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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花无痕》十一 咖啡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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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茗悠约了顾思远来店里喝咖啡。斐然帮忙定制的咖啡桌椅已经在上午被运到店中,安放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离音箱很近。下午店里零散来了几个客人,茗悠卖出了一些玫瑰和几只剑兰,大多数人们还是喜爱玫瑰花的,也易于被众人认可。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是云天打来的。

“茗悠,吃饭了吗?”熟悉的声音从手机传来。

“正在吃。你呢?”

“我也正在吃。”

“工作忙吗?今天的衣服是什么颜色?”茗悠的语调起伏着,一边用叉子拨弄着今天她刚刚从快递小伙手中接来的外卖,是一个鸡排套饭。那个鸡排黄酥酥的样子显得干涩,似乎不太合她的胃口。

“还好,今天的衣服是蓝色。”

“是不是心情不好?”茗悠反问。

“不是,是因为我想你了……”云天的声音有些顽皮,这是他仅在茗悠这里才会有的松懈的放肆,若不是亲耳听到,很难让人相信一向骄傲冷酷的云天有时也会变身成为一个需要人疼的孩子。即使隔着电话,云天的话也让茗悠脸红。

“我也想你……斐然给我定制的咖啡桌已经放好了。我很喜欢,过一会儿,我拍照片给你传过去看。”茗悠说。

“好。可是我今天累了先不看了……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云天叮嘱着她。

“可是……,那好吧。”茗悠听到了关心,那句句字字都很实在,也不跟云天去争辩什么,她知道云天一直也把她当孩子哄,哄累了的时候就放他一马……

这样想让她的欢乐也很完整,倏尔浮上心头,答案也跟着渐渐明朗。

结束了对话,茗悠还是用手机拍了一张咖啡桌的全景,发去给了云天,给他带去一些自己生活的琐碎。

过了一会儿,茗悠觉得心里空空荡荡,不自觉得走到了音箱旁边,俯身打开了音响,正放着的是《致爱丽丝》。

没多久,顾思远来了。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上面有着淡蓝色的细微的条纹,外套是一件深色的西装,显得干净简洁。

“嗨,我来取我的花。”他说。

“恩,我知道。”茗悠说。

“顺便来喝咖啡。”

“恩,我知道。”茗悠说。

“是你邀请我的咖啡。”顾思远又补充了一句,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恩,我当然知道。”茗悠再次强调。

顾思远终于忍不住了,严肃的脸突然不严肃了。

“其实你笑起来很漂亮。”茗悠说。

“恩,我知道。”思远道。

听完回答,茗悠也忍不住笑了。

“试试我的咖啡吧。”茗悠转身去拿已经准备好的咖啡,它们已经被装在新的咖啡杯里,用托盘端过来的时候,顾思远原本微笑的表情由愉快变成了惊喜,“我有一套和你一模一样的咖啡杯!”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茗悠听了,也不自觉的兴奋起来。

“你是在哪里买的?”两个人基本上是同一时间内问出的问题。

“我是在一家名叫“流光”的店里。“茗悠说。

“我也是!”顾思远从咖啡凳上站了起来。由于激动,险些碰翻了那个充溢着咖啡香气的杯子。

两个人又笑了起来。

“和你聊天很舒服。”顾思远说。“你能听懂我说话。”

“我有同感。”茗悠认真的点点头努力做出认可的样子,这种努力让顾思远哭笑不得。“而且你不会觉得无聊我知道,因为你同我一样无聊。”

“不开玩笑了,尝尝吧。味道不错。”茗悠放下咖啡,把音响的声音调低了一些。“能说话的人世界上遇到的总是不多的。”她说。

“是啊。”思远道。

“聊些什么呢?”茗悠自顾自的说着。

“你这么喜欢音乐是因为它能让你快乐吗?”思远说。“我第一次来你的花店除了你就是音乐。

那时是肖邦的《雨滴》。”

“你记得很清楚,看来你也喜欢。”茗悠说。

“还好。”思远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音乐能让你留住某些人或事在脑子里?或者你会把某个人藏在音乐里,偷偷来怀念?”思远说。

