什么？

她又在喊着什么？！

身旁走来一人将瘫坐在地、衣衫凌乱的她拉起，厉色说着什么“有辱师门”、“蒙羞”之类的话。

这时她才从爆裂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呆愣愣地回头看见师父在队列正前方痛心疾首的模样，顿时脑海骤凉，恢复了几分理智。

正了正衣冠，也不在乎出了这么大的洋相，消沉地走了回去。

……

猛一睁眼。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梦里心痛的滋味随着梦醒还萦绕在脑海，那左胸腔跳动着的，分明带了万般痛感，贴着面的枕边亦是一片冰凉。

深深叹了一口气才慢慢感觉到情绪的平静，难道所谓的爱会让人这般疼痛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都抵不过那一瞬的无能为力。

如若这样，我柳夕月宁愿永不动心。

梦中的男人长了一副绝色模样，和章尾山上那人如出一辙，难道是她觊觎他的“美色”才会代入梦中。

但这样的梦一做，柳夕月再想起他，怎么都感觉怪怪的……

又是一个月光漫洒的清冷冬夜，夕月换下了被冷汗浸湿的衣服，期待能再次倒头大睡，却心有余悸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睁着眼看了看屋里另一侧闭眼安睡的嫦曦和清漪，悄悄舒了口气。

就这么熬到清晨，到了早课的时间。

眼见着距离师父检查的日子越来越近，伤也算好了个完全。多亏了师兄送来的药，她摸着自己那块皮肉，居然比受伤前还嫩，也算因祸得福了。

嫦曦今日帮她上过伤药后就对着她使劲拍了一巴掌，响声清脆，结果嫦曦偷偷抱着手“哎呦”了好久，夕月自己倒是隔着厚厚的皮肉一点都不疼，反而解了新肉长出的痒，给我好一阵嘲笑。

柳夕月此刻正在院中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那本最近翻烂的《周易参同契》，故作老成的诵读。

教中小童朗朗的读书声自院外传了进来，“至虚极，守静笃……”

“万物旁作（万物在时空的隧道中行进），吾以观其复（我可以反复观察他们的循环）。夫物芸芸（天地万物芸芸众生），各复归其根（各自都要归于它们的因果）。归根曰静（看到因果可以说是静的作用），静曰复命（只有静才能了解生命的真谛）。复命曰常（生命的真谛就是变化的规律），知常曰明（了解变化规律才算通晓明白）。”

正是几月之前身处秘境，昏昏沉沉之时响彻脑海的那段经文。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冥冥之中这似乎是种指引，又有点像是宿命的味道，源于之前那个梦带来的感觉，她半是疑惑半是恐惧，还想着再去看看那里。

也许那个男人知道些什么，或者真的与她柳夕月有什么关联。为什么他能从肩头召唤出蝴蝶，而我自己回来后看了无数遍，都找不到半点踪迹？

人的体内真的能藏有其他生物吗？这是神仙大能才能拥有的能力吧……

不行，她暗自下了个决定，以后定要找机会再次前去探查一番。

念头一起便好似生了根，在好奇心的浇灌下抽条疯长，表面不动声色，地下绵延万里。

她正开着小差，忽又被人打断了思绪。

“夕月师姐，师父说今日便是考察你功课之时，你小心着点哈，我给你报个信儿就走了。”原本鸿睿的话让我紧张了起来，但他作为最小的弟子，长侍师父膝下，这番急匆匆跑来给我通风报信儿，恨不得再去捏捏他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