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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花无痕》十 情人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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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不好,阴沉沉的。

一大早茗悠就觉得胸口闷的难受,阳光隐匿,也察觉不到风,似乎些有毒的藓类植物在自己的心里发芽,茗悠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灰色的天空不见一片云,是比苍凉更为渺远的——蛮荒。街上的行人也是浑浑噩噩,车流显得疲惫不堪。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中午没有任何起色。

整个上午,店里也没有一个客人,花儿似乎都已经丧失了生机与活力,索性垂了头。

草草吃完中饭,茗悠在店里慢慢打理着花儿。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她没有过多的精力一直感伤,这是生存的基本道理,想念云天,可是生活也要继续。自从上次接受了顾思远预定的雏菊,她的心情总是不太会差到哪里,至少她可以确定,自己每天可以卖出去一支花,这种心情有点压抑,但是又有些欣喜,她总觉得自己有什么话要诉说可是到了心头,一切都又沉默了。

每到下午六点,顾思远都会准时来她的店里取花,茗悠现在根本不用盯着墙上那个圆形的木质时钟,只要取花的人来,她就知道应该是六点钟无疑——顾思远很守时,像一个精准的瑞士表。茗悠猜想,顾思远的医院下班回家应该是途经这里的吧,应该就是这个时间没错。前几次他来取花茗悠还不太确定他的习惯,现在,一般都会提前为他把雏菊包好。

女人就是这样,容易发现习惯,容易照顾习惯,即使对一个陌生的路人。

“咚”……,时钟响了五下,已经到了五点钟。茗悠看了看花店外面的世界,才发现阳光像戏谑的孩子,从几片又稀又薄的云彩后面微微探出了脑袋,云被镶了金边,天空都不再显得厚重,反而有点像喝醉酒的人的微醺的脸,泛着红。沉闷的水汽缓缓升腾,景致恢复了轮廓,在视野中清晰。

昭示着一个晴朗即将来临,一个白天就要结束。

甚至连店里的墙壁上阳光的金色,也正一点点褪去,一点点后移,像是被雨水打湿了的白色宣纸一样在慢慢风干,只有湿润变形的墨迹保留着过程的发生痕迹。

茗悠开始打包那只已经售出的雏菊,她选的是开的最灿烂的一朵,那精致的花瓣隐隐散发着清香,是那种安静的人才嗅得到。

她的手在花瓣间穿梭,游刃有余,茗悠的手,白皙而修长,跟那朵孱弱的雏菊一样,有种难以形容的和谐。

可是今天怪了,直到六点钟,依然不见花的主人。茗悠原本也是六点钟要打样,迟迟未见顾思远,可要关门了啊。

她又生怕他在门外会焦虑等候,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焦虑从何而来。让别人的生活急促窘迫是茗悠最不会做的事,尽管她知道,过度的善良有时也是一种罪。

她决定再继续等一等,多一分一秒都好……可是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门外下班回家的人流都变得熙攘,她开始有些躁动不安。

“他应是个守时的人。”她在心里慢慢说。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她的心里忽然翻起了这个无来由的念想,毕竟在她这里,隐隐不缺的担忧说来就来,并且很快充溢着她整个思想。

我这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她就更加坐立不安。她知道他上班的医院,离这里不远,步行约莫二十分钟路程。

“为什么我不去试着去找他,把这朵花送去他那里也好。”茗悠心里想着,其实已经把自己浅红色的外套披在了身上。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心里的决定已经在身体上起了效果,可还是在内心摇摆不定,但事实上这个已经是做出过的只待落实的决定。

茗悠拿起雏菊出了门。

逆着人流的方向她努力向前走,直到更多的花店流入自己的视野,她确定自己的目的地就快到了——医院的附近总是很多花店。

——生病的人需要被美好的事物抚慰。

医院的值班室亮着灯,里面有一个阿姨,茗悠走上前去。

“你好,请问顾思远医生在哪个科室您知道吗?”茗悠俯身趴在值班室的窗口问。

“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顾医生今天应该还没有下班。”值班的阿姨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微笑的回答着她。

