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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梨记》第三章 施诡计元女陷囹圄 遭严刑子君述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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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绿枝秋风远,

春红稍歇,

黄叶谁家院。

江上行舟云黯黯,

庭中兰芷零散散。

桌几殷灯已半盏,

大梦晚觉,

但闻箫声断。

元应有语千千万,

女却无言迟迟缓。

晓来春风忽远,酷暑渐去,眨眼间大暑将过。只是那立秋未至这扬州却已是院中处处红果,街上片片黄叶,在放眼望去那市集之处虽是繁华仍在,却未免多了几分萧瑟。

常有人说“三月扬州,秋往秦淮”这两地本就相隔不远,此时的百鸟阁,生意果就照着当时差了太多,若说客人稀少也就罢了,昨天一早还有几个泼皮闹事,打着寻人的借口便要往里硬闯,那麻子好生劝诫他们却听不进去,到了楼中便是一个一个房屋地踹门搜查,这房内若是无人或是只有姑娘倒也还行,可这青楼之中怎就不会有几个老爷在此留夜?当踹开门时那帮老爷一个个吓得魂都丢了,不由分说地把衣服胡乱穿好,生怕是自家的母老虎前来抓人,有几个老爷还一时紧张不慎把同床姑娘们的衣物穿在了身上,只瞧那力壮的汉子,枯槁的老头身上穿了几件肚兜亵裤,那模样别提有多滑稽了。

那百鸟阁的许老板虽说是干的青楼买卖,可在这扬州地界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来平时若有几个母老虎过来捉奸也就算了,毕竟好男不和女斗,可你们一个个大男人过来这里寻人还翻床捣柜的,看上去比那些母老虎还要着急,莫非是你们还好着那一口?一来还这么多人。

许老板一脸赔笑,出面说和这帮人他们不走,掏了银子他们还不走,许老板又劝他们“天涯何处无芳草、男人心海底针、好男人多的是”之类的一堆堆好话,他们听罢反而要打许老板,好在麻子及时拦住,不然麻烦可就真的大了。

许老板心想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一气之下便叫麻子拿了一千两银子直接送到郡守大人那去了,郡守大人也不知是给谁面子,许老板的一盏新茶还没冲好他就来了,这伙泼皮却也是笨的可以,想来许老板可以请的动一郡之首,本来要给他们的银子没拿到,反倒全落入郡守大人那了,不只如此还糟了一顿毒打,吃了牢饭,想找什么也没找到,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这事小鹦鹉从昨天就一直笑到了现在,心想咱们家的老板人挺好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巴掌大点事还要惊动了官家的人,莫不是把自家那些护院的大哥们当做吃白饭的了?只是这话她也就敢和麻子还有几位姐姐说,那许老板对别人还好,对自己总有几分过多的严厉。

小鹦鹉走到一间客房门前轻轻地跺了三下脚,她也不管房中的老爷公子和自己哪个姐姐在做些什么,自顾自地轻轻推开房门,只听那房门咿呀一声,房中那个姐姐也同时发出一声娇嗔,刚好把那门声盖过,小鹦鹉趁着机会用最快的速度双手各端起一盘两人吃剩的美味就溜了出去,房中那个老爷甚是奇怪,自己还没干什么呢,这姑娘叫个什么?

百鸟阁今夜生意不是太好,小鹦鹉也只给自己凑了十六盘菜,她把这大大小小的盘子全都装进食盒中,悄悄地从百鸟阁后院走了出去,一片月光洒在小鹦鹉身上,这月光虽说微弱,但照在这漆黑的街道上却显得格外明亮。

小鹦鹉从怀中掏出一片叶子用力地吹了几下,片刻后远处一个小乞儿从远方飞快地跑了过来,直到停在小鹦鹉面前这小乞丐仍是气喘吁吁地,小鹦鹉见这小乞儿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嘴角微弯,笑道:“小清,这次来的倒是很快嘛。”

那小乞儿又喘了几口气,才缓缓说道:“这次我认的准嘛,能把树叶子吹的这么难听的除了鹦鹉姐姐你,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小鹦鹉佯作生气,跺了下脚道:“好你个韩清,这次不想吃了是吧,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就再多吹几声,惊动了我们老板和楼中的姐姐们,看他们不打折你这个吃白食的腿。”

韩清未显惊慌,拍了拍自己后脑,道:“我的好姐姐,你的老板和那些姑娘们其实早就知道了,不然你偷出来的美味怎么会越来越好,越来越顺利?”

