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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韵兰香正当时》第二章 陵王元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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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窗外风声不断划过,那漆黑的夜,就像一个巨大的窟窿,要把我填塞进去。是夏天吗?为何我却是感觉如冬天一般寒冷?

如今已到仲夏,炎热开始了。我半倚半靠地坐在窗前,想起从前。

往年,郑颢最喜欢的是冬天。冬天梅花会开,还有那漫天飞舞的白雪,我们常在细雪飘落的日子走在外面,听这脚下踩着咯吱咯吱的白雪,他穿着黑色的大氅,我则喜欢红色的。大氅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他总会细心地帮我拭去。

从前,我从来都不知道冬天是什么滋味,如今,我却不知道夏天是何感受。

有他在时,冬天也会变成夏天,没有他时,夏天原来就是冬天。

我瞧着外面小丫头们一个个都穿得够清凉,却还在嚷着热。我却不由自主地环抱着双臂,依旧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昨日母亲来,说婚期已定,八月初十,是个好日子。我听后觉得越发冷了。

陵王陈元忻,我倒是见过。只是对他没有多少印象,更谈不上好恶了。

皇上有子十二,我未出阁时时常和各府的子弟们到各处玩乐,哪儿热闹往哪儿凑,也都有幸见过这些皇子。皇子中最为耀眼夺目的几个,是原太子元悯,越王元恽,蜀王元恪。

陈元悯既是皇长子,又是嫡出,长治十三年被立为太子。生母出身帝都十门中的赵郡黎氏一族,长治十一年黎氏被立为大陈皇后。有了这几层关系,自然身份尊贵,一时无两,。

蜀王陈元恪,皇三子,生母是北齐公主。最是一个诗酒书画的才子。

越王陈元恽,皇四子,生母出身帝都十门中的博陵崔氏一族,为当朝贵妃。爱文采,工草隶,集书万卷,皇上对他极为看重,宠冠诸王。

在各种不同的场合中,如合宫宴饮,贵胄子弟聚会,各王公大臣宴请等等,若有这三位在,必是众星捧月,光芒四射,若没有这三位在,其他皇子也可成为焦点,而唯一不会让众人注目的,便是这陵王陈元忻。他一直很低调地存在着,低调到几乎可以忽视的存在着。市井之中,其他皇子通常都会有些逸闻趣事流传,而关于他的流言,没有只言片字。

只偶然听人提及,这个皇九子,生母柯氏出身庶族,甚是微寒。

大陈王朝,士族庶族泾渭分明。官场升迁,儿女婚嫁,皆以谱谍门第为标准。朝堂之上,取士先问家世,上品无寒门,下品无望族。宗族联姻,婚姻先问阀阅。士族与庶族不予通婚,甚至坐不同席。

我想我应该见过他很多次的,还有些印象的,却只有两次。

一次是在夏天,各府的青年子弟和小姐们相约去城西郊的一处庄子赏莲。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耽搁了一下,误了时辰,路上便要那马夫使劲赶着马跑,却不想越急越乱,半路上马车又坏了。正着急时碰到了蜀王元恪也去赏莲,便邀了我到他的马车上去。我坐上马车时,方才发现陵王元忻也在马车上。蜀王是个风趣的人,一路上,我们谈起了他新做的长诗,聊得甚为起劲,偶然发现坐在一旁的陵王不发一言,我想着,这么晾着一个郡王也甚是不妥,便转过头来问:“陵王殿下为何不说话?可是我们太吵了?”

结果他正好在看着我,视线交汇时我瞧见了他的眼睛,我从未见过那样一双眼睛,漆黑深邃,就如同一谭古水,广袤无垠,深不见底。给人带来一种错觉,若是再看一眼,便会掉进去,掉进那个看不见底的深渊中去。

我立马把视线收回,当时觉得心里深处腾起一种惧怕的感觉来,一个男子,不过弱冠之年,怎会生得这样一双眼睛,若是已到知天命的年纪,城府极深见识渊博,目光如炬有这种感觉倒也正常,但是他……

到了庄子后,我见到了等待已久的郑颢,欣喜之余立即把这短短一幕丢在脑后,我们一群人摆舟赏荷,迎风吹笛,伸手抚莲,饮酒作诗玩的不亦乐乎。

另外一次,则是在我最卑微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那是在初春,刚解冻不久的溪水,还如寒冰般刺骨,我正在溪边浣洗衣物。远远看见有人从那边经过,似是陵王。我来不及擦干手上的水,赶紧赶上前去叫到:“陵王殿下,请留步!”

陵王听到呼唤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却被我下了一大跳,惊愕了半天才迟疑的问到:“你是郑夫人?”

