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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香》第64章 诬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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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令府的大门缓缓地关上,月麟面容平静地看着那道门缝一点一点地变窄,最终完全隔断了外界的一切。

冬青和棠梨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诧地从府内跑出来,冬青慌然问道:“阁主,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枷楠恰好也在府中,因着栖霞宫失火一事,他放心不下月麟,便也一直拖着没回江国。看到府门被封,他皱眉问道:“嬴玹呢?他怎么不管?”

月麟苦笑,“是大王下令将我软禁的。”

“嬴玹?!”枷楠皱眉叫道,大概只有他敢如此大胆地直呼雍王的姓名,“他因为什么事要软禁你?他不是拿你当宝么?不是自以为很宠爱你么?”

棠梨也急道:“就是呀,进宫前不还好好的么?”

月麟叹了口气,“你们不要急。若大王信我,我的事就不算什么大事。可姒将军就……”

棠梨一听姒远之也出了事,急忙追问道:“姒将军怎么了?”

“现在大王念在他有过大功,也只是软禁而已。但姒将军头上的罪名……他恐怕承担不起。”月麟心事重重,这次的事件,究竟是冲着姒远之,还是冲着她来的?前朝和后宫,究竟哪一方才是罪魁祸首,又或者二者勾结?月麟猜不出来,她只知道,她自己头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目前并无实证,全凭嬴玹的看法而决定。

没有任何一个君王,会对触动自己王权的行为毫无芥蒂。嬴玹也一样。

月麟表面上安慰他们,实际内心里却有些不安——若嬴玹真要彻查,她并非全无把柄。

月麟唤几人进了屋子,关上门,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棠梨听到禁卫军指证姒远之盗卖熙太后的陪葬品,不禁又气又急:“这明显是陷害!姒将军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她咬了咬唇,“阁主……阁主千万要想办法帮帮姒将军!”

月麟睨了一眼棠梨,看着她因着急而泛起一丝绯红云霞的脸,冷声道:“我帮不了他。”

棠梨一愣,似乎月麟的话让她觉得意外,“为什么?他——”

“棠梨!你莫糊涂了!”冬青打断了棠梨的话,冷静而肯定地说道:“我们与姒将军一点关系都没有。若阁主帮了姒将军,被大王知道,只会更加坐实我们与他的勾结。”

棠梨的目光黯然下来,眼中泫然欲泣。枷楠看着棠梨的神情,心下已经愀然明白了两分,他担心棠梨失了分寸,会于月麟不利,于是安慰她道:“瞧瞧,你们阁主都稳若泰山,你着个什么急?这事交给我去查,只要姒将军清白了,月麟也自然摆脱了嫌疑。”

月麟被束缚了手脚,此刻也只能依靠府外的人,她没有反对枷楠,只道:“叫辛夷帮你吧。”

棠梨连连点头,却又听月麟说道:“棠梨,你别忘了,姒将军是‘那一边’的人,你对他的那点小心思,最好仔细地藏起来。”

棠梨不意被月麟点破了心事,脸上的绯红又往脖子蔓延了一分,她小心地收拾起自己的神色,郑重其事地应了。

枷楠还没来得及查到什么蛛丝马迹,紧接着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姒远之的府中搜出了两封他写给月麟的信。

第一封信,大致内容是姒远之请月麟帮忙,要她推举自己成为禁卫军统领。从信的口吻可以看出,二人远非一般的同僚关系。

第二封信,是姒远之任禁卫军统领之后,写给月麟的回信,信中言辞颇为暧昧,甚至提到他会为她想尽办法争得上将军之位,成为她在朝中的靠山,让她不再受人欺负。

叔河战战兢兢地将信念完,抬起眼皮小心地窥测着嬴玹的脸色。

“臣取了姒将军的字与信件比对,这两封信确实是姒将军的笔迹。”底下禀报的司寇滕义成说道。

嬴玹皱着眉,他没有发火,也没有破口大骂,他似乎在脑中判断这两封信代表的含义,他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就好像呼吸停止了一般。叔河不敢出声,滕义成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空气像是凝固了,压得人心头闷闷的。

“痴心妄想。”不知过了多久,嬴玹终于动了动唇,空气中的沉重被打破,马上又陷入另一重沉重之中,“姒远之妄图利用月麟谋取要职,兼盗卖太后陪葬品,着立即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嬴玹言下之意,是姒远之刻意与月麟套近乎,他并不相信月麟会对姒远之有私情。

滕义成何等乖觉,他忙应道:“是,臣会尽快让姒远之交代实情,给郎中令大人一个清白。”

“你告诉姒远之,”嬴玹叫住了准备告退的滕义成,语气傲然而冰冷,“他没有资格成为月麟的靠山,月麟有寡人为她撑腰就够了。”

