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冥镜幽魂》第四回 天纵之憾 恨不能爱 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此刻你去皇城做什么?”

唐竹犹豫未决。

“你不说,我便不帮你这个忙。”

秀儿固执地嘟着嘴巴,唐竹无奈酣然一笑,轻抚了抚她的脑袋,“我得到消息,绿盈在皇城出没,潜入了岚杏山庄后便没了踪迹。我猜想她是进入了隔世林海。事不宜迟,我必须尽快赶去,召集皇城分会的部众围堵隔世林海的出入口,守株待兔。”

在他们看来,绿盈是查出杀害月影真凶的唯一线索。

“恒儿……”秀儿眼里不禁一痛,不再负气,一脸肃然以对,手中精钢鞭一起一落,“我随你一起去!”

“好!”唐竹轻拍了拍秀儿的肩膀,“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冲动行事。还有,此事我并未惊动金正。”

“他们新婚燕尔,我也不想破坏了这喜气。我们走吧!”言毕,秀儿字字真言,鞭起生风,两人相视一下,纵身风穴之中,消失而去。

☆☆★

说到金正,一向温文儒雅的他,今日却显得格外开朗,一杯接着一杯地与来宾畅饮。众人心中不免暗叹金正当初迎娶姜嫄果然是觊觎姜三宝富可敌国的财势,而这第二位夫人才算是钟意的女子。

“哎呀,原本还想着金堂主乃是漫云族人,该有不少同族之人腾云驾雾前来道贺呢!是我等没有眼福呀,岂料一个也没见着呢。”不知是哪个门派的掌门,喝多了几杯开始发起牢骚来。

在旁的人皆是捏了一把冷汗地纷纷劝阻,却仍旧堵不上他的嘴。而金正却并不介怀,“区区不才,在漫云族中地位颇低,且从小就独自跻身江湖,鲜少与族人来往。”

“金堂主谦虚,不过金堂主呀,我还有个问题呀……”不顾身边的人拉着他,他却固执地左右推开,跌跌撞撞站到了金正面前,伸手指了指,“金堂主如此仪表堂堂,不是刚刚娶了财通神的独女吗?怎么姜府一倒台,您这么快就另寻新欢了呢?而且、而且还找了个名声不好的女人呢!”

“金堂主,他喝多了,喝多了!我们扶他去休息!”

“是啊!金堂主切莫往心里去呀!”

其他几派的掌门慌忙将其架了出去。凌云派的易芸道长则在旁解释了许多。原来这位素昧蒙面的一派掌门乃是尚崇派新任掌门,亦是前任掌门柯释的亲兄弟,而柯释在九玄天鼎一战中被星神兽白虎吞噬战亡。

“金堂主切莫生气呀,他是酒喝多了,开始说糊话了。别说贫道不知道金堂主二夫人的来历,这里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是纯粹借酒胡言,估计是痛失至亲,对金堂主有些怨恨吧!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金堂主就体谅体谅他吧。”

金正淡淡一笑,眸光深不见底,“易芸道长何出此言?九玄天鼎一战,是我没有保护好同伴。今日乃我的大喜之日,伤心事就暂且搁下。来,我敬道长一杯。”

“好,贫道就以茶代酒,祝金堂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

一席应酬之后,只见神出鬼没的伏忉行色匆匆来到金正的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金正便借故离开了宴会厅。

看着金正悄然而去,金雪林身旁的戴着面具的柳净欲起身追去,却被金雪林不动声色的拦住了。

“血皇交代的……”

“有天脉在,妄动的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天脉?”柳净不甘地坐了下来,目光紧紧盯着金正离去的方向。

“只要你杀气一起,运气的经脉聚流处便会出现天脉,犹如一条隐形的丝线紧扣住你内劲盘旋聚合之地,遇强则强。”

她不禁环顾四周喝得醉醺醺的宾客,不可思议道,“你不会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被种下了天脉?”

金雪林含笑摇头,“天脉不是毒药,而是需要事先费时布下的,换言之是受距离的限制。当你踏入龙海山庄一开始,便在天脉的掌控之中了。只要你不轻举妄动,就可以安然无恙离去。否则——”

“否则怎样?”

“当日浮云塔的云锁结界你见识过了,不是吗?”

犹记浮云塔前金雪林曾经说过她的弟弟麾下有一名高手的本领与云锁结界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此想来,那必然就是这天脉了!

柳净思索片刻,不甘的眼神渐渐平静了下来。原本打算来闹一闹婚礼,让云雨纷难堪的。如今看来只好作罢了。

金正随着伏忉走出了龙海大殿,往千红山方向的碎石小径而行。此径幽静深深,与黑石山一片热闹的景象截然相反。若说黑石山是天海堂的总坛,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那么千红山便是金正的家,若非亲近之人勿近之地。

“堂主,王二之前一直囔囔着要见大夫人,三番五次欲擅闯怜伊居,我们的人都将他给拦了。后来那日贺左剑在千红山大闹一场,王二乘乱潜入了怜伊居,事后我们发现就将其软禁在了凤仙阁,由曲烟和我轮流盯着。”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和我说?”金正语带责问之意,眼中却没一丝的慌乱,在等他把重点道出。

“堂主,”伏忉低首慎言,“属下觉得王二此人不简单。”

“哦?此话何解?”金正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他似一点也不介意伏忉在他洞房花烛夜谈论一件看似并不急要的事情。

“天脉困不住王二,他极可能会乘着今晚带走大夫人。”伏忉论断并未令金正动容,于是伏忉接着解释道,“堂主不仅在凌霄阁布下了天脉,怜伊居亦是。可王二闯入怜伊居,如入无人之境。属下查实,当时怜伊居内的六名侍卫、五名侍女不是被打伤就是被点穴,可见他不受天脉约束内力。且自他闯入怜伊居后,大夫人便行为异常。侍女方才通报,大夫人正在偷偷整理行装。”

金正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目光微微一沉,“你做得很好。哎……”长舒了口气,一副的无奈表情,耸了耸肩道,“好不容易盼个洞房花烛夜,结果又要冷落佳人了。伏忉啊,你去知会一声风影,让她陪陪云雨纷吧。就说我有急事处理,不得不暂离龙海山庄。”

“堂主要去哪里?”伏忉茫然看着金正。

金正怅然一笑,“自然是凤仙阁啊!”