看到他那不可置信的表情,我才想起自己刚才在溪水中看到倒影,也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我天不亮就被两个管事媳妇拎起来洗衣服,头没梳脸没洗,如今是蓬头垢面,瘦骨嶙峋,我尴尬万分,伸手颤颤巍巍要去把头发拢一拢,却看到那终日泡在溪水中的手,早已红肿变形,还生了冻疮,难以入目,要把手缩回袖子中,又看到袖子尽是破洞补丁,手一伸一缩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也是,任何人看到当时的我,都会不可置信,李府的大小姐,侯府的正夫人,竟然狼狈成这个样子。连我自己也从来没想到过。

出嫁前我也想过在侯府可能会有不顺心不如意,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里耗尽了我最后的卑微和希望。

曾经含情脉脉变成了视而不见冷眼相对,曾经待若珍宝,现在如弃敝屣。

想到此处,我一时窘迫异常,都忘了自己叫住他是为了什么。

倒是陵王很快看出了我的心事:“夫人唤我,是想问令尊大人的近况吧。”

我点点头。那时在侯府,我对外面的事一概全瞎全盲,怎么也打听不到父亲的情况,心急如焚。

陵王说:“没什么大事了。令尊昨日已出狱了。”

我大愕道:“我父亲被下狱了?”

这下轮到陵王惊愕了:“怎么,淮北侯没告诉你吗?”

他怎么会告诉我。我甚至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我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我父亲怎么会被下狱呢?”

“太子谋逆,此事关系重大。案发当日,父皇就有口谕,太子太保、太子太傅、太子太师皆被免去所有职务,着大理寺收押勘察。”

我欲哭无泪:“可是太子谋逆,与他相商的必是东宫幕僚,心腹大臣,还有手握重兵的将领才是啊,太子三师都是德高望重之人,断不会怂恿、跟随太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又岂会知情呢?怎的还要收押勘察?”

陵王微微叹了一口说:“太子三师需掌师范训导,辅翊皇太子,本就对东宫有教习训导之责,此番太子谋逆,三师已是失职,父皇此举并无不妥。”

我想到一个疑问,又觉得此问实乃大逆不道,情急之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人人都说太子要起兵造反,可太子本就是东宫储君,为何要反?此案可是证据确凿?若此案有冤,是否可以还我父亲一场清白?”

陵王听我这么一问,神色有些创然:“那夫人可知,此件大案是何人主审?”

我当然不知道。“是谁?”

“赵国公萧谨。”

“赵国公萧谨?”我听到此人,便觉得是晴空霹雳,将我刚才那个侥幸的念头活生生地霹掉了,连灰都不剩:“那他必会将此案办成铁案,让太子绝无翻身之日!”

他连话里都透着寒气:“夫人说得不错。虽说最后如何处置太子,还是得由父皇圣心□□,但是此案如何审定却是赵国公主理,他一定不会让太子有任何侥幸可乘之机,连一线生机也不会留。”

赵国公萧谨与太子元悯素来不睦,积怨已久。

他们二人的恩怨也是赵郡黎氏和兰陵萧氏两族旧怨。

一直有坊间传闻,当年,萧氏为后,黎氏为贵姬,两人皆有所出,可后来萧皇后所生之子薨,黎贵姬因生有皇长子,恃宠而骄,与其分庭抗礼。

两位娘娘在后宫斗得如火如荼,而两大家族在朝廷亦争得昏天黑地。

长治十年,萧皇后崩,坊间又有传闻,说萧皇后为黎贵姬所害,甚至有更离谱的,说萧皇后所生皇次子,也是黎贵姬害的。

长治十一年,黎氏被立为皇后,后来其子陈元悯被立为太子。

宫闱秘闻,已难以分辨真伪,可两族仇恨,却是日增月累。

我感觉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冰冻住了:“如此一来,太子谋逆铁证如山,父亲,还有李氏一族,该何去何从?”

陵王没再说话,往旁边踱了几步,方说:“其实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令尊大人虽被免职,却能脱身于朝中动荡乱流之中。那些暂时还未发落之人,因不知最后结局如何,可是惶惶不可终日,夙夜难眠。此事于令尊大人而言是福是祸倒是一时难以评定。”

我听了这话,心里却还是不踏实:“可帝心多疑。我父亲已被卷入案中,还能独善其身吗?”

“夫人其实无须挂念太多,令尊大人在朝中纵横数十载,自是底蕴深厚,在各权臣中又素有雅望,纵使难以官复原职,再度出仕也是可能的。况且,陇西李氏是门阀大户,各处的土地庄园都还在,财帛也未损分毫,官场升降对宗族虽有影响,也只是损伤皮肉,并未伤及筋骨。还有,你大哥依旧在司马将军麾下,并未受此牵连。”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稍稍有些宽慰了。

那是我有生以来最黑暗的一段时日,那曾柔情蜜意的郎君正与他人轻言笑语,恩眷情深,我被罚成了一个浣洗衣物的奴婢,没有人在乎我的辛劳苦作,没有人来安慰我被凌迟的心,身体上的伤痛也许可以忍耐,心上的伤痕却越来越深,偏偏又遇到李府出事,我困于其中内外受阻,苦苦挣扎而不得解脱。

至此,我终于在黑暗中瞧见了一点点灯光,虽是昏暗,但当时我已不敢奢望其他。

我对着他行了礼:“多谢陵王提点。”

陵王看了我一眼,低下了头,又转过去看那涓涓流动的溪水,轻声说道:“还有,小王愚见,夫人现在该关心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自此以后,我再未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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