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过后，天气便比往日凉爽了几分。

平日里我依旧是在屋内，只是闲暇无聊之时，便在屋前的池子里喂喂金鱼。那五彩斑斓的鱼儿，一见到鱼食，便一条条地翻腾起来，我一路把鱼食撒过去，那鱼儿便一路翻腾过来。

那日我正喂得欢时，管家赵伯过来了。

赵管家说：“侧妃今日倒高兴，瞧这鱼儿也是欢快得很。”

我笑着对他说：“赵伯今日瞧起来也是高兴的，到我这院子来可是有什么事？”

赵管家说：“是好事。今日要设宴席，王爷要我来请各位侧妃，晚宴设在拢云堂，请您晚些时候过去呢。”

拢云堂是陵王的居所，他的书房也设在那儿，若是平日里没有管家或长福过来请，我们是不能进去的。

我又笑笑说：“可我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去了怕是要扰了大家的兴头，又怕过了病气给旁人。再说了，秦妹妹必然也是要去的，她有了身孕，若是有个闪失就不好了。我还是不去了吧。”

赵管家有些尴尬地说：“今日这是喜事，劳烦侧妃还是去一趟，不然王爷那里我可不好交差。”

我问：“喜事？不知是什么喜事？”

赵管家笑着说：“王爷说侧妃都入府一个多月了，还没正式和其他两位侧妃见过呢，今日就当做贺侧妃入府的宴席了。”

我实在是有些不想去这种场合，便说：“我和两位侧妃已经见过了，实在无须再特意安排一回。”

赵管家说：“确实都是都见过的，可那是在私底下的场合，到底不慎重。再说，宴席上也没旁人，侧妃既都是见过的，也不会觉得不自在。王爷都吩咐下来了，侧妃还是去吧。”

我估摸着，陵王都安排了，我若是一味推病不去，也是不妥的。便应下了。

宴席设在拢云堂的正厅里，我去时另外两位侧妃莫姝隅和秦岫烟都已经到了。陵王元忻今日换了件颜色鲜艳些的衣服，腰上扣着镶玉的腰带，看起来一番温文儒雅的模样，很有几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风度。莫姝隅今日该是使劲捯饬了一番才出的门，一身墨绿色的水袖长衫，外面套着小巧的短外衫，那外衫边上，垂着一缕缕装饰用的流苏，她立着不动时，那流苏便安安静静地垂着，她微微一转身，那流苏便随着轻轻摇摆起来，发髻挽成高高的朝云髻，斜斜插着一直金簪，另一侧的簪子上缀着长长的珍珠，一直垂到肩膀上来了。如此一来，更显得端庄清丽了。秦岫烟的腰身瞧着又宽了一圈，有孕之人衣服是最不好挑拣的，她今日穿的都是宽大的衣裳，式样不怎么新颖，浅蓝的颜色倒是瞧着很舒服。

我见过礼后，元忻说：“今日只是家宴，大家都是见过的，就不必拘着礼了。都坐吧。”

陵王元忻在主位上坐下，我们三人方才跟着坐了。随侍的宫人先捧出来四个小巧的铜盆，里面盛着水，铜盆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小铜碗，里面盛着白色的粉末。跟在后面的人则手持着手帕。我瞧着元忻和莫姝隅，只见他们二人将手深入铜盆中，待双手湿润后，又将手放在小铜碗中沾取了些白色粉末，双手环搓把那粉末擦于手心手背，再放入铜盆中清洗一番，方接过手帕轻轻擦拭干净。我便也效仿跟着做了。

那秦岫烟大约是瞧着我比他们三人都慢了一步，便笑着说：“李姐姐，这是澡豆粉，是用豆粉和药，再细细研磨成粉才制成的。既能去污又能护肤，用来净手是再好不过的。只是这物平时见得比较少罢了。”

我朝她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并不搭言。

莫姝隅赶紧说：“李妹妹是豪门大户出来的，稀罕的东西大抵都见过，这澡豆粉想必也是见过的。想必是今日大家都在，头一回一同在宴席上，妹妹是想要慎重些。”

秦岫烟说这话可能本来也没什么恶意，我倒也并没往心里去。

净手过后，我看着面清一色的堪花釉彩万福青瓷餐具，做工精细，圆润饱满，颜色清透，官窑的成色果然是其他地方所不能及的。

赵管家说：“王爷，菜都上得差不多了，还有几个，待会一边吃一便上。”元忻看了看满桌子的菜，说：“起筷吧。”

桌上的菜肴是颇为丰盛，各色各样皆不缺。冷菜、热菜、甜食、大菜都已上桌，每种菜肴都特意摆放出图案来，或花形，或物形，瞧着就像一副画，都让人舍不得动筷子，菜肴香味扑鼻而来，光闻一闻就能让人口水直流。

皇子用餐，是要由宫人布菜的。只见他身后的宫人走到他身右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持起象牙箸，夹了一小点菜放在他跟前的碗中。

一桌子的菜，我先只瞧见了那三烩丝，我身后那布菜的宫人眼睛倒也绝了，立马就夹了那道菜到我碗中。

四个人用餐，外加四个人布菜，外加进出上菜的下人，还有屋里站了半屋子的婢女，这么多的人，却是安静得很，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吃了一会儿，元忻说：“今日，父皇赏下来的东西里，有几匹缎子，颜色料子都是上好的，赵管家明日送到李侧妃的闺阁里去吧。”