小鹦鹉听的韩清所说,稍显惊慌,下意识地捂了下嘴,这事她自己到是从来没有注意过,心下只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早让他们发现了。

这食盒中有八样点心分别是桂花糕,杏仁酥,千层酥,红豆糕,绿豆糕,蛋黄酥,三七菓子和芝麻酥,另有八样吃食,兔肉丁,烧肘子,红油肚,罗汉斋,金钱虾,烤乳鸽,醪糟蛋另有一碗白菜。

这十六个盘子里虽说都是那帮老爷吃剩的,可一看来这一盒中各地菜式基本都全了,这俩人吃的自是不亦乐呼,韩清也不知道从哪家老板那里偷了一坛陈酿了快十八年的女儿红,几番杯盏下来俩人吃的更欢。

韩清看的小鹦鹉比往日更为欢喜,便问了她什么事让她如此高兴,小鹦鹉索性把昨日那几个泼皮的事又和韩清说了一遍,说完还不忘了说一句他们老板好笨。

韩清听着小鹦鹉说完一切,心中略作思索,微微摇头,道:“鹦鹉姐姐,你们的老板并不笨,反而聪明的很。”

小鹦鹉听的心里直乐,笑道:“怎么?多吃了他几顿白食就开始拍他的马屁了?你也要让他听到啊。”

韩清道:“你们百鸟阁在咱们扬州也算有些名声,这些泼皮若非有所求又怎会鲁莽行事?想来自身定是带着武艺的,你们那些护院大哥自然不是对手,许老板只怕是不想让这些护院大哥受伤,而且这些人背后定是有些势力,以许老板在扬州面子请来些江湖上的门派摆平此事也未尝不可,可这些人关系错综复杂再不小心说不准是帮了谁呢,哪有交给官府来的干净利落?”

小鹦鹉听的有些发呆,道:“好小子,懂得不少嘛,还听出了什么?”

韩清又展颜一笑,道:“我猜鹦鹉姐姐定是没有见到这几个泼皮。”

小鹦鹉倍感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清道:“我曾听姐姐你说,你自小便是许老板看着长大的,许老板当时神情若有异样姐姐怎会不知?”韩清说着一口酒咽了下去。

小鹦鹉拿起筷子敲了下韩清脑袋,道:“你还说呢,我那次问你江湖是什么感觉,你和我说闯江湖要先吃苦,叫我先平举着打满水的木桶四处走动,我在后院一练就是几个月,到现在胳膊倒是结实了不少,什么江湖感觉一点都没有!”

韩清听着小鹦鹉所说,不自觉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道:“还不是姐姐脸皮儿薄,直接去找法宁寺那小子问也就是了,自己不好意思就来问我,我胡说一通,姐姐居然信了,如今姐姐你恶人自食恶果,又怨得了谁,哈!”韩清见着小鹦鹉拿着筷子追着自己慌忙围着桌子跑了起来,俩人一个追一个跑围着那个树墩子不知是转了多少圈,只见这树墩周围尘土飞的比这两人还高不少,吵闹声中邻里之间养的狗儿也被惊醒,“汪汪”地跟着叫了起来。

直到两人都跑累了各自趴在树墩两边,两人直喘着气忽地都侧过头互相看着对方那张疲惫的脸,相视一笑,韩清又坐起来,道:“对了,鹦鹉姐姐,起初我只认为你们那许老板和其他青楼老板一样只是个逼良为娼的败类,想不到他却也有不忍自己兄弟受皮肉之苦的一面,人倒也还不错?”

