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天寒冷的中午，陆霖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天空中落下惹人厌烦的牛毛细雨。

左手晃荡着保温桶，右手撑着伞，陆霖走在街上，不知想着什么。出现在视线里的那家街机店越来越近，只要方向一转就到了。

但今天似乎特别冷清，也许是因为天气原因。与其让寒冷的空气刮红脸，倒不如窝在被子里做个快乐的肥宅。但今天0有一点特别，门口蹲着一个人。

那个蹲在地上的男人，穿着一双满是水渍的棕黑色鞋子，从地板溅起的雨滴前仆后继地进进去。洗得发白的牛仔下是修长的双腿，上半身笼罩在已经发黄的白衬衫里面。他低着头一动不动注视前方，不知是不是在躲雨。

小陆霖装作没有看到男人，因为不懂他是不是坏人，于是快速走过去。当陆霖快要经过男人时，他缓缓起身，用手搭住陆霖的肩膀。

陆霖低着头所以没看见男人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弄得有点惊慌失措。“先生，你，你有什么事吗？”陆霖声音有点颤抖，手攥紧了伞柄。

“没什么，要不要跟我去玩游戏？”

虽然听到了话，但陆霖假装没听到，低下头看着鞋子。高大的男人紧紧盯着陆霖的小脸，陆霖不敢跟他对视。“如果没事的话，可以让我先走了吗？”

“回答我的问题。”

“我还要个妈妈送饭，不行吧……”说完，陆霖悄悄抬起头，看男人是何神色。毕竟华柔经常跟他说，不要相信陌生人。

“就玩一会，没事的。”

“为什么要找我呢？”陆霖看男人这样子，觉得他真是个神经病，明明跟他不认识啊为什么要拉着自己玩游戏？

男人脸色有点苍白，此时更向青转变几分。他没想到陆霖会这么难搞，看来只好换一种方法了。

“叔叔不是坏人啊，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男人尽力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但那带点痞气的微笑看上去一点亲和力都没有。

陆霖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糖衣炮弹对他来说最为见效。“好吃的”这三个字在仅有的认知里面，就代表了一切。

如果是去肯肯吃快乐肥宅桶陪着肥宅快乐水，陆霖肯定心甘情愿地做任何事。

“别害怕，跟我过来吧。”男人牵起陆霖的手，顺势把他手中的伞也拿了过来。撑在两人之间，两个拥有同样冰冷的手的人雨中并排走，气氛很是诡异。

拐过两条街后绕个弯，两人来到一家肯肯前面。男人还是带着奇葩微笑帮陆霖推开玻璃门，走近溢满暖黄色灯光的餐厅。

有一点点潮湿的暖气扑面而来，陆霖觉得原本快冻僵的脸慢慢恢复活性。他开心地扭头打量四周，这个地方以前经常站在外面，如今进来了。

“要吃什么？”男人摸了摸目不转睛看菜单，口水快要流出来的陆霖。

“都可以，我都没吃过。”陆霖鼻子一抽一抽，吸着食物的香气。

男人伸手掏口袋似乎发现什么，脸上有点不自然。陆霖疑惑地看着他，还是做出了动作。

“两盒蛋挞，还有……”没说话，男人看向陆霖。

“要喝什么？”

陆霖对这种眼神很不理解，像是请求，又似希冀。

“随便吧。”

男人开心地笑了，跟她说打包。

走到外面，男人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取出一只给陆霖。陆霖的眼里满是小星星，如获至宝般捧着。

银白色锡箔纸上是碰到干冷空气，变为乳白色雾气的浅褐色酥皮，中间还有深棕色的表皮。陆霖张开冻得发白的双唇，用牙齿轻咬嫩黄的蛋浆，觉得体内四肢百骸都正在流淌一种叫幸福的感觉。

两人在伞下一边吃一边走，不知过了多久重新回来街机厅门口。男人让陆霖在柜台前等一会，他去买好游戏币后也没问陆霖要玩什么，直接去了打飞机的那里。

此时陆霖所有注意力都在吃上面，根本没意识到男人把他带到哪里去。在他看来，给他吃好吃的无疑就是好人，跟他走没什么。却没注意左手中的那个保温桶里早已透心凉。

街机厅里也可能会有黑暗小房间的，不过小陆霖怎么会知道呢？

“你玩过这个吗？”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扶上红色游戏柄，打开游戏问陆霖。

陆霖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那个不敢来的游戏厅，用手背擦了擦嘴。

“没。”

“那我教你吧。”

“嗯。”