“噢……”还真以为堂主要离开龙海山庄呢,“堂主,那个赵王爷想私下约见您——”

“就算他不见我,我还要见他呢。转告赵王爷,明晚我会在落海居摆下酒宴,与其把酒言欢。”

“是!”

“去吧!”金正摆了摆手,伏忉应声而退。此刻一条阴影已然落入了金正的眼帘,正是他的密卫使——玄机子。

脸上掩不住的兴奋,他屈身以礼,“我已有静龙和铁辰风的行踪了,他们不在——”

金正却抬手止住了他继续往下说,目光投向了凌霄阁的方位,“回古林阁时顺道去凌霄阁通知阿馨,在凌天廊备上好酒好菜,待会我要用。”

“哦……是。”玄机子兴致勃勃地被莫名打断,颇为不满,“可是金堂主——”

“你的占卜术精湛,我绝对相信。你把静龙的行踪以最快方式散布出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匿身何处,我要她成为众矢之的。”金正忽而冷厉的目光分明还是为九玄天鼎一战耿耿于怀,“至于铁辰风的行踪,他现在何处、将往何处,都随他。”

玄机子愕然,怔在原地。

“对了,差点又忘了。”金正极为自然地笑着摇首,全然不在意玄机子尴尬的表情,“记得提醒阿馨,酒,必须是白穆泉!”

看着金正淡然的笑容,玄机子顿时语塞。

就在这瞬,天空一击闷雷,电闪霎那,两人目光不由齐看向千红山山腰之上,一道黑炎震慑天际!

不是他又是谁?!

“铁辰风——”玄机子大惊失色,他未料到自己才查出静龙已与铁辰风并非都在义山,铁辰风便这么快出现在眼前了!

而一贯处变不惊的金正此刻非但毫无慌乱之色,反而眼里流露出一抹兴奋,他拍了拍玄机子的肩膀,“枉费了我一番安排,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快按我说的去办吧!”话音刚落,海云已急聚在他脚下,朝着嚣张的黑炎驾临处滚滚而去。

金正那抹不寻常的笑意还有他驾云而起那身新郎的红衣映在玄机子的眼中,犹如一团诡异的红色火焰,渐行渐远,被吞没在黑色的炎里。

玄机子不禁双眉紧锁,百思不得其解。他深谙占卜之术,却依旧比不上金正快人一步的心思缜密、先知先觉。甚至是铁辰风意外的出现,仿佛都在金正的意料之中。

☆☆☆★★★★

千红山山腰之上,黑炎咆哮。金正驻足在怜伊居不远处,眼睁睁看着怜伊居周遭被黑炎团团围住,触及边缘的各树各花皆被黑炎无情吞噬,化作黑墨消散。

就在他举步走近黑炎,一个佝偻驼背的老婆婆赫然挡在了他面前,她眼神忧悒,朝着他摇头。

“姥姥不必自责,天脉虽强,但在黑炎面前,终只能被吞噬。”

金正含笑而道,并做着一系列的手语。人已经再次走向怜伊居。却不料小赫也随之出现,阻住了他的道。

“不许去!”小赫气鼓鼓地道,张开了双臂,横竖不让金正再靠近黑炎,“堂主,这黑炎的力量你我在九玄天鼎都见识过!绝不能冒险!”

金正一手搭在小赫的臂膀上,眼神镇定自若,“既然你知道黑炎的破坏力,就赶紧通知其他人各司其职,不要来这里瞎搅和,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害,明白吗?”

面对金正的轻柔细语,小赫有些不知所措,“可、可是堂主也不能以身犯险呀!”

“谁说我这是以身犯险的?你可曾见过我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事吗?”被金正狠狠敲了一记脑门,小赫吃痛地退开了一旁。

再次望向了杵在原地、呆呆凝望着黑炎的姥姥,仿佛唯有金正能看懂她此刻眼中那抹涟漪。

“姥姥,请确保没有人能靠近这里——”边说边打着手语,金正又带过了一眼负气的小赫,“我的人也不行!另外,我不希望惊动了那些赴我婚宴的宾客。姥姥可能办到?”

姥姥点了点头,漠然旋身而退。

“喂!”小赫想喝住她,看着她不为所动,才想到她又聋又哑,根本听不到她说话。于是气呼呼得直跺脚。回过神来,却只见金正已没入了黑炎中,无影无踪。

“哎呀!怎么就是不听呢!”小赫摇着脑袋,喃喃自语。

……

金正没入黑炎的一瞬,海云左右骤起,抵御黑炎,虽然相抵不过须臾间便化作黑墨消逝,但是黑炎却并没有吞噬金正,因为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一尺青棒。

一尺青棒在金正的手中旋转,将迫近周身的黑炎弹开。忽然,黑炎自行左右散开,让出了一条道,他不以为然,收起了青棒,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走进了怜伊居。

直至踏入大厅内,只见姜嫄端坐在上,而铁辰风倚着一旁的墙壁,冷冽的目光正斜视着自己。金正当即坦然一笑,有礼作揖,“此番相见,金正倒是要向你道谢。”

“谢我什么?”铁辰风冷眉一挑。

“自然是谢你在九玄天鼎出手相救。”当时在九玄天鼎他与十二星宿召唤的神兽相斗,若非暗藏在云中的铁辰风出手,他必然被朱雀重伤。

对此,铁辰风微微蹙眉,嗤之以鼻。他手中的幽魂已经直指上座的姜嫄,“我不喜欢废话!也不喜欢浪费时间!你若能助我褪去这身黑炎,便尽快着手!若不能——”铁辰风的冷冽墨眸再次移到了金正身上,邪恶一笑,“我就将整个天海堂夷为平地!”

