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的天空，依旧是那么的阴沉沉的，红色的云朵一道一道的汇成一片，像极了幽魂殿灵堂里缀连的招魂幡。

死气环绕的毒幕沼泽里，一队黑驼从水面上走过，灵车咕噜噜的趟过污水，黑色的棺木贴满了黄符，一杆白旗钉在棺椁上，隐隐透着凄厉之声。

整条灵队末尾，一头黑瘦的驴子奋力的拉着灵车，在沼泽地里踉踉跄跄的前行。

灵车上没有棺木，一卷破草席里盖着具身穿麻衣的“尸体”，蓬乱的头发遮住面部，看不清长相，“尸体”的一只手诡异的冲着天空，手心里握着一根树枝，一块破布顶在上面，努力的在空中迎风招展。

“小主人，实在不行了，我再也走不动了，咱们要不回去吧，被娘娘和大师兄知道了，可就惨了！”拉车的黑驴子突然回过头，耷拉着两只耳朵，小心的冲着草席里的人说话。

“木头，快拉车，别掉队了，平时就你吃的最多，现在到了出力的时候，你不应该有所表示吗？”

“可是，这里可是黑幕沼泽啊，到处是混着若水的泥浆，一点灵气都使不出来，可怜我一个小小怨灵，马上就要死在这可恶的泥塘里了...可怜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

“我说木头啊，当初我收你的时候，是谁说自己是鬼魂野鬼，哭得那叫一个可怜，怎么十几年不到，你就变成了有妻有女还附带八十岁老母的‘现充’了？”

“什么叫‘现充’？”黑驴一边拉车，一边向车厢里发问，

“别在意这些细节，要知道我们的目标可是远方的星辰大海，跟着主人我，以后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可是，主人，我的驴蹄子要化掉了...”

“木头，你是一只鬼，又不是只驴子，要驴蹄子干嘛，化掉了就化掉了...”

“可是...”

“快点，掉队了，你看高桌子和小板凳，怎么不叫苦，就你事多...”

黑驴子人性化的张了张嘴，看了眼努力的在天空中随风飘扬的名叫小板凳的‘破布’，又瘪了一眼趴在自己背上名为高桌子的‘驼峰’，然后这只名为木头，伪装成黑骆驼的驴子认命的回去拉车了...

不去管叫苦的木头，路北微微晃动着手里的白旗，一手枕头，嘴里叼着根茅草，看着殷红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死气环绕的黑幕沼泽，据说曾经是亡者圆梦的迷离之森，路北举目四顾，只有黑乎乎的狰狞树杈，咕嘟着黄色臭气的污泥，藏在远处的死鸦瞪着墨绿色的眼珠，阴惨惨的注视着灵队。

无聊的吐掉嘴里的茅草，躺回车厢，他闭着眼睛，嘴里呢喃：“三生石，望乡台，阎判殿里断生生......迷失地，彼岸天，奈何路上不了了......”

出了黑幕沼泽，一路上喋喋不休的木头终于闭上了他那张可恶的驴嘴，低着头，紧跟灵队，不敢有一丝的懈怠，路北蜷缩在草席里，气息全无，毅然一副死尸样。

不归路上，天光全无，风在呼啸，白色的婴灵从黑暗中慢慢渡了过来，围绕着灵队周围，皱巴巴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风停了，冰凉的雨水开始淋漓，突然又变成豆子大的冰雹，隐隐有女子在说话，幼童在哭泣，纠结的风铃声，路北又一次看见了那间坠着彩灯的天花板，红色的血迹，雪白墙壁上滑落的血珠......

呼啸的风又来了，白色的雪花占据了天际，积满车厢，掩埋了死尸一般的路北，灵车还在前进，仿佛一个世纪一般的漫长，又似乎只是一瞬，殷红的天空再次映入视野，黑乎乎的冥城大门无声的打开，灵车有序的进入城内。

空荡荡的城里一只鬼都看不见，只有一队灵车，不做停留，顺着褐色的石板路，向另一边的城门驶去。

出了冥城，进入彼岸荒原，就能遥遥看见汹涌的奈何黄泉了。

牛家三哥俩在这里看大门已经很久了，作为九幽通向黄泉的一处出口，还是要有个鬼将做个表面文章看守着，这三个围着火堆上架起的大锅流口水的三哥俩，就是那个“表面文章”了。

绿油油的火焰在大锅下颤动，大牛头鬼拿着一个勺子，在锅里搅了搅，几节白骨骷髅在汤水里翻滚，捞出一勺汤，刚凑到嘴边，看着二牛头鬼和三牛头鬼眼巴巴的瞪着汤勺，又把勺子凑了回去，俩牛立马张大嘴，一张嘴倒了半勺，留了一点，大牛头鬼伸着舌头舔了舔，牛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大哥，都煮了十六年了，煮好了吗？”二牛头鬼舔着蓝色的牛舌头，有些急切。

“你懂什么，一锅好汤，讲究的是文火慢炖，再等等...”