于是男人开始手把手教陆霖怎么玩，选那个键是重新复活，用哪个飞机功能比较好，以及到了什么关卡需要怎么通关，很是熟练。

蓝莹莹的光映照在两人被冻红的脸上，男人专注地盯着电子屏幕上的飞机和袭来的子弹，一边骂脏话一边指导陆霖要如何配合自己，很快就面红耳赤起来。

陆霖看着旁边这个热火朝天玩游戏的男人，渐渐地想跟他说一些话，但男人好像都不愿意理睬。陆霖偶尔看了下放在旁边的保温桶，开始想等下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比较好。

陆霖很多时候会在想，如果有个爸爸的话，那个人会陪着自己玩游戏，吃好吃的，还有全家一起出去玩吧？可陆霖从来问华柔爸爸去哪里了，她的脸总会变得跟马上要上厕所开大一样，从来没有回答过陆霖的问题。这对小时候的陆霖是一个世界未解之谜，直到长大后才慢慢知道答案。

此时此刻，小陆霖觉得有父亲的感觉就是这般。他会带着去打游戏，然后变得六亲不认啥都不理。回到家变成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是也有小孩子的一面。

于是，二人就一直弓着背在游戏机前面。直到外面雨停，黄昏的光从阴云后透出一点点，慷慨地撒到街机厅的门口。陆霖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他再一次想跟男人说，但这次被粗暴地回绝了。男人全身心都在那飞来飞去的飞机上，完全不理睬陆霖。白色的蛋挞盒子放在隔壁的游戏机台面上，里面有一点残渣。

陆霖悄悄拿起伞和保温桶，准备直接溜走。当他起身时，男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你要去哪？再陪我玩会。”

“我要回家去了，现在已经很晚了……”

“急什么，现在才下午吧？”男人没转头去看外面，还是盯着屏幕一动不动，手上动作不停。

“现在已经不是下午了。”

“怎么可能不是下午？难道现在是晚上？你说什么鬼话呢。”男人头都没回地回答，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陆霖很为难，如果现在跑走被抓回来，那……

早知道不要听信他的鬼话，这种糟老头子坏得很。

不过蛋挞是真的香啊！

听到男人的话，陆霖的脸唰得白了。这下一回家可能小命不保了，肯定要吃一顿笋干炒肉丝。

“我，我要走了……”

“走吧走吧，别来烦我，快滚。”因为陆霖而分心的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然后去掏空掉的盒子，马上狠狠拍下去。

得到准许的陆霖飞奔出游戏厅，在路口的他茫然地看着昏暗的小巷和街道，不知道现在到底要去华柔那里还是直接回家。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她下班没有。

陆霖漫无目的地走在无人的街上，用脚踢着小石头，回想着刚才蛋挞在唇齿间弥留的香味，以及绚丽的游戏画面。

他最终还是去了华柔那里，看到没有彻底暗下来的天空，觉得应该还没到下班时间，所以这时候去找母亲刚好可以一起回家。陆霖在途中还看到一个陌生的黑衣男子瞪了他一眼，瞬间感到心虚。那个人好像知道陆霖在想什么一样，陆霖不敢看他，走了。

陆霖后面想起来，那是在游戏厅里见到过，又忘记具体时间在哪看到。他继续朝着华柔上班的地方走去，过不久，似乎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

男孩四周看一圈，没发现任何动静，接着继续往前走。

但在后来，陆霖却不知道今天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等走到华柔的工厂门口，天色早已暗下来。陆霖开始担心起来，悄悄溜进去后看见还在工作的华柔，深呼吸一口气走过去。

“妈妈，今天因为睡迟了，所以没有过来。”陆霖低着头不敢看华柔，华柔很久都没有应他。

“那你中午吃什么？”

“我……”

啪！一道响亮的声音在陆霖耳边响起，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要是真的睡迟了，我难道会等你到现在还不吃饭吗？现在立马跟我回去。”华柔停下手上的动作，开始整理东西，从刚才到现在视线都放在黑暗里。

她也没有看陆霖。

陆霖强忍着在眼眶里的眼泪，提着保温桶的手微微颤抖。

等到华柔收拾好一切，她双手放在膝盖上交叠看着前方的缝纫机问陆霖。

“你今天到底去哪了？”

没有回话，在微弱灯光下，陆霖脸上出现两道晶莹的痕迹。

华柔似乎没有看见，但她的双肩开始抖动，说话声在空气里也变得无力起来。

“你根本不知道，你这是不对自己负责，你这是辜负我对你的所有期待……”话说着说着，华柔用手遮住脸，身上抖动的幅度大起来。

陆霖一见到华柔这样，哭腔马上上来了：“我知道错了……”

“你根本不知道！你就跟你爸一个样！只知道自己，根本不知道考虑我！”华柔用沙哑的声音嘶叫，陆霖再一次觉得心里很难受。

陆霖从来都不知道他爸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