金正原本含笑的眼眸因铁辰风冷酷的威胁而渐渐冷淡下来,“你想褪去黑炎,可以!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也再所不惜,是还不是?!”

陡然沉重的表情,悻然的质问,令姜嫄为之动容,也令铁辰风一时语塞。他走近了过去,不惧其周身散发出的黑炎,与其怔怔相对,“如果你已不再只是铁辰风,如果你对姜嫄的记忆都清澈了,”金正伸手指了指上座的姜嫄,“那么,你应该知道当初你被剥离黑炎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失去黑炎的你,随时随地都可能再次沦为蛇覆咒的一项祭品。届时,你根本无力抵抗!那你又拿什么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对此,铁辰风不惧反迎,凑近了金正,凛然一笑,霸气外露,“你也认为我只能依靠黑炎才强大?”

“那么你呢?”铁辰风蓦地身形一闪,话音刚落,人已经赫然站在了姜嫄的面前,冰眸慑人,“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迎上这咄咄逼人的眼神,姜嫄看了看茫然的金正,惨然一笑,“我已解开了锁心咒。”说时,她眼神一阵涣散,整个人失重倒下,幸亏金正及时上前接住了她。看着倒在怀中,脸色惨白如纸的姜嫄,金正的眼神充满了不解。

“没想到解开锁心咒这么快吧。”姜嫄气若游丝,“其实锁心咒,只要两者相见,施咒者唤出对方的姓名,便得解……”

当铁辰风破云而至,驾着滚滚黑炎降临的那一霎,姜嫄与他面对面而立,从容不迫间不过是唤了一声,“慕容辰风,你终是来了!”

两人之间,心口那道虚无却坚不可摧的锁,就此应声而碎!

对铁辰风来说,今世所有的记忆统统清晰地在脑海中翻腾来去,他自己的、慕容辰风的,所有的这一切重叠交错而至,令他一时间混乱不安,难以喘息。而对姜嫄来说脑子里塞满了奇奇怪怪的咒印法门,理不清,挥不去,耗尽精力,倍感倦怠。

怪不得铁辰风会性情变得如此捉摸不透。

“这么说,你终于知道自己是谁?肩负着什么使命?”金正将姜嫄小心翼翼安置在坐榻上,转而投向了铁辰风质疑的目光。对此,铁辰风冷蔑一笑,“使命?我铁辰风不信命!也没什么所谓的使命!”

金正付之一笑,淡淡摇了摇首,“我说的不是铁辰风,而是慕容辰风!”

“慕容辰风?”铁辰风抬手间一抹黑炎如花在他掌中盛开,凄美孤独,“在十四年前就死在了蛇头山上,不是吗?”凌厉的目光忽扫向了斜靠在坐榻上的姜嫄,“当初我是多么信任你、爱护你——姜姐姐!想不到,你和我母亲一样歹毒,联合一起置我人灵分离!如今,我对你们这些所谓的亲人,一点留恋都没有!”

“那你爹呢?”金正追上两步,不禁低问,“你爹并没有参与蛇覆咒,事后才得知真相。对于他,你也一点留恋都没有吗?”

“那为何他不寻我真身?是觉得一具没了黑炎的行尸走肉,便没了价值吗?若是他寻了我,早就知道我已靠着自己再造灵魂,为何没有带我回漫云都?还是依然觉得没有黑炎的我,不具备回漫云都的资格呢?”

“不是如你想象——”

“那又是什么?你说他事后才得知真相,那得知真相之后呢?他为何不将慕容辰风的灵魂从葬首塔中解救出来呢?他的儿子傻傻一等便是十四年!若非静龙毁了姜府的葬塔,他至今还被禁锢在那里!还有那些惨死在蛇头山上的幼小生命!至今还不得安息!”

金正语塞,最后那一句“不得安息”令他陡然变色,胸口一窒,晃了晃身子,一个模糊幼小的身影不经意间映入了眼帘,狠狠揪着他的心。

“只儿,是你的妹妹吧!”铁辰风眼里充满着邪气,“你可知道他们那些孩子的脑袋就被铁链栓在葬首塔中?可她却是其中最快乐的那个,渴望阳光,总想迎光而去,却奈何被一条无情的铁链贯穿脑颅,不得自由,不得轮回!她也是最胆小的那个,每次受到欺负都只会躲在塔壁里哭着叫:哥哥,哥哥……她叫的可是你?”

“不要再说了!”金正厉吼道,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愤怒的姜嫄也为之吓了一跳。

铁辰风却冷酷地笑了起来,“不过意外的是,有个人却让她变得勇敢了。”迎上金正疑惑又充满痛苦的眼神,铁辰风的眸子里却闪过一抹独有的温柔,“静龙。从她闯入葬首塔之后,只儿便站在了她的一边。”

“不论只儿、慕容辰风还是我铁辰风,我们都选择了一样的。故,我愿褪去这一身黑炎,也是为了和这个女人厮守到老。谁也休想阻我!”