“少来!”茗悠慌忙反驳。“我从来不会把某个人擅自定义到某首音乐,这太残忍,人是会变的!”茗悠说,然后取了咖啡杯耳下的小勺,在咖啡中搅拌了几下,那棕色的咖啡便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漩涡,泛了些许白沫,像是海面上偌大的即将引起海啸的飓风在来临之前激荡起的雪白浪花。

“你是一个太悲观的人。”思远说。

“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太多绚烂的乐观,当我发现乐观是一种需要学习才能掌握的能力以后。”茗悠说。

“是我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认识到这点的。我的父亲抛弃了我们,随后当我的母亲离开我的时候,这是我认识到的事实。”她笃定的说到。对于顾思远,茗悠突然的回答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啊,我上次去你的医院时候你不是也分享了你的故事给我听了吗。作为交换,这样很公平。”茗悠的语气显得可人,她自己也好奇,再次说起这个悲伤故事的时候,她竟然也不会像之前那样避讳害怕。

时光流逝,她依然不改的是母亲从小教会她的乖巧与懂事。只是云天的出现让她的软弱一时找到了依傍,而此时顾思远的出现,她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幸福,说不上来是什么。

“我不悲伤啊,因为你也懂得这种悲伤,起码我的悲伤并不孤单。”茗悠笑笑说。

“可是我又帮不了你什么。”思远说。

“可是你也没有惊扰到我,这样就很好。”

“作为医生,我觉得你的眼睛肯定生了病。”思远打趣道。显然和茗悠的谈话也让他兴致盎然。

“什么?”茗悠问。

“你的眼睛生病了,看东西都太立体。”思远又变得一脸严肃的样子。

“哈哈……”茗悠被顾思远的话惹得笑出了声,她知道这是一种变相的赞美。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快乐。”茗悠说。“你只是,在表现快乐。而且你不觉得自己的情绪转变得太快,而你自己虽然在极力压制,但是却力不从心?”茗悠也配合着他显得一本正经,好像一个厮混人世看破红尘的高人。

“哈哈,这都被你看穿了!”思远大笑起来。“你不觉得有时候快乐是一种背叛吗?”顾思远的语气又冷了。

“我没有想过,我和你不一样,我们缺失的爱性质不同。”茗悠解释着,抿了一口咖啡,味道微苦,她皱了一下眉头。“你应该多去一下热闹点的人多的地方,起码病的不会那么彻底。”茗悠说。

“我们应当同去的。”顾思远说。

他们又一起笑了。

“你说别人听到我们的对话会不会以为我们从医院出来的,精神病医院!”茗悠说。

“我本来就是医院的啊!”思远笑得更加厉害,眼泪好像要出来了。

“你……”茗悠无语。

“你知道这首《致爱丽丝》的故事吗?我想你一定知道。”思远说,他看了看音响。

“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可以告诉我吗?”茗悠反问,兴致颇浓。

“恩。”思远放下杯子,坐正了一些,煞有其事的清了清嗓子,说。

“听着啊。这应该是贝多芬二十几岁时的一个故事。在一个寒冷的圣诞节之夜,贝多芬一个人徘徊在维也纳的街心,那时的他贫困孤独,仿佛在寻找什么,又显得漫无目的——大概是艺术家的烦恼吧。”思远议论了一下。“仅仅为了享受一下这圣诞之夜的冷寂的星空……数不尽的孤独在撩拨着他的心绪,他却找不到归宿。空气中飘着富人们餐桌上的烤鹅和苹果的香味,年轻的贝多芬在寒风中高昂着头颅,火焰般的卷发在风中飘扬……他的心灵似乎感到了一股冲动……这时他突然看见一位身体单薄的小女孩匆匆地从教堂的那边走来。她的脸色那么难看,仿佛正因为什么不幸的事儿而感到绝望,弱小的身体在寒风中哆嗦……”思远喝了口咖啡,发现茗悠盯着他一脸新奇显然被这个故事深深吸引,他咽下就马上开始接着讲。