“是这样,顾医生在我们花店里定了花,说好了去拿。可是时间到了不见他来拿,我又要关门,所以给他送来。”茗悠解释着。

值班的阿姨看着茗悠“原来是这样。顾医生在八楼,五官科……。”她冲茗悠继续笑着,和蔼可亲,手指向远处一栋白色的门诊大楼。

“谢谢您。”茗悠一听,他果然在,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步伐也快了一些。

医院的大厅,四处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说不出的清冷让人感觉凉意嗖嗖,也许是因为这里集中了太多的病痛,茗悠进来就觉得这里太过凄清。

茗悠私下想着,“难怪顾思远给人的感觉也是冷冷的,应该和这里有关。”她告诉自己。不过大厅中好在电梯依然还在亮着灯,她走了进去,电梯里只有她一人,唯一跳动的只有她的心脏和屏幕上显示的数字,“2,3,4,5,6,7,8……”

终于到了。

走出电梯,楼道的日光灯管倒是十分敞亮,走廊上排排的落地窗户已经被拉上厚厚的白色窗帘,好像银装素裹的冬天。

茗悠左右张望,随后她望向天花板,只见指示牌上赫然写着“五官科”几个红色大字,后面紧跟了一个箭头,她轻轻地嘘出了一口气,好像迷失在森林深处的人赫然发现了北极星。

她意识到自己的手心有些湿润,就把雏菊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上,整个楼道过分的安静让她只听得到自己的皮鞋和地板碰撞发出的“咯咯”声,她的步伐有些踟蹰,是不是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

一拐弯,她看到了一个办公室仍然亮着灯,门口上写着“五官科”,她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屋子里传来了一个声音,茗悠一听,那声音可不就是顾思远?

茗悠推门而入,见到是茗悠,顾思远也显得很意外,原本伏案的他倏尔抬头,一直在写着东西的握笔的右手也僵在半空。

“怎么是你?”他一脸好奇。

“你的花忘记拿了,我今天要关门,反正也没事,我就想着帮你送过来……”茗悠说着,把脖子上的丝巾稍微松了松,许是因为一路过来的运动的热量再加上医院里紧张的气氛,卸下围巾她觉得这会儿轻松得多了。

“哦,瞧我,都忘了。”顾思远看看自己的手表,连忙说。“明天有个手术,我的方案还没有写完,下午在桌上趴着的时候可能是着凉了,头痛得厉害,下班想把方案赶出来。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了,哦,对,我可以留一下你的电话吗?你真厉害,可以找到这里来……”思远说,“我有了你的电话下次有事可以提前告知你,这样就不会给你添麻烦了。”他解释着。

“当然可以”。茗悠拿起他办公桌子上的笔,写下了自己的电话。

“谢谢你。”思远用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头。

显然,他的头痛还在继续。

“试试揉一下两个太阳穴,也许会好一点。”

“看来你很有经验。”思远说。

“还好。”茗悠说。

“看来医生也有治不好的病。“茗悠笑了一下。

夜晚的凉意袭来,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当然,医生只是尽自己的能力去缓解病痛,而生不生病不是人力可以决定的。”思远说。

“作为一个医生,这种话你应该不会经常说给你的病人吧。“茗悠说,“让人丧失希望——那可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我怎么能够不知道?”思远回答,表情突然凝重。

他总是这样变化,茗悠能够察觉,从他们说话的第一天起,她就觉得这个男人总是在顾忌着什么。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茗悠顿了一下。

“可以。”顾思远说。

“为什么这么喜欢雏菊?”茗悠忍了很久,显然她对这个问题太感兴趣。

顾思远把笔放下,他起身走到饮水机旁。

沉默,让茗悠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话有什么纰漏。整个办公室里出奇的安静,饮水机里有一个小小的气泡从底部慢慢上浮,渐渐变大,最后在水面上,“砰”的一声裂开。

“要喝水吗?”顾思远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沉默。

“谢谢,不用。”茗悠回答者,一边对着这样尴尬的场面,而这些都是因为她的过分的好奇?

