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李翔的一个鞠躬

这日上午，采购员小吴，一上班就来到二楼的供应科，他站在门口有一会了，还不时地一次次看了手表，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时秦明刚从三楼下来，准备到车间去看看，小吴在二楼楼梯口见了，上前问道：“秦厂长，李科长今天是不是出差了呀？”

秦明刚停下，肯定地说：“没有呀。怎么，找他有事？”

小吴说：“是，我想问问他，起动开关的价格，可等到现在还没见他来。”

锻工班空气锤的《起动开关》坏了，昨天申报要采购一件，小吴当时与供货商电话联系了，对供货商提出的价格有些疑惑，他好像记得这种型号的《起动开关》，上不久科长李育华也为铸造车间采购过一件，他想问问科长采购的价格，等确认后再去采购。在这等了好一会儿了，还没见李育华来上班。

都快八点半了，李育还没来上班，秦明刚也有些奇怪：“不对呀，李科长平时上班挺准时的。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要不，你去他家看看。”

“行。我这就去。”

小吴来到李育华家，见门半开着，知道李育华一定在家，就站在门外叫了声：“李科长。李科长！”

叫了两声，没听到回应，进门走到了里间，见李育华竟俯身倒在卧室的地下，他大为吃惊，意识到出问题了，急忙走近前来，李育华脸侧贴着地面，脸色苍白，已不省人事，嘴边的地面上还有少量的呕吐物。知道情况不妙，他轻声地叫着：“李科长，李科长。”

李育华毫无反应。小吴又用手放在他的鼻孔处试探，感觉到还有气息。他急忙出来，在生产区正好遇到秦明刚从车间出来，焦急地说：“秦厂长，李科长出事了。人倒在地下昏迷不醒。”

秦明刚听后，大惊失色，果断地对小吴说：“你立即去叫司机，开车到他家来。”随后即从车间喊了几个小伙子，去医务室抬来担架，医务室的谭医生听了，也随同着他们直奔李育华家。

谭医生对李育华初步检查，认定是脑溢血，要人们轻轻地把李育华抬上担架，平放在汽车上，立即送往医院。到了市医院，医师也很快地判定为脑溢血，并立即实施了抢救。这时吕洪波，汪若愚等一干厂领导也都焦急地来到医院看望。医生说，好在送来的及时，可能没有生命危险，可半边身体已是瘫痪了。

丧妻没有几年，自己又成了这样。一干人除了同情之外，都也束手无策，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让小吴留在医院暂时陪护。回厂后，办公室主任姚宏志立马把这事通知了李翔。

李翔接到电话后，于第二天晚上，风急火燎地又赶到了市医院。这时李育华经医院枪救，已经清醒过来。

李翔守护在已经瘫痪了的父亲病床前，抚模着他毫无知觉的腿，伤心地说：“爸，这是咋搞的啊，这灾难干吗老是跟着咱家走啊？”

李育华惭愧地看着儿子，他没法回答儿子的抱怨，无言地承受着这再次降临的灾难，默默地闭上眼睛。这一夜李翔一直守候在病床旁，直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秦明刚早早地来到病房，李翔见了，问候说：“秦叔，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秦明刚轻声说：“我来看你爸呀。你爸好些了吗？”

李翔无望地摇头说：“怎么好得了呀，医师说，他已是半身不遂了。”

这时李育华已经醒来，他身上还在继续地输液，秦明刚看着躺在床上的师兄，对李翔说：“你爹的命还是保住了，就是以后不能动了。”

李翔无望地说：“就这个样了。”

输液中的李育华见秦明刚早早地来了，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明刚，又要你操心了。”

秦明刚说：“没事。我能不操心吗，华哥，你只管安心地治病。”

李育华摇头，悲观地说：“没多大指望了，这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出了院也是废人一个。”

李翔在一旁无奈地抱怨说：“爸，你在信里跟我说，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要我放心，可怎么又成这样了啊？”

李育华闭目无语。

站在一旁的秦明刚说：“翔子，别说了。你爸是没照顾好自己。可他也有你体谅不到的苦衷啊，你得理解他。你妈突然地走了，原来挺温馨的一个家，只剩他一人在家，他心里苦啊。他原来就有吸烟喝酒的嗜好，你妈去世后的这几年里，这些毛病，也就更加没有节制了。叔也劝过他两次，可都没能制止得了他。”