小鹦鹉一听,忽感惊讶,道:“逼良为娼?这倒是冤枉我们老板了,我也和你说了,我是被他一手养大的,这十几年间阁中的姑娘们极少是从别家挖来,多数是在这乱世饱受欺凌的孤苦女孩,每当老板见着这类姑娘便问她们可否愿意在这落脚,若是愿意老板自然高兴,若是不愿老板也会送些盘缠让他们离开,至于你所说那类卖儿卖女或是拐骗过来再鞭笞拷打来迎客的,百鸟阁可是一个没有。”

小鹦鹉顿了顿又道:“我不知道许老板算不算好人,但绝不是你说的败类。他常说‘虐待女人的人都是该死,虐待孩子的人更该千刀万剐’。所以百鸟阁纵然是做皮肉生意,却从没有招待那种特殊的客人。”

韩清听完小鹦鹉所说,心下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只想错开话题心思飞转,道:“这就是了,想来若非如此姐姐你早就接客去了,如今又怎会守身如玉呢?”

小鹦鹉略作苦笑,叹了口气,道:“守身如玉吗……”小鹦鹉说罢把自己的右手递给韩清,缓缓地挽起袖子,月光之下这条胳膊显得分外白皙,虽无晶莹剔透吹弹可破之说,却也让韩清为之一动,只是这条胳膊上少了女孩子本该有的一样东西——守宫砂。

韩清顿感自责,这种事情本不该提,眼见小鹦鹉眼中似有湿润,心中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一急,忙道:“嗨,姐姐你这又有什么,你在这烟花之地生活,纵然有些身不由己,却也算不得什么。”

小鹦鹉展颜一笑,道:“小清说的也是。”

韩清见着小鹦鹉露出笑脸,心中石头这才落地,随即又说了一大堆的事来分散小鹦鹉的心,只是他没注意到,小鹦鹉的笑中仍带着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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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早麻子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心想自己昨晚一顿忙活正睡的过瘾,怎就有人这般不识趣,麻子便不耐烦地把门打开,只见门外站着两人,却是一男一女,看这二人穿着打扮好生般配,莫不是一对璧人?这道怪了,想来男的到青楼找乐子的,女的到青楼多是捉奸,这是这夫妻二人同道青楼又要如何?

麻子也不便多问,心想天塌地陷也有老板顶着,哪还轮到自己操心?随即自己让开了门路让这夫妻二人进了去。

夫妻二人进来找了张桌子便坐了下去,那男的面容俊秀,虽说穿的一身书生打扮却总显一副痞样,到这便东张西望,似在寻摸什么,而这女的倒是安静的很,只是见到丈夫如此不由得眉头紧皱,现今仍未松开。

那男的忽地招呼麻子过来说道:“我夫妻有要事求见许老板,还望兄弟通传一声。”

麻子听罢,有些为难忙道:“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我家老板昨晚一夜未眠,才刚刚入睡,只怕……”

那男的展颜一笑,道:“这道无妨,我夫妻二人等着就是了。”随即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交在麻子手中。

麻子转身去了,那男的转过头看向女的,道:“夫人莫急,我也……啊!”这男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自己胳膊生疼,原来竟被自己夫人狠狠地拧了一下。

片刻的功夫下,许老板急匆匆地来到了厅堂,他一听说是夫妻二人即刻放下手中诸事便来到这里,心想莫不是故人前来探望?可一见这夫妻二人许老板心下登时凉了半截,他本想看看这男的究竟是何模样,可又一见那女的自己竟从未见过,心中不由得自嘲了一番。

许老板走到这夫妻二人身前,抱拳道:“在下正是这里的当家人,不知二位到此有何贵干?”

那男的道:“在下姓全,同夫人连氏受人之托,特来此地说一件喜事。”这男的说罢便展开自己手中的折扇,只见这扇面竟全是由金丝缝制,许老板看着忽地心中一惊,转眼又向那女的手中看去,只见她手中有一葵扇,却也是金边镶玉。

许老板不由得大笑,道:“贤伉俪可是我大梁皇帝陛下亲封的‘天下第一媒’全氏夫妻?”