赵管家刚应下，就听到莫姝隅娇笑着说：“王爷还真是疼李妹妹啊，一来就赏好东西。到底和待我们不一样。”

元忻也不恼，平静地说：“你们入府时，也都赏了东西的，怎么忘了？”

莫姝隅说：“瞧我这记性，王爷不说，我都忘了。我方才还想着，王爷赏了妹妹，也要赏我的。如今可不是白白空欢喜了一场。”

这时，有下人端着一盅汤进来了，赵管家看到后，立即迎上前去，亲自端起，走过去搁在秦岫烟一旁说：“侧妃，这是王爷特地交代的，怕您有着身孕，宴席上的菜不合口味，便让厨娘做了这盅六福汤。好让您不至于没了胃口。”

秦岫烟对着元忻说：“多谢王爷，王爷日日繁忙，还要为我操心，这点饮食小事都放在心上，我只恐承受不起。”

话里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的，都是惊喜。

元忻说：“你如今有了身孕，是王府里最重要的人，为你操心也是应当的。我不在府里时，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赵管家便是。”

莫姝隅说：“就是，秦妹妹你怎么会承受不起呢？这可是陵王府的第一个孩子，若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可是陵王长子呢。”

“我倒希望是个女儿呢。乖巧灵活，讨人喜欢的。”秦岫烟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有些害羞的低了头。

“怎么妹妹想生个小县主呢？就连王爷，也都希望妹妹生个男孩呢。”

帝女为公主，亲王女为郡主，郡王女为县主。陵王元忻是郡王，若生的是女儿，自然就是县主。

元忻听到这话，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

莫姝隅便接着说：“其实男孩女孩都好，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王爷自然都是喜欢的。秦妹妹你只管好好养着就是。”

下人又端来一个菜，或者说是汤。放到桌上后，管家揭开盖在上面的盖子，顿时觉得香气四溢，汤该是老火慢慢熬成的高汤，都已熬成了白色，瞧就就垂涎欲滴。

宫人盛了一小碗汤，搁在元忻手旁，他喝了一口汤，说：“今天的汤不错，味道鲜美醇厚。青儿，你身体虚，该多喝一碗，多补一补。”

我恍惚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青儿”是指我。

他一向是如此称呼自己的侧妃的？

旁边那个布菜的宫人脑袋却比我转得快得多了，我还在恍惚时，他就已经盛好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地搁在我的左手边。

我想着这老火高汤营养会不会太好了，钱大夫虽说我近几日身体好转些了，可还没好全，也不知能不能喝这么大补的汤。我正兀自在胡思乱想，却听得秦岫烟忽然“啊”地叫了一声，只见她两眉微颦，脸色忽的有些发白。

莫姝隅关切地问：“秦妹妹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秦岫烟的脸慢慢由白转红，低头微微笑了一下，带着娇羞说：“没什么，刚才他动得厉害了些，让姐姐挂心了。”

莫姝隅笑开了说：“这小殿下在肚子里就这么调皮，我猜着保准是个男孩。我可要与他好好说道说道，再调皮呀，也不能让娘亲如此辛苦啊。”

元忻看起来也甚是关切：“怎么，这几日他都闹腾得厉害吗”

秦岫烟说：“是啊，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他比平时要闹腾些，闹得我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元忻看着她道：“我让赵管家明日再去请大夫来，要大夫仔细瞧瞧。你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也尽管和管家说，平时身边的那些事情，让小丫头们去做就行了，你就不要碰了，身体要紧，好好养胎才是。”

秦岫烟两眼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答着：“是，有劳王爷费心了。”

“不过，以往我去看你时，为何都没碰到他在动呢？”

这时，莫姝隅打趣着说：“那必是王爷去得少了，所以小殿下还没能认得自己的父亲，以为是生人，便不敢放肆了。王爷该多去秦妹妹那里，小殿下熟悉了，自然就认得了。”

秦岫烟抿嘴一笑说:“瞧姐姐这话说得，这么小还在腹中的胎儿，哪里就能认人了。姐姐真是会说笑。”她瞧了一眼元忻，说：“但要说他想父亲，那是必然的。王爷今夜可否来陪陪他？”

我心里想着，这个幌子打得还真好，明明是自己想让陵王陪，偏偏把小孩子抬出来，让人无法拒绝，也算得上聪明。看来，今夜元忻是会去秦岫烟的闺阁了。

元忻把手中的象牙箸放回箸架上，说：“明日吧。明日得闲了我过去瞧你。今日这宴是为青儿而设的，今夜我该去她的闺阁才是。”

什么？他要去我的闺阁过夜？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一口米饭堵在喉咙中，上不来下不去，差点没把我噎死。暮雨上前端起那碗汤，赶紧喂了我两口汤，才算缓过来。

元忻是不想去秦岫烟那里吗？那也用不着拿我来当挡箭牌啊。

秦岫烟脸上泛起了一丝失望，还是强装颜笑说：“王爷说得是，李姐姐入府都有一个多月了，王爷还一次也没有在姐姐的闺阁里留夜，如今看起来李姐姐身子大好了，王爷也该多去陪陪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