“是的，秦叔，我能体谅到，俺妈去世后，爸的日子是不好过。现在，俺家成了这样，妈也没了，爸也残了。你说，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这叫我怎么办啊。难道要打报告回地方？”李翔看着秦明刚，无可奈何地，近乎绝望地说。

“孩子，别着急，有姑在呢，你就放心好了，往后你爸就由姑来照看了。你还年青，刚提了干，还是留在部队继续干吧。”语音温存，语气和悦，说得入情入理。

李翔回头一看，一位相貌端庄，衣著整洁，发际间参有些许白发的五十多岁年纪的妇人，站在他与秦明刚身后，目光慈祥地看着他。

这位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姑”，让李翔不知所以然，他茫然地看着秦明刚，问道：“秦叔，这是......”

秦明刚听了身后妇人的话，惊喜地回头看着这位妇人，激动地说：“桂芳姐！你怎么也来了？”然后对李翔说：“翔子，这是你桂芳姑姑，是你爸的师妹。年青时跟你爸在一台车床上工作的。”

段桂芳昨天听吕薇说，可怜的李育华又因脑溢血住进了医院，以后的生活可能都不能自理了。她当时心里就想着：“这可怎么得了，老婆不在了，儿子又在部队。”当晚，她把自家的事稍事处理后，便于今早来到医院看望这位师兄。进了病房见秦明刚正在劝慰着一个年青的军人，便无声地站到他们身后听着。听了秦明刚与李翔说的话，知道站在眼前的军人就是李育华的儿子。家庭的骤变已让这孩子陷入绝望之中。

李翔听了秦明刚的介绍后，对眼前突然出现的事，十分地惊讶和意外，也对这位姑姑有着十分的好感和敬意，他有些不太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又试着再问了一句：“桂芳姑姑，你是说我爸以后由你来照看？”

段桂芳看着满脸疑惑的李翔，温和地笑着说：“是啊，由我来照看，你放心吗？”

李翔忙解释说：“不是的。我是说，我爸成了这付模样，啥事也不能干了，交给姑来照看，这合适吗？”

段桂芳看着李翔，爽朗地笑着说：“是呀，这怎么不合适呢。姑已退休了，一人闲居在家。你爸是我的师哥，师哥家出了这么大的事，遇到这么大的难处，我这做师妹的能不管吗？”

李翔听后，十分的激动：“姑，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呀。你就放心好了。”

眼前这位大义凛然的姑姑，深深感动了他，李翔不由地对她由衷的崇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见他跨前一步，站到段桂芳的面前，脱下军帽，曲身向段桂芳深深地，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一边说道：“桂芳姑姑，请受翔儿一拜。”

段桂芳没料到他会这样，慌忙将他扶起，口中说道：“翔子，你这是怎么啦，快起来，快起来，折煞姑姑了！”

李翔直起身来，看着段桂芳说：“姑，你可是我李翔的大恩人了，在我最困难，最无望的时候，出手相助。翔儿将来若能有出息，一定要厚报姑姑的大恩大德的。”

段桂芳说：“好啦，翔子，说什么厚报不厚报的，姑不图这些。翔儿这么懂礼，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你就放心地回部队去，奔你自个的前程去吧。”

李翔诚恳地说：“谢谢姑，翔儿一定知恩图报。”

秦明刚这才问段桂芳说：“桂芳姐，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华哥的事了。”

段桂芳说：“是昨下午听吕薇他们说的，她们也对华哥的遭遇很是同情，说华哥可能会瘫痪，生活都会不能自理，儿子正在部队，刚提了干，那有什么时间来照看老爹呀。”

秦明刚说：“是呀，我们也都正为这事发愁，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段桂芳接着说：“听她们说了，当时我也没说什么，她们走后，我跟我的两个孩子通了电话，把华哥家的情况跟他们说了，也把我的打算说了出来。他们听后先是担心我身体受得了不，我说我身体尚好，不妨事的。后来两人也都通情达理地尊从了我的意愿。”