——“好!我如你所愿便是!”姜嫄脱口而出,令还在晃神的金正为之一怔,不容其劝阻,铁辰风的幽魂已架在了金正的脖颈之上,不容他妄动。

“若你唬弄我,我便杀了他!”铁辰风无情地威胁道。

“十四年前我能做到,如今,我亦能做到。”姜嫄起身朝着偏厅走去,“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你没有多少时间,后日晚上,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话音刚落,铁辰风收起幽魂,随意一坐,闭起了眼,休养生息。

金正看着他纹丝未动,目光又投向了姜嫄离去的方向,微紧。

“你要去便去,反正妄想姜嫄踏出这片黑炎。”铁辰风冷冷开了口,金正默然不语,离开了正厅,尾随而去。

直到了姜嫄的厢房之中,金正掀开垂帘,看了一眼床铺上打包到一半的行囊,目光最终落向了站在窗棂旁的姜嫄。

纤细曼妙的背影,映入金正的眸中,很深。

“原本我今日要与王二离开这里的。”姜嫄先开了口,喟叹一声,却没转过身,“上次见到他,他说知道我爹的下落,要我一起前往寻找……其实,我也犹豫未决,只是今日看着你满眼幸福迎娶了那个女人,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因为真的撑不下去……我没办法看着你们恩恩爱爱……我只是个自私的女人,对于你,我只想占为己有,绝不分享!”

想到金正与云雨纷即将洞房花烛,心揪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想尽快逃离这里。如今说出来,心竟还是那么痛。

金正默然不语,轻轻靠近了这个骄傲的背影。

“想不到他会这么快的来……我答应你的,解开锁心咒,我做到了。”

“那你当真能褪去他一身黑炎吗?”

姜嫄自嘲一笑,原本以为金正会说一些挽留她之类的话,却不晓他半句也没有。

“你在乎的果真只有这些……想当初,徐若涟倾尽一切假手于我,将年幼无知的慕容辰风身上之黑炎剥离;如今,慕容辰风不再是三岁孩童,他已经精通黑炎术,自身修为更不容小觑,单凭我,如何能做到?”

“那你还答应他?”金正不禁伸手拉姜嫄,却不料被这么一拉,回过身来是一张哭泣的脸庞,盈盈眼眸中藏不住的是深情,令其一怔。

“不然呢?他真的会大开杀戒的。他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慕容辰风,不是那个天真无邪、容易哄骗的孩子了!”

“可你的缓兵之计没有用。”任谁都无法与黑炎抗衡,不是吗?

姜嫄思索了一下,眼神透露出一抹暗光,仿若那一瞬她不尽是她,“未必。若是能在后天晚上之前,你帮我寻得龙尾骨、血狐胆、冰花火叶作为咒阵祭品的话——”

“难,却也不难。可这个咒阵有何用?”金正古林阁囊括天下奇书,有什么他所不知的呢?虽然这三件东西皆是千金难求,百年难遇,但对他金正来说的确是难,却也不难。

“这个咒阵可以暂时扰乱他的灵力,令黑炎不能够随心所欲。”见金正将信将疑,姜嫄却没有再多说的意思。

“如此他说不定能相信驱灵术起了作用。”金正思索了片刻,才淡淡吐出了一句话。

“只是还需要一样东西启阵。”

“什么?”

“我这个阵法也并非凭空而出,乃是方才锁心咒解开后悟得,必定此法源于徐若涟的记忆,亦是源属九阴幽冥血族的,自然启阵必须用九阴幽冥族之血。”

姜嫄之能力源于徐若涟,徐若涟乃是御天唯一的弟子,通晓血族所有禁术,如今锁心咒开,姜嫄好比徐若涟再世,这些金正皆了然于胸。可是要在天海堂马上找到一个拥有九阴幽冥血的人,实属不易。姜嫄此言,自是觉得金正并不能备齐她所要的这些东西。

“好。”谁料金正竟然轻巧地应诺了,“我这就去准备。”说罢旋身往外而去。

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那一身原本扎眼的喜服,此刻看起来,却更显无情。姜嫄凄然一笑,是她,总是太低估金正了。云雨纷也好、自己也罢,在金正心中,都没什么分量吧。

离开怜伊居,走了有一段路,只见伏忉早已在前方等候,手中还拿着一身行装。金正投以默契的一笑,一边褪去一身喜服,一边接过了他准备好的海蓝色袍子,迅速地穿戴整齐,也听着伏忉的报告,这才得知风影与唐竹不知去向。金正神情肃然,当即吩咐了他几句后,摆摆手示意其退去。又独自往千红山的北面而去,这一路他看似沉着,却走得极快,剪径而行。

这一切显然来得太快,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再难的困境,总有办法迎刃而解,这才应是他金正的泰然本色。

千红山北面栈道之上,人烟绝迹,金正进入了一个叫做离殇居的地方,不过半刻时间,便从里面出来了。同时离殇居的天空瞬间聚集了千万只云凝成的鸟状,随着夜风又刹如闪电,四散而去。

金正嘴角微紧,目光深如潭水,不做逗留。

所去之地,乃是千红山西面,毗邻昔日金雪林的住所——聚香阁,名为凤仙阁。

门口,曲烟半倚着,飘忽不定,像是随时一起风便能带走她。见到行色匆匆的金正,曲烟屈身以礼,两人之间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便懂。曲烟当即如一缕香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凤仙阁,虽然比不上聚香阁那么大,但也是有一座两层三开的主楼。门前一条碎石小径直通主楼,小径两旁种满了凤仙透骨草。此刻已渐入冬季,看不到繁花似锦,清新依在,别有一番风味。

“天海堂有什么了不起!龙海山庄又怎么样!!你们就是这么招待贵宾?!云斩那小子一出洛阳,这儿就没好酒好菜了!算哪门子待客之道!小姐晕倒,我要见见也不成!!狗屁规矩!!我王二说什么在姜府也是个百武长!在那金廊道是来去自由,谁管得着呀!!”

