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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侍卫是怎样坑成的》第六章 世子面前花黯然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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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所及,是殿中一方花梨大理石的大案。案上磊着许多的公文案册,和各色笔筒砚台,排放得却十分整齐,远远瞧去好像方方正正的石砖一般。

案头一侧设着一个斗大的瓷瓶,是很淡雅的青烟色,中间插着一囊新鲜的花束。那花束是很淡很淡的紫色,看上去还很娇嫩,仿佛一掐还能掐出水来。

瓷瓶的不远处就是世子。

爱情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殿里明明还有那么多人,秦澜却一眼就找到了他,并且在找到他之后,再没移开过眼,仿佛整个大殿里只剩下世子一个,眼里、心里,再装不下其他人。

今日世子依旧穿着一身素色长衫。他好像向来喜欢穿浅淡的颜色,却又不拘于哪一种,淡紫、淡青、淡白、淡蓝,他都穿,也都能穿得很好看。只有在非常正式的场合,他才会穿一些颜色深重的衣服,就像前几日校场上那样,与平日的闲适悠然不同,压出一种庄重肃穆的威势来。

这长衫是一件白色的纨织锦袍服。它用银线细细勾勒,在衣领和袍摆处都有细密的龙饰云纹,举手投足间便能流溢出光彩来,仿若在世子周身笼罩了一层流转的清辉。世子的头发在头顶上高高结成一个总髻,以一只玉兰簪固定,余下的头发披散在背后,却是精致如斯,丝毫不显杂乱。

许是因为剑伤未愈的原因,他的脸色显得比平日要苍白消瘦一些,只是神采却不减分毫。他身形笔直地席坐着,两只修长的手轻轻搭在膝盖上,灯火映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面庞莹白如玉,恍若仙人。

秦澜看着那花那景那人,脑子里突然不受控制地飞出一句诗来:

人比花娇花无色,

花在人前亦黯然。

江世子本名江奂。这个名字,让秦澜每次一想到,都会联想起一条游在江河里的鱼。

那鱼一定是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它要么有着蓝色的晶莹的鳞片,要么有着会发光的眼睛,它美丽动人,高贵不可侵犯,甩动着它优雅的尾巴,向海底最深最深的地方游去。

而他如今坐在这里,那么近,秦澜恍惚间甚至都能在空气中嗅到他身上的体息。

真好看。秦澜想。

他的五官生得正正好好,既不会精致得过了头,也丝毫不会叫你觉得太过硬朗。那眉骨的弯折,那眼睛的线条,那嘴角的弧度,似乎每一点都生得恰到好处。

他的肤色很白,却不显得过分,是那种玉润的颜色,所以显得温和。而那双眼睛却是很深,瞳如点漆,幽幽幢幢,仿佛其中有无数的倒影。

他时常会抿着嘴。抿嘴这个动作让他有一种清雅的疏离感。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会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连带着笔挺的眉梢都会变得柔和,于是整个人都会显得温润优雅,闲时从容。

就像现在这样。

秦澜看着世子,一直看着,看他从容微笑,看他缓缓开口。他的神色那么优雅淡定,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他。他明明很瘦,肩膀却那么宽,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安心。

让人想贴上去靠一靠。

秦澜想象着自己把头颅靠在江奂的肩窝里。那里一定很温暖,充斥着江奂身上独有的清凉味道,散发着淡淡的体温。他看不见江奂的表情,但猜想江奂可能在看他,微微笑着,目光温柔。

秦澜想着,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觉得自己的心里热得发胀,又觉得闷堵,像是被抛到岸上晒着的鱼,他只想张开嘴大口吸气。

可他不能,也不敢。他就像深夜中的窥伺者,贪婪地注视着一朵昙花的盛开与绽放,但绝不弄出一点声响,因为怕这美丽的精灵被自己惊吓到,收起自己肆意坦露的柔嫩花蕊,更怕它竖起一层尖锐的倒刺,看他的目光冷漠而疏离。

他早就想这样看着他,什么其他人都不知道,就只他自己,看着他一个。

就好像这样,他就会属于自己一样。

殿内突然起了争执。这声音很大,以至于秦澜想听不见都不成。

他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些官员真是难缠,整天拿着一堆事情来麻烦世子,难为世子还这么一直温和地跟他们说话——他的眼里自然是看不见广王同样温和的表情的。

世子还受着伤呢。秦澜愤愤地想。一想到那薄薄的白衫下面是浸着血迹的绷带,秦澜就觉得自己的心中又痒又痛,心疼得不行,恨不得那伤口长在自己身上。

一个长须的年长官员突然站起。他扶着桌案,深深作了一揖,表情看起来有些痛心疾首。他沉沉开口,声音老态,却慷慨激昂:“殿下!那些世家向来嚣张,罔顾王法,如今世子无故被袭,多半也是他们所为。臣恳请彻查此事,捉拿真凶,以震慑虎狼之臣。此事不得不为啊,殿下!”