那全公子听后忽地莞尔一笑,道:“在下确实是个说媒的,是不是天下第一媒不知道,但绝对是天下第一能喝酒吹牛的媒人。”

许老板对这人忽生好感,想来他这回答绝对比“天下第一是狗屁”一类强上许多,全公子又道:“昨日我夫妇路过扬州,得见一人,那人与在下夫妻秉烛夜谈,且说他的儿子在数月前有幸见到许老板这百鸟阁中一位姑娘,自那以后茶饭不思,废寝忘食却已然相思成痴,他便请求我夫妻来此说和,万望能成就一番美事。”

许老板听的悠然,这等事情对他来说早已见得习惯,想来他经营百鸟阁已有十余年,痴情公子赎身风尘女子再成为一段佳话的事数不胜数,想到这里,许老板忽地有些担心,问道:“如有美事,许某人自愿成人之美,只是那位公子家境如何?为人又是如何?”

一旁全夫人忽地黛眉微蹙,含笑道:“许老板这话未免直接了些,问人家家事如何?可是怕这家人赎不起你家的姑娘?”

许老板豁然一笑,道:“全夫人性格这般直爽,可真为巾帼豪杰,莫说我与我阁中的姑娘从无卖身之契,纵然是有,只凭你全氏夫妇做媒,许某人也可以当场撕掉那一纸契约。”

全夫人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道:“都说许老板为人直爽仗义,今日一见才深感佩服,昨日我夫妻与那人交谈,我这当家的竟脱口而出要替那他家公子交了赎金,我心中也气不过他,这才激了许老板一激,许老板莫要见怪。”

许老板连连摆手,道:“哪里,只不过我这阁中姑娘都与我情同姐妹子侄,若是嫁的人家不算富裕,或是为人不善,许某定会深感愧疚。”

全公子道:“许老板这可放宽了心,那人与我夫妻交谈时早已说了,这扬州城西南之处有两套住宅,扬州城外另有田地十余亩,家境倒是殷实得很,另拿了房契地契与我夫妻过目,定是假不了的,而那人亦是为人和善之辈,想来他的儿子也不会差了。”

许老板似是心中仍有些许疑惑,只是眉毛微皱,却没说出,全公子见状,忽地又道:“还有一事那人特意嘱托我夫妇定要讲明。”

许老板道:“请说。”

全公子道:“说来许老板莫怪,你这百鸟阁中诸位姑娘毕竟是风尘出身,待姑娘入门之后只可为妾,若是三年后你这姑娘仍旧守得妇道,对待父母叔伯仍算孝顺,才可为妻。”

许老板忽地舒展皱起的眉毛,道:“这人虽说的过分,倒也实在,不瞒二位,我只是刚刚才想到此事,却未有脸皮说出来,听他这般说话,许某才是真的放心了。”

许老板忽地又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缓缓递给了全公子,道:“不知,那人与贤伉俪所说的姑娘是谁。”

全公子看到那本册子似是眼睛都看直了,忙要伸手去接,却被全夫人按住,她忽地瞪了全公子一眼,又缓缓对许老板笑道:“我夫妻所说的姑娘并不在这册中。”

“不在这册中……”许老板自顾自地念叨着这一句,似乎想到了谁,忽地心中一震,那全夫人道:“许老板这百鸟阁中可是有一杂役,时常身着翠衣,名唤……”全夫人略作停顿,又道:“小鹦鹉。”

许老板听着全夫人的话心中似遭雷击,失神之间册子一下摔倒了桌上,仍是良久,许老板这才收回心神,道:“确实是有,不过……她却有些不一样,我还是要问问她的意见。”

许老板叫来麻子,让他把小鹦鹉喊过来,那小鹦鹉昨晚与韩清聊了通宵此时正在补觉,听麻子说许老板叫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起了床,来到厅堂之中小鹦鹉揉了揉眼睛,看到许老板一脸忧愁地与旁边两人对谈,忽地打了激灵,一身惺忪之感顿时全无,想是自己偷的哪家点心被发现于是这家的老板老板娘找上了门来?

想到这里小鹦鹉低着头,缓缓走到三人身前,此时若是装的委屈,至少受罚应该能轻点,大不了算清点心的钱,再多还一些便是。

小鹦鹉走到许老板身后,低声道:“老板……”只望老板此时念及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情从轻发落,如每次一样。

许老板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去,上下大量小鹦鹉一番,道:“这么多年了,我竟没发现,你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对了,你今年十六还是十七了?”