“大哥，听说白原那块有个鬼将，被大殿下给挂在了幽魂殿的旗杆上，据说要挂够一千年...”

“不用一千年，最多一百年就化成灰灰了，幽魂殿是什么地方，鬼仙都受不了。”大牛头鬼搅着自己的汤，一边道。

“谁说不是呢，听说就是因为惹恼了小殿下，现在的九幽，自娘娘闭关后，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禁声，大人们的事，是我们能随便议论的吗？”大牛头鬼举起汤勺，作势欲打。

“是是是，大哥能别打脸...”话没说完，勺子已经落到了牛脸上。

不顾蹲在那揉脸的二牛头鬼，又在锅里捞了一勺，塞到嘴里，满脸的陶醉。

已经有十年没有说过话的三牛头鬼突然扯了扯大牛的犄角，指着远处，“灵车...”

“送葬的灵车，有一百多年没见过了吧。”二牛头鬼不知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

......

白色的灵旗翻卷，灵队越发的接近大门，坠在最后的黑驴子有些慌乱，

“完了，完了，有看守，这次又出不去了...”

“闭嘴，到我们了...”车里一声呵斥，木头立刻低头拉车。

大牛头鬼已经打开了城门，一辆一辆灵车从火堆旁经过，六只牛眼睛泛着红色的血气，逐一的查看，二牛头随意看了一眼队尾，不禁乐了，呲着牛嘴露出一口大黄牙，

“大哥，看，骆驼队里进了只驴子，十年后的饭菜有着落了，我还从没吃过驴肉呢...”说完就跑过去，用一双骨爪摸了摸驴头，扯了扯驴耳朵，最后捧着驴屁股一脸陶醉，淡绿色的口水滴了木头一屁股。

感觉到屁股上滴答的粘液，木头一张驴脸整个都绿了，双眼发红，驴嘴大张，似乎就要大声嚎叫，却被一股古怪的力量压抑着，只能任由这只牛头鬼捧着屁股。

有点依依不舍的松开驴屁股，两只骨爪比划比划，吸溜着口水，转过身查看起灵车，这一个驴屁股，油炸红烧，绝对都是美味。

沉浸在美好臆想中的二牛也不在意车上的破草席，眯着眼睛掀开席子，随意一瞟，对上了一双幽蓝色的眸子，眨巴着眼睛，九天神游的小牛精瞬间回了魂，牛脸涨成了一张面皮鼓，爪子上的骨节咔咔咔的响，一个冷战从脊椎骨直接打到了脚底板...

空气有些发冷，草席里的人有些不满的撇撇嘴，二牛忙把草席轻手盖好，转过身撒腿就跑，

“大哥，小...小殿...”话还没说完，牛脸上又挨了一汤勺，不顾惨叫的二牛，大牛头鬼如见浑水猛兽一般，忌惮的注视着不远处黑驴子拉着的有些滑稽的马车，

“一会看我眼色，知道了吗...”咕叽了几句，三只牛头鬼面色严肃，毕恭毕敬的站在火堆旁。

“大哥，你腿抖什么？”

“你不是也在抖吗...”

......

灵队走的不快也不慢，不多时，黑驴子拉着车就到了城门口，三颗牛头战战兢兢，卖着哭丧一般的笑容，献媚的看着驴子，黑驴子拉着车，昂起驴头，回以和煦的笑容。

然后三只牛就被吓着了，目送着驴子拉着车经过城门。

一阵阴风吹过，顶在木杆上的破布悠悠的飘了飘，掉在了车厢里。拉车的木头正笑的得意，扭过头，白色的旗子从眼前划过，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三只牛头鬼一时无措，场面有些尴尬。

大牛头鬼突然抬头望天，颈骨扭转发出牙酸响声，“啊，看今日的天空，阳光明媚，云朵飘飘，令人心旷神怡！”九幽黑乎乎的天空，何时有过阳光这样的东西。

大哥已经举头望天，二牛头鬼心领神会，脖子一扭，脸已经转过了后脑勺，“啊，看今日的旷野，惠风和畅，令人心情愉悦！”久经风霜的褐色城墙，就在面前，离他不到一米远。

大哥望天，二哥望墙，留的三牛头鬼满脸涨红，转紫，最后再变黑，两只牛眼猛然凸起，“噗”得跳出眼眶，在地上弹了弹掉在了一旁的汤锅里，

“啊！我的眼睛，你们对我的眼睛做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众人擦汗，木头拉起灵车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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