他的声音太慷慨,动作也明显,秦澜不得不收回目光,不满地往那个官员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瞧见那张苍老的脸上生动的痛心疾首的表情,不由动作就是一僵。

天啊。秦澜心中惊叹。原来痛心疾首这个表情做出来竟是这么丑么?以后千万不能再轻易露出这个表情了,尤其是世子面前。

他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才十八岁,正是年轻人最好最富有朝气的时候,皮肤还很光滑,甚至有种微微的弹性。

多好的年纪。他上辈子就是二十岁死掉的,这辈子可不要再这么短命。他可要一直陪着世子长长久久地老下去,哪怕世子终有一天也苍老,也长了一脸皱纹呢,他还是爱他。

诶,不对,思绪好像跑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秦澜轻轻拍了拍发热的脸颊,有点羞愧。

正说着世子的事情呢,他怎么能想到其它地方去。

呃,刚刚说道哪里了?秦澜拉回思绪,品着那官员方才的一番话,不由慢慢蹙起了眉头。

世家?世子受伤,怎么会牵扯到世家身上去?

据他所知,世家是指那些传承了百年的大族。他们一般历代为官,又多出文人名士,有很大的家族影响,有的历经几代朝更依旧昌繁不衰。

这样的家族,既然能保证长久,自是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被君主忌惮时则低调隐世,一旦有了足够宽松的空间,便又会重新出仕涉世。他们内部联合,互相通婚,所以关系也是犬牙交错,纵横交叉,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以地势力稳固,轻易不能撼动根基。

总之,就是一窝又一窝狡猾的老狐狸。他们谨慎又自矜,外表谦卑,实则内心高傲。他们在盛世中恣意生长,在乱世中也能独领风骚。

世子被刺,真有可能是这些自诩高贵的世家做的么?

秦澜想了半晌,并不能理出个头绪出来。他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索性也就甩开了这些念头。

他的心这么小,装世子一个人都装不下,实在是不耐烦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兴许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目光短浅的庸人吧,他没什么崇高的大志向,他只想爱一个人,真心地,长长久久地,跟在他身边,好好爱着他,陪着他,保护他。

这次议事维持了很长时间。广王最后终于松了口,准许对世家进行搜查。只是条件还是紧张得很,叫他们不要带许多人,不要引起骚动,不要惊扰人家。

几个官员于是又是无奈又是痛心地妥协了。至少他们脸上的神情是这样的。

兴许朝堂上的政事,就是这样一次一次的妥协与被妥协吧。秦澜想。

殿里的人陆续离开,议事殿里一下显得很空旷。几个秀美的侍女开始收拾茶盏,各自端了几个瓷盘,轻巧地迈着步子走了出去。

广王跟世子还没走。他们父子俩坐得挨到一起,很亲密地说着什么,声音刻意压低,秦澜也无心去听。

他心知自己倒了该走的时候了,可他瞧着世子,总觉得有些舍不得。

再看一会。他想。再看一会,让我好好记住他今天的样子,今晚就能做个好梦了。

江奂其实跟广王并不怎么像。

广王本人自幼习武,乃是军营的武将起家,所以身上总带着一种洒脱的豪气。而江奂则不同。他出生的时候,景朝已经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广王也已经封地就藩,所以他并没有真正地上过战场,并没有他父亲身上的那种沙场气,反而有一种儒雅的风度。

这当然不代表江奂不通武艺。秦澜砸吧砸吧嘴。世子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你看着不显,真打起来,秦澜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这位年轻的世子,他的光芒总是含而不露的。他十四岁开始便开始接手王府的诸般事宜,而两年之后,广王索性将广州的军政也分了多半给他。

真令人惊叹。秦澜想。世子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能做那么多事情了。而他十四岁在干嘛?

秦澜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值班、练武、想世子。哈哈哈。

秦澜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周围极静。

他于是便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殿里的广王跟世子还在说着话,可秦澜分明看见,世子的眼睛似乎往这个方向瞟了一眼。眼角轻挑,似笑非笑。

秦澜寒毛陡竖。他的心脏开始“咕咚、咕咚”地敲起鼓来,声音大得似乎能穿透夜色,他一度担心会不会连心跳声都被世子听见。

可他突然安定下来。他甚至已经立即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转过头,悻悻而略带僵硬地笑了一下。

——“万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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