小鹦鹉忽地差异,道:“我?我今年十七了。”

许老板缓缓伸出右手,摩挲着小鹦鹉左边眉毛,缓慢地摩挲着,悠悠开口道:“瞧我这记性,那年我负气离家,在那片雪地中捡到你的时候你才多大……”许老板想到这里,竟憨憨地笑了。

小鹦鹉忽地心想不对,依往常来说老板应该是赔过人家钱之后大骂自己一顿并罚自己晚上不许吃饭,但一到了晚上麻子就把饭菜送到她屋里,老板这次怎么有些不一样了?

小鹦鹉刚要开口,许老板又向她介绍了全氏夫妻,道:“这二位是大梁皇帝陛下亲封的天下第一媒,传说啊,只要他们夫妻愿意,猫和老鼠都能叫他们哄得恩爱白头。”许老板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鹦鹉忽地明白过来,顿时俏脸微红,道:“你们……可是说媒与我?”小鹦鹉尴尬地用手指着自己,哪怕全氏夫妻一起点头,小鹦鹉愣是半点未信。

许老板面露慈祥,道:“你这丫头啊,哪有姑娘家说话这般直接?我已详细问过了那家公子的家境为人……”随即许老板又把全氏夫妻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只是他不知怎地说的越来越缓慢。

小鹦鹉听罢若有所思,缓缓道:“这……是老板要求我嫁的吗?”

老板缓缓摇头,道:“怎会?嫁不嫁一切随你,我绝不干涉,我只是想来,女孩子大了,不找个好婆家那叫什么话?出家当道姑吗?”

小鹦鹉忽地又想到,麻子早就和她说了,那些饭菜明明就是老板叫他送来的,麻子还说原本饭菜凉了,老板生怕自己吃下去会闹肚子,又特意叫厨房的师傅连夜做的,每一道菜给了师傅双倍的工钱,麻子还总是说他,明明那么大的人了,怎么总是给老板添麻烦。

小鹦鹉想到这里,忽觉鼻子微酸,眼眶湿润了起来,强控了下心绪才道:“我可以再想想吗?不用太久,一小会就好……等我……”小鹦鹉说着跑了出去。

麻子急忙跟着小鹦鹉过了去,那后院井旁,小鹦鹉早已是梨花带雨,麻子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跟着小鹦鹉坐了下去,问道:“你……是不想嫁吗?”

小鹦鹉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有些抽咽地道:“倒也不是,只是我从未见过这人……”

“唉”麻子叹了口气,拍了拍小鹦鹉肩膀道:“你是可以不嫁的啊。”

小鹦鹉忽地转过头,看向麻子,道:“我要嫁,我为什么不嫁?”

麻子苦笑却没有回话,小鹦鹉又道:“我既然没有找到我所喜欢的人,为何不找一个喜欢我的人?我喜欢的人……我明明着了那么久……怎么就没有一个……”小鹦鹉说着又抽泣起来。

麻子略带浅笑,道:“快有两年了吧,两年来却没有一个人答出你想要的答案,你未免强人所难了……画眉的死似乎是给了你太大的打击……”

小鹦鹉把头埋在膝盖里大声的哭了起来,麻子只以为画眉的死给了她太多打击,却不知她对这肮脏之所的众人竟是那般不舍,良久后小鹦鹉才又抽泣地说道:“和老板说……我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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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什么人定的规矩,风尘女子出嫁要宜早不宜迟,只要是个吉日就行,弄得谁也不晓得这到底算是佳人成双的喜事,还是哪间铺子开业了。

凤冠霞帔,一抹胭脂,桃木梳子,细笔描眉,好漂亮的新娘子,好漂亮的小鹦鹉。

只见小鹦鹉梳好了妆,穿好了嫁衣,许老板和麻子以及百鸟阁内诸位姑娘都来到了她的身前,许老板递出一个木匣给了小鹦鹉,里面装的竟是无数件珠宝,只听一个姑娘开口说道:“好妹妹,不管他们家境是否殷实,你最开始这三年定是难熬的很了,姐姐们每人都给你准备了一样金银首饰,若是没得零花就当了一件,想来这三年该是能熬得过去。”

小鹦鹉一点点打开木匣,却见满是珠光,不由得惊了,想来这些珠宝加一起足可让一对夫妻过完好几辈子了,姐姐们让她三年用完,这小鹦鹉在她们心中是什么形象?