她有些惊慌,“要不然这样,你先忙,我走了。”茗悠说。

她明白长期患有头痛的人都有一种心理上的病,他们都会下意识的保护自己和别人,这种保护,是来自经验。他们了解,有一种伤害,叫,不能嘘寒问暖。

“不是……”思远在茗悠即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喊住了她。好像是听到了茗悠的独白。

“我见到你的第一天,是我的妻子去世的日子……”思远看着窗外,幽幽地说着,更像自言自语。

此时窗外,夜色已深。

“她走得很安详,癌症晚期,这是一早就知道的事。她剩下的日子我们一起平静地度过,而且我答应了她,她离开的那天,我要和平常无异,甚至要更加快乐一些,这样她也安心……”

思远说这话的时候,茗悠看不清楚他的眼神是什么,迷离还是哀伤?她唯一确定的是那断然不是任何一种这世间已经存在的形容词可以轻松描摹出的,苍凉,沉寂。

真正的沉寂,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安详,像死亡。

此时的顾思远,好像在说着一件别人的事。

“我答应过她,所以我不悲恸。但是那天下雨了,送完她,我开始想念……那时的我正好路过你的花店,看到你的店名很特别……,她很喜欢雏菊,我决定在有生之年,最好每天给她送上一朵,提醒她安好,也提醒我快乐……”他停了一下,“当你发现快乐成了一种使命,你仿佛就会失去悲哀。”他又补充说,眸子里闪亮着。

但语气仍然波澜不惊,可喉结在颤抖。

这回答和反差一下子让茗悠震惊,“对不起,我……”

“没关系。这是正常的人应该会问的问题。”顾思远说。

“更何况是你?”他又浅笑了起来。

“我?”茗悠疑惑着。

“你是悲哀的,从你的花,话,和音乐中都能感受出来。“顾思远说。

他是对的,此时茗悠也开始了一种淡淡的悲哀,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都是失亲之痛,该有雷同之处吧。

她太敏感,不知道过分的敏感是一把匕首,经常会伤到自己。

茗悠失了神,不觉向窗外顾思远眺望的方向望了过去,想看明白,他看过去的方向,什么光景可以这样明媚,让他可以麻木并快乐。

可是窗外空空荡荡,漆黑一片,他看的地方,分明一无所有。

她原本是准备张嘴说出一些什么故事来让他感觉其实他并不孤单,可是她竟然失去了声音,只有嘴巴一张一翕,哽咽着没有一点声响。

她的泪水彻底从眼角流了下来,急忙用手将它们拭去。生怕再给这份沉寂添上些什么。

“这是原因,谢谢你听我的故事。”顾思远说。

“没有,没有……”茗悠解释到。

“对不起,我……”茗悠又一次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我知道,我知道。”顾思远说。

动物世界里,相同的动物即使相隔十几里也能嗅出彼此身上的气味。至少在这一刻,他们都是理解并熟悉这种气味的人。

“你每天都会给她?”茗悠问。

“是的,每天都会。”思远说。

“放在家里就好,她现在离我有点遥远,我索性每天都买了拿回家,给她也给我……“思远说。

“恩。”茗悠用力的嗯了一声。

“还不下班?不饿吗?医生也要吃饭的。”茗悠转移了话题。

“我明天的手术比较紧急,要再收拾一下,谢谢你。”顾思远又恢复了活力。

“以后不要说谢谢了。”茗悠说,“朋友间的谢谢会显得多余。”

思远转过头,凝望着这个给自己送来雏菊的女人。

“你是上帝派来干吗的呢?”他竟然忍不住笑了。

“我也不清楚。”茗悠竟也笑着说说。

“有空来我店里喝咖啡。”茗悠说完转身走了,她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就要变得和这个男人一样,变化的情绪像不测的风云——太不安定,太不安全。

她匆匆走出医院,回头再看,顾思远的办公室的灯光依然亮着,像一颗孤独的星,在浩瀚无垠的天际,独自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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