姒远之入狱的消息,不是枷楠或者辛夷带给月麟的。这一天,枷楠一反常态地回来得很晚,而在枷楠回来之前,叔河已经去过了郎中令府。

叔河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月麟,甚至包括那两封信的具体内容。叔河这个人,是雍国三代君王的近侍,一直颇受信任。他的好处在于无论哪一朝,他都一心一意服侍君主,既不会往外头多说一句闲话,也极少在君王面前帮谁说情。

叔河说出的这么多话,一定是嬴玹想让月麟听到的。

嬴玹在试探月麟。

棠梨在侧听罢,几乎要跳起来,“这些信是假的!这是陷害!”月麟不动声色地睨了棠梨一眼,在棠梨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一旁的冬青已经暗暗掐住了她的手。

月麟虽然震惊,却只能极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向叔河道:“请转告大王,我从未与姒将军有过书信来往,清者自清,只希望大王早日查出真相。”

“大王嘱你安心。”叔河将三人的神情收在眼底,老实忠厚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波动。说完这句,他便回宫复命去了。

郎中令府的门,复又阖上。

待叔河走了,月麟方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丝忧色来。冬青皱眉问她:“叔河这一趟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叔河的意思,就是嬴玹的意思。月麟有些猜不透,心里直觉般感到不安。“也许是安抚,也许是试探。”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大王应该不会相信吧?”冬青安慰月麟道,“毕竟大王只是处置了姒将军,并没有把阁主怎么样。”

但看到这些信的是嬴玹,是孩子一样独占欲强得要死的嬴玹。月麟叹了口气,她太了解嬴玹,“即使他不信,也不会不在意。”

设计这个局的人很聪明,熙太后和月麟,都是嬴玹的七寸,是足以让这个睿智的帝王失去冷静判断的软肋。

她真的不知道,如果刚才她在叔河面前露出一丝担忧的神情,或者帮姒远之求了一句情,嬴玹会怎么想。

月麟见棠梨仍然郁郁的,知道她素来是藏不住心事的性子,便道:“以后宫里再来人,棠梨你也不好在跟前了,你虽机灵,到底缺乏一点沉稳。”

棠梨受了训,也知道自己的冒失,只低低地垂着头,手指将衣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枷楠翻墙回到郎中令府,已是入夜三更。

冬青没有睡,她在房中听到了动静,一出门见果然是枷楠,忙叫住了他:“怎么这时辰才回?”这几天,枷楠在外调查姒远之的事,很少有这么晚回来的时候,冬青见他表情惴惴的,不似往常,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么?还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枷楠有些懊恼地摇摇头,“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转了话题问冬青:“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月麟与姒远之有私情,月麟她知道么?”

“下午叔河已经来说过了。”冬青道,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没出别的事吧?”

枷楠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有什么事能难倒我?”枷楠虽然笑着,眼中却写满了“出了大事”四个字。冬青知道他瞒着她,也并不说破,径直拉着他去见月麟。

枷楠坐在月麟面前,依旧笑嘻嘻的,只是说了今天又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调查仍旧没有进展之类,仿佛和前几日没有多大区别。冬青却一直觉得不妥,枷楠的手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掩在衣袂里,就当冬青差点以为他的手受了伤的时候,枷楠终于犹犹豫豫地将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

他将手伸到月麟面前,手心里躺着一只锦囊。月麟狐疑地将锦囊拆开,只见里面装的是一颗颗圆圆的棕色果实。月麟讶然,她一眼认出这些是乌香的果实。

“这些你留着,保命的时候用。”枷楠说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有这么多了,真正要紧的时候才用。”

月麟的表情复杂起来,自从枷楠一把火将会稽山上的乌香花烧得一干二净,她手中的乌香也很快所剩无几,她索性不再依靠这害人害己的毒香,纵然有些事艰难一些,却求得心中踏实。

她并不知道枷楠偷偷留下了几枚乌香,而今它们像一种有毒的诱惑,将背光而行的她往阴影的更深处拉扯。

月麟在心底小声地对自己说,很多事啊,不能只求自己一人心安。

月麟没有犹豫多久,她收下了锦囊。她忽觉枷楠的行为有些反常,他原本是最反对自己使用这些毒香的。“枷楠,可是出了什么事?”她皱眉问道。

“我……这几日要回江国一趟。”枷楠支支吾吾地,愈发让月麟生疑,他挥了挥袖子:“哎,没什么,就是江王他老人家觉得我在雍国呆的太久,怕我不回去了。”

就连冬青都知道,月麟现在处境艰难,以枷楠的性子,若非不得已,是绝对不会抛下她回江国去的。

月麟的眉头皱得让枷楠心里发慌,他斜眼望天,解释道:“真的没有什么大事,那啥,我回去呢又放心不下你,不回去呢,又怕你生气……其实我是不想回去的啦……”

“你说实话。”月麟很严肃地打断了枷楠东拉西扯的叨叨,她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呃……”枷楠心知瞒不过去,终于缴械投降,语气轻松地道:“也就是江国有人参了我一本,说我与雍国勾结……要卖国。如果我不回去向江王讲明白,这个上将军的位子可能就不是我的了。”说完他似乎是觉得不妥,又强调道:“你知道我自己是不在乎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如果不是为了她,他才懒得去当这劳什子将军呢。