金正一边听着王二骂骂咧咧,一边循声而去。声音并不出自主楼,而是旁边的一间竹屋。这间竹屋本是摆放着一些杂物,不为居住。金正走近竹屋旁,只见窗户虚掩着,从缝隙中看见王二果然在此:他身上还只是之前与自己回洛阳时穿的那套藏青色的粗麻劲装,并没有穿上自己命人送来的裘皮大袍。此刻他倒也不嫌冷,横躺在这个四处窜风的竹屋之内、冰凉的青石地之上,周遭还有数不尽的酒坛胡乱堆放着。

金正略带深意的一笑,伸手之间,一道劲气从指尖迸发,直射向竹屋里的王二。王二酩酊之态,毫无感应那闪电一击,只见端在嘴边的酒坛子嘣的一声碎了,酒洒了一身。王二这才意识到有人暗算,当即暴跳如雷,咧开嘴大骂道,“明人不做暗事!哪个不知死活的混蛋,敢欺负到我王二的头上!快给爷滚出来!”

“王大哥火气不小呀!”金正双手插胸,气定神闲地倚在门口玄关处,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云兄弟,是你啊!你!”王二指了指自己一身湿哒哒的衣裳,气结。

金正大步上前旋身一把揽住了王二的臂膀,“王大哥,小弟带你去泡个热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少来!我王二可消受不起!你如今可是摇身一变,乃天下第一大派天海堂主——金正!日理万机呐!你怎有闲情来理会我这个区区的姜府武人了!”

王二要推开金正,却被他腕力一提,整个脑袋都靠了过去,“王大哥切莫生气,我已命人在凌霄阁备了刚从京都运回来的十坛白穆泉,要好好款待你呢!”

十坛白穆泉!?

王二眼眸顿亮,口水几乎要流下来了。可转瞬,他又咽了咽口水,故作正色,摆起了架子,“我才不去什么凌霄阁!你要请我喝酒,就把酒抬到我这个凤、凤仙阁来喝!”

以为金正要发难,却不料他爽快地应诺了一声,便要出去命人抬酒来。王二急忙喊住了他,“哎呀,算了,抬来抬去,麻烦!我随你去吧!”

金正爽朗一笑,屈身侧过一旁,“那王大哥,请吧!”

王二搔着脑袋,嘟囔着,“云斩,不,金堂主啊,哎呀,哪个才是真的你呀!”这性情截然不同,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人,着实让人看不懂。王二一直以来所认识的是潇洒不羁,却谈笑间亦能杀人的云斩。而他曾在龙海大殿上见过的金正举止温文尔雅,却隐隐透着霸气,又不乏内敛深沉,武林之首,实至名归。

“哪个都是真的我,如假包换!”金正一跃而起,凌空旋身朝着王二招手,“王大哥,快点呀!”

王二举步间却顿了顿,“你轻功卓越,大哥我喝多了,还是徒步走得踏实!”说着,王二朝门口而去,金正人已经跃过他的头顶,如清风徐来,在门外飘然落地,“王大哥,你还是真够懒的。”

“懒的是你吧!”王二白了他一眼,“这姜府呆惯了,也走惯了金廊道。要飞,而且一路飞上这千红山顶,悬咯!”王二摇了摇头,感叹自己荒废轻功太久,已心有余而力不足。

金正对此却是但笑不语,安分地与王二并肩同行……

凌霄阁,有两座一模一样的五层两开主楼并列,飞檐腾龙,缤纷琉璃瓦,龙沟凤滴。屹立身前,犹如神殿之作,赏心悦目,叹为观止。只见两座主楼上各有白玉横匾——左为云楼,右名泰楼。

王二不禁搔了搔脑袋,又故作文人之态,摇晃了两下脑袋,抚了抚下巴上那一抹抹胡渣子,“云斩,故曰云楼?泰楼又作何解呀?”

金正对此一笑,也煞有介事地提了提袖,一副文人墨客的姿态,指了指横匾之上的泰字,“为人谦泰,凡事泰然处之,则所在皆通,乃我处世之道;泰山压顶不弯腰,乃我气节;清虚静泰,乃我向往的生活;中外和宁,生灵舒泰,则乃我向往的天下。泰皇……”

“好了好了,别再泰了……我王二粗人一个,哪里懂这么多文绉绉的玩意。”王二摆了摆手,一副头痛欲裂的表情,目光游走在两座主楼之间,“那白穆泉在哪里呢?”

“王大哥真是心急啊!”金正忍俊不禁,“王大哥,泰楼已备好汤水,你沐浴梳洗一番,好酒好菜自然奉上。”说时,金正指了指在两座主楼的第四层,在雾气的缠绕之下,有一条桥廊相通,桥廊中央是一座空中亭台,侍婢们手中捧着坛坛碗碗来去匆匆,似乎准备丰盛呢。如此望去,犹如仙境。

不顾王二看得口水直流,金正示意身旁候着的侍女已经将其左右架起,半推半就入了泰楼。

一番梳洗之外,王二穿上了金正命人准备好的新衣,青色夹棉长袍外披上了紫貂大袍,金帛束发,整个人神清气爽。伺候着的侍女们也难以置信眼前这个棱角分明、英挺俊朗的中年男子竟是先前那个蓬头垢面、衣裳邋遢不堪的王二。

王二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当即捧腹大笑,却又忍不住自恋道,“咦呀,我王二原来也是个美男子呀!要再早个十年,定不输云斩那小子!你说是不是呀?”王二贼兮兮地凑近了身边为自己打理着衣袍的侍女,侍女见他突然整张脸就这么贴了过来,羞赧地垂下了头,扭身便跑开了。

王二尴尬一笑,便朝着楼上而去。他是在泰楼的二楼沐浴梳洗的,而那条空中长廊是在四楼。走在阶梯之上,几次几乎被自己的长袍给绊倒,王二气得直骂云斩太不厚道,没有给他量身准备适合的行头。这一出口骂骂咧咧就是自毁形象,引来前后侍女的暗笑。不过,王二虽外形不差,但个头的确是矮了一些。人常说堂堂七尺男儿,金正的个子约莫八尺有余,而王二整整矮了他一头,也就六尺的样子。如此说来,这身衣衫是长了点,也难怪他会一路抱怨。