“小姑娘,什么事使你这么伤心,我能帮助你吗?”贝多芬忍不住上前询问。原来这个小女孩叫爱丽丝,她的一位邻居雷德尔老爹正病得厉害,而他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唯一的小孙女上个月也得伤寒病死了。雷德尔老爹哭瞎了眼睛,正躺在床上发着高烧。他有一个愿望,在这个愿望没有实现之前,他是不能死去的,否则,他的灵魂就不能升入天堂。

小爱丽丝说,“先生,雷德尔老爹是个善良的人,他爱画画,爱听音乐。每到春天,他就骑着马到森林里去,秋天带着一大捆画回来。他把卖画的钱都分给了我们这些穷邻居,而他自己穷得只剩下一架破钢琴。他病了,他天天都念叨希望再看一眼森林和大海,希望到塔希提岛,到阿尔卑斯山去看一眼它们!……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唯一的愿望啊!”小女孩含着泪水告诉面前的这位先生说:“多好的老人啊!可是没有人能帮助他实现这一愿望!”

“不,也许有的!”贝多芬说。

于是就在这个寒冷的圣诞之夜,青年音乐家随着小爱丽丝来到了老画家的身旁。他轻轻地打开了老画家的那架旧钢琴的琴盖。他坐在这架旧琴前,心中似有一种神秘的激情涌起……他的手指轻轻的按动了琴键……是的,他的灵感和激情迸发出来了,在他接触琴键的的一刹那间,仿佛有一仲无法言说的神秘召引,又若内心深处正在接受神祗的帮助,他弹奏着,弹奏着……那么自如,那么专注……这时候,雷德尔老爹停止了咳嗽,好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坐了起来,咧开嘴巴,微笑着,头部也随着音乐的节拍摇晃……小爱丽丝更是满脸惊讶地望着这架破旧的钢琴,好象在怀疑,这位年轻的先生是不是一位巫师,怎么好象具有魔法一般……

“啊,看到了!我看到了!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塔希提岛四周的海水,还有海鸥、森林、耀眼的阳光……全看到了!啊,上帝!我的灵魂终于可以升入天堂了……”雷德尔老爹扑上前,拥抱了正沉醉在琴声里的音乐家。“先生,感谢你让我在圣诞之夜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一切——我终生热爱的大自然。”

贝多芬站起身,“不,是你那仁慈的心灵在召引我,在趋动着我,还有您,美丽可爱的,天使一般的爱丽丝!是您把我引到了这架钢琴前……”

“不,是您帮助雷德尔老爹实现了他的美丽愿望。”

“请允许我把这首曲子献给您吧——可爱的小爱丽丝。”说完,青年音乐家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小爱丽丝,然后猛地转过身,拉开门,大步走进了夜色中,他的火焰般的卷发在风中飘扬,雄壮的姿态活象一只雄狮……

许多年过去了,贝多芬从没忘记过这个冬天的夜晚。他的心灵常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缠绕着。终于有一天,他凭着准确的记忆,写出了那首曲子,他的心情才稍微平静了一些。他难以忘怀那位善良、美丽的小女孩爱丽丝。他不假思索地把这首钢琴曲题名为《致爱丽丝》……

“我讲完了。”顾思远说,他的眼神飘向了窗外,他感觉自己好像也看到了那曲子中绝美的景致一样,他的故事在音乐声中款款而来,故事讲完的时候,音乐也换了。

“贝多芬的一生是伟大的。”他说。“世界不曾给过他什么欢乐,而他却创造了永久的欢乐献给了世界……还有什么比创造快乐更加无私的事情呢?”他的眼睛眨呀眨,泛滥着一些透明的东西,清澈极了。

茗悠听着故事失了神,自己听过的故事也很多,没有想过竟然会错过这样美的一个故事。

“快尝尝咖啡,都要凉了。”茗悠提醒他。

“味道有些苦,我来给你加几包糖?”茗悠说。

“不用了,谢谢你的咖啡。”思远说。“这个味道挺好。”

顾思远低头把咖啡一点一点饮下,酝酿着一些难以名状的情绪。

风从窗外进来,暮色来临。

杯子上低头饮水的天鹅在朱红色的釉色烤漆上显得格外温顺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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