小鹦鹉随即拿出一把匕首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麻子干咳几声,道:“想来咱们的小妹妹嫁过去后和她夫君行周公之礼也是应该的,只是他这夫君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或者三年之内纳了别人家的姑娘,嘿嘿……”麻子没有说下去。

小鹦鹉瞪了麻子一眼,却随即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没再说话,只是缓缓地把匕首放了进去,自言道:“但愿我用不上吧。”只是小鹦鹉心中所想却是新婚之夜这匕首便交与夫君好了,日后他若是发现自己藏了刀子那还了得?谋害亲夫的罪名,可是哪一个为人妻者都担待不起的。

小鹦鹉说着又拿出一颗珠子,许老板见着珠子脸色略有尴尬,转过身去,麻子见状,笑道:“想来这一盒中也就这颗珠子没有金银玉石点缀了,你猜猜看这该是谁送你的?”

小鹦鹉看着许老板的背影,心道那还用猜吗,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许老板却没说话。

麻子略有思索道:“此珠采于南海中,较与奇石若不同。宝器盈盈可剔透,流光弱弱似泉涌。真火炼得未伤毫,宝刀削得刃却崩。明珠有泽红蓝绿,三色全汇此物中。白日荧光浅浅照,夜中星月恐无明。姐妹问赠为何意?掌上明珠不难懂。”

小鹦鹉憨憨地笑着,她这个如兄长之人平时最爱编这些拗口的句子,想来也是和那些说书先生学的,只是照着那些先生比,可是俗得太多了,她又看着这夜明珠,又看了眼老版的背影,不自觉的心头一热,缓缓放入盒中,低声道:“谢谢老板。”

许老板仍未转身,只是后背微微动了几下,多年前那个负气离家的腰杆笔直的公子哥,十几年后身躯似是有些佝偻了。

忽听门外唢呐声响,该是迎亲的队伍来了,许老板不便出面,给小鹦鹉盖上盖头后,几个姐姐便扶着她上了轿子,有一件事想来十分可笑,风尘女子出嫁行礼之时却连家中高堂都拜不了,轿子行的远了,百鸟阁中竟无一人能陪小鹦鹉走完这段路。

这轿子离了百鸟阁半晌之后,忽地一个小乞儿匆匆跑来,他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却还是晚了,昨天夜里小鹦鹉和他说了明天自己便要嫁人,以后自己恐怕不能再给他送吃的了,还要多多保重,望再有相见之日,小乞儿再想到这话不由得心头一紧,他紧紧握着手中这块玉佩,那是他自记事之时便带在身上,他本想今日送与了她,却偏偏送不成了。

花轿到了新宅,院中忽地出来几人搀扶住被盖头遮住的小鹦鹉,小鹦鹉眼前所见只是一片红光,若不随着这些人走定会撞的满头大包,到了屋内,小鹦鹉听着司仪的指挥拜了天地高堂,又对拜了自己的夫君,便被搀扶进了洞房。

小鹦鹉自己不知在那床上坐了多久,只觉得眼前红光渐渐变得暗了,再之后又泛起了微黄,小鹦鹉从来都没坐过这么久,若在往常,她正在提着水桶满院子跑呢,现在却要她干坐着,她是真的坐不住,不过坐不住也得坐,谁让她今天是新娘子呢?

不过好奇怪,时间还不算晚,可是门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客人都醉了,那小鹦鹉的丈夫也应该进屋来给小鹦鹉掀盖头了,这实在是静的出奇,小鹦鹉现在好想把自己的盖头掀起来看上一眼,不过这样也太不吉利了,还是等自己未来的丈夫掀开吧,原本就是要等到那么晚的,现在只是静了一点怎么就等不下去了,小鹦鹉不由得地责备了自己一番,自己这个样子以后还怎么相夫教子。

也不知现在究竟什么时辰,小鹦鹉终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不由得坐直起来,等待着她的丈夫把她的盖头掀开,然而她的这位丈夫并没有过来掀开她的盖头,而是上来就在她身上点了几下,小鹦鹉似乎知道,这叫点穴,被点住的人似乎就没法动了,她试着动了几下,果然没法动了。

小鹦鹉似乎明白,她的这位新婚丈夫只怕是认为在这新婚之夜两人都是初次见面,一些事情小鹦鹉定是不会配合他的,小鹦鹉不由得心中暗笑,她笑自己的丈夫真是个呆子,他既然已经和自己拜堂成亲了,自己还会不从了他吗?