直到了四楼空中走廊的玄关处,前面引领的侍女两旁站开,屈身邀请。桥廊中央,金正已经坐在那里朝自己含笑挥手。王二这才正了正色,仰着头大步走了上去。可是一步踏入桥廊,只觉得脚下一阵荡漾,犹如置身在海中摇曳的孤船之上。王二微微皱眉,细细看了看左右以及脚下的构造,由外而看明明是一座石廊,可如今细看之下,竟然是木制的桥廊,怪不得如此轻摇。凌霄阁位于千红山高处,仅次于千红山之巅的古林阁之下,且阁楼有五层之高,在白雾山常年的浓雾萦绕下,的确难以窥清全貌。

王二跌跌撞撞走来,一屁股坐定,伸手便要拿桌上的酒坛子,却抢先被金正先夺了过去。

“怎么?还不让你王大哥赶快尝尝鲜?!想馋死我呀!”王二脸一拉,没好生气地道。金正则笑了笑,将小坛子的酒放在身边,另一手又从底下端起了一大坛子酒放在了王二面前,“王大哥,这才是皇城的白穆泉!”

“噢,”王二赶紧双手抱住了酒坛,要揭开酒封的时候却犹豫了下,狐疑地指了指金正身边的那小坛子,“那你这是什么酒呀!为何我喝不得!”

金正无奈一笑,打开了封盖,“这是很早前云雨纷送我的百花酿,虽然清香扑鼻,但味道实在是……”

王二不容他说下去,已经伸手进去沾了沾,尝了尝味道,当即一脸嫌恶地囔起来,“这……这不就是白水么!哪算什么酒呀!闻着倒是挺香的!你怎么喝得下去呀!”

“王大哥莫有所不知,她呢,给我提了两个要求,如果我都做到,她便相信我是真心待她,就心甘情愿做我的第二夫人;如果我做不到,即便成了亲,她依然会想方设法逃走。”金正说时,惆怅一叹,提坛而起,灌了自己一大口。

王二看着他痛饮下这么难喝的酒,不由一脸扭曲,“那她到底提了哪两个要求呀?不会其中就是让你喝这个吧?”

金正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是呀,第一从今往后滴酒不沾,只能喝她的百花酿。这坛百花酿是我与她相识时,她送我的,是她费了心思酿制的。可索然无味,故而我一直放着。后来她知道我好酒,便不再送了。就平日里送些花花草草的给我当摆设。如今,她提这个要求,想必是记恨着当初我一口也不肯喝这百花酿。”

“女人嘛,就是小心眼!”王二大口大口地畅饮,又忍不住问,“那还有一个不人道的要求呢?”

看着金正欲哭无泪的表情也知道必然不会好事,“第二呀,就是要把天海堂总账房一职交给她掌管。”

“什么!?”王二拍案而起,嘴里没咽下去的酒差点洒在了金正脸上,幸得他侧身闪得快,“这明摆是在欺辱我家小姐么!云兄弟,不,金、正!这事儿你不会应允了吧!”

金正默然颔首。

王二当即绿了脸,举起的酒坛子要砸,最终还是舍不得把气撒在一坛好酒上,长吁短叹一番后又放了下,不甘地道,“众所周知,姜爷号称财通神,天下之大,论财势雄厚,谁及得了他?但你或许不知道,姜府一半的产业在三年前就归小姐打理了。管江湖,你行;但管银子,这里谁能与我家小姐争锋?!”

金正依旧点头不语,一口一口喝着百花酿。

“你当真是被个女人迷惑得不清呢!”王二急得直跳脚,“当初你以云斩身份入姜府,后来一路上你对小姐是关怀备至,所以到了洛阳我得知你就是金正,倒也不生气了。想来小姐嫁给你,也是托付了对的人。岂料呀,新婚还未过,你就另娶她人。你这喜新厌旧也未免也太快了吧!”

“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可?姜嫄依然是我结发之妻,地位牢不可破。”金正拍了拍王二的肩膀,释然一笑,“王大哥不必纠结,就算我允了云雨纷,若她不能胜任,也会甘心让贤的。我何必此刻就断了她的念头?说到底,她也想为我天海堂出力,不是吗?”

“那你一副愁眉苦脸干嘛!”王二推开了他的手,气不打一处来。

“王大哥,我只是担心姜嫄。”金正边说边将酒坛重新放到了王二面前,王二气恼恼地提起来猛喝一开口,“你执意要娶那个云什么的,你还担心我家小姐做什么!”

“我对姜嫄也是真心的呀,只是——”金正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王二见其表情渐冷,只是那一瞬的冷,让人背脊发凉。

“只是姜嫄未必真心待我。”

随着金正一字一句地道出,王二不禁蹙眉,酒意全无,“你知道慕容皓雪的事了?”

金正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我很清楚我家小姐,她绝非轻浮之人,与那混小子之间肯定是清清白白的。她一直呆在深闺之中,不谙世事,所以被那混小子的花言巧语一时间捕获了芳心也情有可原。”

“王大哥所言甚是,正是我知道这点,才容忍她至今。你在姜府呆的久,自然应该了解你家小姐的脾性,不苟言笑,待事待人冷漠异常,对我这个夫君可没一点温柔依人之态呀!”

“这——”王二一时语塞,摇了摇头,一口烈酒下肚。

眼见着王二的酒坛子已空,金正又送上了一坛,略带深意地一笑,“王大哥,你可知姜府出了什么事吗?”

王二原本兴冲冲地要接过酒坛的手掷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目光一闪,“什么事呀?”