秦明刚又问：“那你的孙子和外孙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段桂芳说：“孙子有九岁了，跟他爹妈住，爹妈都是教师，他跟着他们在他们学校里的附小上学。外孙女也七岁了，上小学了，跟她爷爷奶奶住在一块，更不用我操心了。”

秦明刚听了，松了口气，说着：“啊，这就好，难得桂芳姐有如此义举，只是以后就难为桂芳姐了。翔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睡在床上的李育华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也在翻腾着，对段桂芳的决定很是过意不去，插进来说：“桂芳，这哪成啊，说什么也不能连累你啊。”

段桂芳走近床边，看着睡在床上的李育华，温婉地笑着说：“华哥，有什么成不成啊，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快别说了。”说着她又揍近李育华的耳旁，轻声地说着：“华哥，桂芳欠你的。”说完深情的抚看着眼前的李育华。

迎着这柔情的目光，这目光里蕴藏着多深的情意啊，只有李育华才读得懂，读得透。他心间在汹涌地翻腾着，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一线滚热的泪珠儿从眼角处溢出。

段桂芳看在眼里，随即取出手帕，轻轻地为他拭去。

这温馨的情意让李育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这以后的几天里，李翔一直在医院守候着爸爸，桂芳姑姑也天天给他们送来可口的饭菜。

出院的那天，李翔与他的秦叔一起乘车把爸爸、姑姑都接回到家里。李翔下车开了家门，他上两天抽空买好的一张全新的轮椅，已摆放在客厅中。

秦明刚见了点头说道：“好啊，翔子把轮椅都买来了。”又对李育华笑着说：“华哥，你以后就只能在这上面过了。”

李育华看着轮椅，无奈地笑着说：“是啊，这辈子就只能是这个命了。”

李翔把轮椅推至车前，然后与秦明刚一起把李育华从车上扶上了轮椅，李育华在轮椅上坐好了，段桂芳上前笑着说：“翔子，让我来吧，以后，姑可就是这辆轮椅的司机了。”说着手扶轮椅的手把，把李育华缓缓推进了家门。

进得屋来，秦明刚见事情已经办好，跟李育华说道：“华哥，到家了，以后就辛苦桂芳姐了，我就上班去了。”

李育华在轮椅上挽留着说：“明刚，这次多亏你了，我得好好谢谢你。再坐会吧，吃了中饭再走。”

秦明刚说：“不坐了，你才回到家里，啥都没准备，吃中饭就不必了。再说，咱哥们间就别说这谢谢的话了。厂里可能还有事，我这就去了。”

段桂芳说：“谢谢了，明刚弟，以后带着丽娟常来玩啊。”

“好的。一定会来，我们就住在对面的二楼。”秦明刚说完，走了出去。

“秦叔，我送送你。”李翔也立即追出门去送秦明刚。

屋里只剩下李育华和段桂芳，李育华在轮椅上歉疚地对段桂芳说：“桂芳，这以后可是要委曲你了。”

段桂芳手搭在他的肩上，软软地说：“华哥，别说了，桂芳愿意。”

李育华抓住段桂芳的手，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不一会儿，李翔回来，顺带着从街上买回了三人的中餐。

秦明刚回到办公室把李育华家里的事，跟吕洪波他们说了。吕洪波松了口气：“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圆满地解决了，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难得段桂芳有如此的情怀和心胸。令人钦佩！”。

“是呀，段大姐原本可以过上清闲自在的退休生活，却为了几十年前的那段未了之情，心甘情愿地去服侍一个残疾人，这样的重情重义，这样的情怀，不是一般的人做得到的，难得啊！”汪若愚也感慨地说。

李翔陪着他爹在家里又住了几天，段桂芳每天里做饭烧菜，洗衣浆衫，服侍着他爹上下轮椅，起居生活，料理得尽心尽意。家里的事忙完了，又推着轮椅一块儿出去散心，李翔看在眼里，完全地放下心来。他该回部队了，临行前他嘱咐老爹一定要听姑的话，要少麻烦姑姑，自个能干的事，就自个干。再一次对这位可敬的姑姑真诚地致谢之后，放心地回到部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