下一刻小鹦鹉却没等到盖头掀开,只听得屋内似有几块石头发出“咯咯”声响,同时小鹦鹉忽觉有人及其用力地拉着小鹦鹉的手,随即便冲着小鹦鹉胸口踹了一脚,小鹦鹉仍未反应过来,自己却已倒飞出去,一时之间盖头已经落在了地上。

小鹦鹉放眼看去,只觉这床后竟别有洞天,四周竟空荡荡的,忽地屋内一人走了进来一把扣住小鹦鹉的脖子,那人身后又有几人点着火把走了进来,小鹦鹉这才看清眼前这人竟是几个月前被江庭吓跑的何怀璧,而这四周哪有半点喜庆之色,却好像是个刑房,忽听身后有人道:“少主,这女的已经抓到了,这房子该怎么处理?”

何怀璧忽地狞笑几声,道:“引线不是摆好了吗,点着就是了。”

小鹦鹉眼珠跟着说话那人动去,只见将火把放下点着脚下一根引信,忽然“轰”地一声巨响,小鹦鹉耳朵便要聋了,这间房屋附近几个小贩忽觉身后不安,连忙跑走,哪还管的上自己的货物,倾刻之间那间刚有佳人成双的新宅,现已化作瓦砾,只是那府宅大门仍存完好,上面却忽然多了一张告示“诸君既已得宝令,沈某倍感惶恐,若放任不管,恐我教基业毁于一旦,故今日不得已为此之事,万望海涵,天行教,沈长夏”。

何怀璧那只手又扣紧了几分,冲着小鹦鹉狠狠道:“这身衣服不错嘛,可惜你再也没有穿的时候了,速速说出青龙令在哪里?本公子给你个痛快!”

小鹦鹉仍被刚刚的巨响吓着,哪里听得清何怀璧说些什么,只见他面目狰狞那只扣住自己脖子的手不时变得更紧了,小鹦鹉忽觉喉咙中有股气喘不上来,再未顾得其他只是自顾自地连连摇头,何怀璧见她这样忽地手上用劲把小鹦鹉摔倒了墙壁上,小鹦鹉只觉浑身摔得剧痛,额角已然被撞破鲜血已从那里泊泊流出,一时间承受不住脸色登时变得白如死灰,何怀璧又从手臂之中射出三枚钢针竟直直打入小鹦鹉手臂之中,小鹦鹉仍未回过神来,竟已疼得晕了过去。

待何怀璧又要出手,那身后几人或是心中忽有不忍,连忙制止道:“少主,你今天若是打死了她只怕老爷那里只怕不好交代。”何怀璧听罢,想是有所顾忌终于收了手,但随后又补了两脚这才从密道另一方向离开。

不知多久小鹦鹉渐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放眼过去只觉伸手不见五指,这密室之中竟无半点光线,小鹦鹉喘了几口气不能控制地咳了起来,想是自己刚刚被何怀璧打的太重坏了吐纳,加之这密道旁边刚刚经过一次爆炸,尘土仍旧弥漫在这密室之中,小鹦鹉一只手扶着地面,刚要起身忽然间左臂一阵剧痛,再使不出半分力道,应是那几枚钢针仍留在胳膊里,只怕是伤了筋骨。

小鹦鹉跌坐在地上想到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竟是一个要把自己抓起来的阴谋,只是她一个小小杂役至于谁要把费这么大的周章来抓自己,这算是光荣还是不幸?小鹦鹉想到此处,一时委屈,“呜”地一声哭了起来,只听得四周回声也如小鹦鹉一般呜咽,更似是有千万人陪着小鹦鹉在哭,小鹦鹉听到这回声,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忽地有一中年汉子的声音“唉”地叹息了一声,道:“小姑娘,在下对不起你,若能救你出去,定任你千刀万剐……”

小鹦鹉听到这人说话,顿时止住哭声,哽咽道:“你……你是……”小鹦鹉只觉这声音熟悉的很思索片刻忽道:“凤子君?”