“姜府不知被什么人摧毁殆尽,已成一片残垣废墟,姜爷不知所踪。”金正淡淡道出,令王二怔在原地,表情瞬间僵住了。良久,他才故作缓过神来,“不可能的!姜府固若金汤,谁能够破金廊道?”他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抓起了金正的衣襟,悻然责问道,“你是漫云族人?是不是你们入姜府——”

看来眼前这个王大哥不单单是武功藏的深,演戏的本领也是高得不可估量。金正心中暗忖,“王大哥,”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俨然正色,“以漫云术入姜府容易,但那只是避开金廊道,而非摧毁它。何况,王大哥曾告诉我姜府里共有六座葬塔,此刻呢,六座葬塔早已荡然无存。试问,我当时身在九玄天鼎破七玄阵,又怎么能够同时毁了姜府的金廊道与葬塔?再者,我当真有这个能耐吗?”

“就算你一人没有,你漫云族不还有其他族人?”王二将信将疑,手却已经渐渐松开了。

金正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好,即便我们有此能耐,可我们为何要这么做?姜嫄已是我的妻子,我何必要去毁了自己丈人的家园?况且,六座葬塔的作用,受益的可是我们漫云族,不是吗?”

王二一时间接不上话,只有闷头喝酒。可见王二虽一直将百武长挂在嘴边,但是他所知道的,却不仅仅是一名百武长应该知道的。

当一整坛酒,一饮而尽,王二甩手一扔,丢向了桥廊之外,接着原本颓废忧虑的王二脸上多了一抹惊异。

——没有酒坛落地的碎裂之声!

王二目光一紧,环顾桥廊之外,除了浓密的云雾,看不到任何景色。紧接着,他又望向桥廊的两端,守候在通道口的侍女们不见了,而通道竟然也消失了!整条摇来晃去的桥廊周遭除了迷雾,还是迷雾。仿佛他们早已置身在云海之中。

王二赶紧抽身,一脚已经登上了桥廊一旁的栏杆之上,一副要纵身一跃的姿态。

“王大哥,你常说自己轻功不好。这一跳,不定是粉身碎骨,要与兄弟我天人永隔呀!”金正云淡风轻地说着,却没有半点劝慰之意。

王二皱着眉头,踌躇不决。方才金正一直与自己把酒交心,侃侃而谈,不过皆是障眼法。如今,这眼皮底下到底有多高,他也难以预料。直到晨曦之光穿云透雾而来,刺得眼睛有些发疼。王二的悬着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

“凌天廊,听听这名字,王大哥自当了然于胸,这凌驾九霄之上,有多高。”金正含笑饮着百花酿,“王大哥,是否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呼吸有点困难。”

王二赶紧伸手捂着胸口,刚刚以为是酒劲作祟,如今被金正这么一说,倒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了。

莫非是酒中有毒?王二目光一紧直逼金正,只见他淡定从容的起身走来,“王大哥莫急,第一次登入云上之境,难免如此。”

“这……这真是在天上?”王二不可思议,伸出的一只脚赶紧缩了回来,竟然止不住有丝颤抖。

金正点着头,张开双臂,“王大哥,凌天廊的构造看似如廊,实则不是。”

的确如此。从踏入凌天廊的第一步开始,王二就觉得蹊跷。明明看似是青石构造,实则却是木制的;明明应该是稳固不动,却如水中轻舟般摇曳。这凌天廊的两端必定有轴链,将其拉到更高的地方。换言之,在这看不真切的无垠上空定当有更为庞大牢靠的地方存在着轴轮,在外力的作用下,才能将凌天廊拉扯了上去。

王二恍然顿悟,“漫云都!”

倘若说这世上有一个地方,以城池的形态存在于九霄云外,只有传说中的漫云都。可是漫云都不是移动的吗?怎竟会就在龙海山庄的上空?!

“我记得我古林阁中《神传》就有记载过一段漫云都的来历。数百年前,原本漫云都只是一座在荒漠的普通城镇,那里气候干燥,烈阳如焰,很多百姓因此干渴而死,被迫迁徙。当时的漫云族人,胜于普通人,却不及九阴幽冥血族人,被其任意蹂躏、残杀,最终逃到了那座荒无人烟的空城,藏身匿迹。岂料绝处逢生,在那竟相继有人修炼成了漫云术,九阴幽冥血族得知后发兵前来围杀,族长以万云鼎城,将整座城镇拔地而起,直入天庭。此后,漫云族人就生活在漫云都上,不再入世。”

王二听着听着,人已经回到了座位之上,继续喝酒吃菜起来,“如果不问世事,当初凌之族怎么找到你们,将叶之族的王权夺了去?你又怎么好端端的天上不呆,偏偏要下来创立什么天海堂?”

王二提坛倒了几口,发现酒又没了。只见金正及时又送上了一坛,他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撕开酒封就是豪饮一番。

“王大哥说的是,不问世事是假的,任谁想永生永世被困在一座城里。血族也好,漫云族也罢,驰骋天下,无拘无束,任谁不想?”金正坦然一笑,举杯而起,“王大哥,你可愿站在我这一边?”

王二迟疑了一下,并没有以酒相迎,“我不过是一介武夫,你太抬举我了!”

“这么说王大哥是嫌弃我咯?”

“哈哈哈,什么话呀!你可是漫云族人!我高攀不上呀!”王二摆了摆手,金正掷在手中的酒杯却没有放下的意思,目光紧紧盯着王二,“王大哥,你何必在意我是漫云族的身份,我可一点也不介意你是九阴幽冥血族之人。”随着金正最后那句话一出,不容王二脸色惊变,金正手指轻弹杯身,一滴酒水从酒杯中弹出,直朝王二的面门射来,令其猝不及防。不过一瞬之势,王二的脸上裂开了一道细口,他微微皱眉,却未妄动,心中不禁暗忖:金正若在此时下杀手,自己未必能够逃脱,但他似乎又是想试探自己。下意识伸手去抹了抹血,却不经意看到染了血的手掌上竟是蓝色的!