枷楠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是回去和老朋友聊聊天一样,但冬青却知道,他此行回去凶险至极。江王耳根子软,若真听信了谗言,只怕枷楠的下场比姬符好不了多少。

而实际上,今日江王派来的人找到枷楠,便是要求他立刻动身,否则以叛国罪论处。他好不容易才把那些人打发了,偷偷溜来与月麟告个别。但他是必须回去的,否则月麟十年来在江国布下的局,就白白浪费了。

冬青也明白,所以虽然她真的真的很想拦住枷楠,叫他不要回去,她终是没有说出来。她只道:“如果遇到危险,你要记得,任何情况下,我和阁主都不会抛下你。”

月麟看着冬青,向枷楠点了点头:“你放心回江国,我这边的事有辛夷和铃兰帮忙。江国还有很多我们的人,应当可保你无虞。”

枷楠走了。月麟没有和枷楠说,她觉得这些事情来得太过巧合。首先是栖霞宫失火,然后姒远之和她被人栽赃,紧接着江国也出了事。如果说月麟是在许、雍、江三国之间下一盘大棋,对方就像是在和她对弈,隐隐要将她所有的棋子围困。

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敌人在何处。

现在枷楠走了,逼使她只能将隐藏许久未敢轻动的一步棋下出来。

清晨的阳光穿过树梢,慵懒地落在司寇府的牌匾上,守门的小厮打着哈欠,没精打采地将府门打开了,然后提起扫帚,准备将门前的落叶扫净。

咚!咚!咚!

巨大的击鼓声将小厮吓了一跳,睡意一溜烟儿跑没了,他粗粗一看,原来是有人在敲司寇府门口的鸣冤鼓。小厮有些烦躁,他每天都要碰到很多前来申冤的人,像这种一大早就跑来击鼓的,多半难缠得要死。“谁谁谁!大清早的就在这儿吵?”小厮没好气地叫道。

“民女求见司寇大人,姒远之是被冤枉的!”击鼓者是名女子,声音甜糯好听。

小厮愣了一下,仔细朝来人看去,只见这女子不仅声音好听,长得还相当美艳。小厮的目光挪不开了,他瞬间转了态度,涎笑道:“这位小姑子,咱们司寇大人还在用早膳呢,先进门坐会儿,咱聊聊天如何?”说着,便轻佻地往她手臂上捏去。

女子嫌恶地皱起了秀眉,如同娇艳的芍药花沾上了清冷的露水。在小厮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女子一只手揪住他的一根小指,往掌背的方向轻轻一掰,只听喀啦一声脆响,小厮痛呼出声,女子却似与他游戏一般,慢条斯理地冷笑道:“现在,可以带我去见司寇大人了么?”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被一名女子单手四两拨千斤地制住,小厮大觉面上无光,无奈人的小指是五指中最使不上力的,他挣扎了一会,女子愈发使力,小厮终于吃痛求饶道:“女侠饶命!小的错了!小的这就带你去见司寇大人!”

女子满意地放开了他,谁料小厮立马跳开身,抓起掉在地上的扫帚,指着女子道:“你这泼妇,姒远之的罪早就由大王定了!你找司寇大人也没用!我劝你还是识点相,赶紧走,不然我可要叫人了!”

女子诧然指着自己的脸,似乎听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话:“你敢叫我泼妇?你也不去街上问问老娘是谁——”女子往前走了几步,“司寇大人做不了主,就叫他带我去见大王!”

也许是女子气势太盛,她上前一步,小厮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一直退到大门旁边,他想想不妥,于是又壮着胆往前走了一步,道:“我管你是谁?大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这里可是司寇府,容不得你乱来!”

正在僵持间,忽听得一个爽利的女声道:“怎么?大人府上这么早就热闹起来了?”

小厮认得来人是上将军嬴永年的夫人嬴姜氏,因着姒远之想要取代嬴永年的传闻,上将军府对他的案子也颇为关注,嬴姜氏常常会来司寇府打听案子的进展。小厮见她来了,立刻像有了靠山一般,向姜红斓卖乖道:“这个泼妇要见司寇大人,说什么姒远之是被冤枉的。夫人,姒远之觊觎上将军的位子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事了,小的劝她回去,她不仅不听,还扭伤了我的手……”

“谁让你拦她的?”姜红斓听完了小厮的话,冷不丁说道。

小厮万万没想到姜红斓会帮上将军府的对头说话,他愣了半晌,才听得姜红斓继续说道:“她既然想陪着姒远之送死,便让她去得了。省得人家说我们上将军府故意弹压,冤枉好人。”

小厮终于明白过来,这女子是上将军府的敌人,他们巴不得来一对死一双。小厮连忙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带她去见司寇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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