凤子君声音似是凄苦,道:“确实是我不错了,想不到我这一生做的最荒唐的事,竟是对你。”

小鹦鹉仍不明白他说的什么,凤子君却又缓缓开口道:“当日我把孤影门和竹花帮的那几人送回了帮派,半道之中却遭了埋伏,怎么也没想到,抓了我的人竟是那个早该断子绝孙的何坤父子,他们把我抓住之后硬要逼问我青龙令的所在……”

小鹦鹉听到这里忽如身遭雷击,凄声道:“你……你不会是告诉他们,青龙令在我身上?”小鹦鹉说完之后身体竟不住地颤抖起来。

凤子君道:“我起初并没说是在你那,只是我最初和他们说在竹花帮,在孤影门,在飞黄帮,甚至在江兄弟那里,他们父子竟都不信,哼,只怕是他们不敢吧……直到我说了在你身上,这对王八蛋父子终于敢信了……”

小鹦鹉听的心中酸楚,不是他们不信,只是得罪不起,怕是他们也不信青龙令在自己这里,偏偏就得罪的起她,自己该认命倒霉吗?仔细想想,前几日那帮泼皮恐怕也是这对父子派出去的了。

小鹦鹉又道:“你为什么不把青龙令交给他们,你这倒也免得受苦了。”

凤子君道:“我也想啊……只是那日送孤影,竹花两派的人回去时,我似是被两个小乞丐碰了几下,现在想想青龙令定是被他们偷走了……”

凤子君说完这话,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半晌过后,小鹦鹉缓缓开口,道:“我……能帮你点什么吗?”

凤子君听到这话,不由得身躯一震,道:“小姑娘……你说什么?”他本想这小姑娘没有责骂于他已是十分宽容,现在却想着要帮他,凤子君委实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鹦鹉道:“我帮你,咱们俩一起逃出去,总比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任人宰割的好,不是吗?凤大叔?”

凤子君想了片刻,问道:“你身上有没有带刀刃的东西?”

小鹦鹉想到麻子送给他的那把匕首,这自己本觉得永远派不上用场的东西,道:“有是有,要我怎么做?”

凤子君似是振起精神道:“你把你的刀刃向我声音这里仍过来,我被他们捆绑着,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你扔来的刀子若能割断哪怕一根绳索,我便能活动,这样我便能救你出去了。”

小鹦鹉“啊”地惊呼一声,道:“我若是仍错了,再扎到了你……”

凤子君道:“哪有那么容易仍错?你且听我的扔过来就是……”他这话说完自己却也有点后怕。

小鹦鹉犹豫半天终于打开那个木匣,就打开的一瞬间,小鹦鹉忽觉眼前霞光满目,整个密室竟如白昼一般,老板送的那颗夜明珠竟能发出如此光亮,小鹦鹉向着刚刚凤子君说话的地方看去,只见凤子君是背靠着他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这下小鹦鹉忽觉自信满满,拿起那把匕首便要掷过去。

两人之间有一过道,过道两旁全是木桩,该是把他们二人分别关在两间牢房之中,两人牢房间的距离不算远,只要把小鹦鹉的匕首扔到绑在凤子君身上的绳子就算成功了,但这也不能算简单,小鹦鹉牢房内的木栏可以不算,凤子君的牢房那里还有几个木栏可以挡住匕首扔过去的路线,不过从小鹦鹉手里脱离的匕首已经从其中两个木栏杆之间飞了过去,绑住凤子君的那个柱子算是粗的,还好是粗的,这样匕首仍中绳子的几率也大一些,就算扔不中也最多扎到柱子上,也不至于扎在凤子君的身上,现在小鹦鹉的那把匕首就扎在柱子上。

凤子君长叹一声,想来天命如此,终是不想让他二人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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