“九玄神水!?”王二低喝道,百口莫辩。

“是啊,”金正晃了晃酒杯,又指了指桌上一直未曾动过的小酒壶,“这是与我一同战九玄天鼎时,部下特地留着的九玄神水,正好对我的伤有益无害,就随便喝喝了。”

王二不再一惊一乍,也不再贪杯,目光直勾勾盯着金正,“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九阴幽冥血族人?”

“我当然不知道,”金正付之一笑,再次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怎么?王大哥,还是不愿与我为伍?”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身为漫云族人,不该同仇敌忾吗?你硬要我站在你这边,到底是何居心?!”

“为我所用者,亦可用我。”金正的酒杯凑到了王二的面前,眼神坚定而深不可测,“王大哥,兄弟敬你。”

王二迟疑了下,犹豫的目光在与金正对视间渐渐转为平静,捉摸不透。而金正依旧气定神闲,纹丝未动。忽地,王二提起一掌拍击桌面,劲力所至,酒坛应势而起,他一手稳稳接住落在空中的酒坛,与金正的酒杯相撞之时,竟是释然畅笑一声,提坛灌喉。

金正嘴角一勾,一饮而尽。

良久,王二丢开了个空酒坛子,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酒渍,无奈一笑,“云兄弟,为什么如此看重我呢?”

金正但笑不语,想再取酒来。却只见王二摇摇晃晃起身,索性整个人坐到了酒坛堆中,他倚着廊栏,随手提起一坛酒便开怀畅饮,无所拘束。金正对此付诸一笑,自顾自斟酒,倒也是乐在其中。

“若非你是漫云族人,说不定我们还真能成为好兄弟!”王二说着又酣然大笑,“不对,不对,就算如此,你依然是天海堂的金正,而我只是一个武人,怎么可与你称兄道弟!”王位搔着脑袋,苦恼道,“云兄弟,我百思不得其解呀,你为何如此厚待我呢?你看,这白穆泉的酒,价值连城,却快被我喝个精光了!我王二值几个钱呐!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就算是九阴幽冥血族人,却不过只是个普通族人,功夫还远不如你呀!”

王二边喝着酒,边唠叨个没完。金正倒也不加阻止,任由他自说自话。直到凌天廊一阵剧烈的晃荡,王二一个未坐稳,连人带酒差点扑倒在地,恍然惊醒,却见金正已站在自己身边,一把将其拉起。不容王二问,金正一把抓着他的臂膀,朝着凌天廊外的云雾间纵身而出。

王二紧闭着眼睛,整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可是未叫喊多久,他的双足便感到了踏实。这不是跳了下去吗?莫非……赶紧睁开眼看个究竟,却只见眼前云雾散开,赫然出现在眼帘的是一座巍峨的宫殿,呈灰暗之色,仿佛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宫殿正上方应是由灵璧石铸造的一柄巨型权杖,约十丈之高,权杖的顶端则是由紫翠石雕刻成三角形,三角形正中是由红水晶制成的五芒星,闪动着盈盈红光。

白玉石铺成的宫道,直通大殿之门。而不远的前方,是金正冲着自己在招手。

“王大哥,快过来呀!”

“这是哪里呀!”王二脱口而出,神情微紧,裹足不前。

金正没有回答,旋身没入大殿。只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又一层袭来的浓雾中,王二揉了揉眼睛,一鼓作气疾步跟了上去。

直到了大殿门口,王二这才注意到了正殿大门上的横匾——

“闇皇殿?”王二蹙眉低语,“漫云族三皇之一?”正色以待,大步迈了进去。

一入大殿,敞亮辉煌,犹如置身仙境一般。如此宏伟大殿竟然没有一根石柱支撑,放眼望去,一览无遗。王二不禁凝眉低首,双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脚下的石板,竟通透似无,数不尽的浮云仿若就在脚下飘来荡去。

“王大哥别看就不会怕了。”金正轻描淡写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之中响起,令王二不禁背脊一凉,目光不由自主地循声而望,只见金正已稳稳坐在前方的宝座之上,一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托着腮,另一手正朝自己含笑招手。

能够泰然登上闇皇殿宝座之上的人,自然毋庸置疑非闇皇不可!

王二目光笔直,小心谨慎走来,“云兄弟,你竟然贵为闇皇?”

金正张开双臂,不屑一瞥,“是又如何?王大哥,你放眼看看,我这个闇皇殿一个随从都没有,还远不如万丈之下的龙海山庄。”

“也是啊,堂堂闇皇怎么没一个伺候的人呐!”王二不禁同感,捎着脑袋一脸不解。

“所以王大哥此刻总算明白了吧,不是说贵为闇皇,就会受到每一个漫云族人的拥戴;也不是每一个漫云族人都会仇恨九阴幽冥血族之人。愿与我站在一起的人,那必定是与我有一样的理想。”

“理想?”王二半信半疑,“什么理想?”

“没有以血统为贵的九阴幽冥血族、漫云族,没有以姓氏为贵的叶之族、凌之族,大同世界,众生平常。”

换来的是王二的捧腹大笑,“身为漫云族闇皇,你竟然说出如此让人笑掉大牙的理想?!云兄弟呀,你以为我王二傻到会相信这种谎话吗?”见金正不苟言笑,犹如是那日金萝轩前被激怒的云斩,王二俨然收起了笑意,“若是这话当真,你就将是漫云族的众矢之的!”

金正站立了起来,漠然摇首,指了指头顶之上,阴森森地道,“知道闇皇之殿顶上的权杖象征着什么吗——至高无上的智慧、与邪恶。”金正又指了指自己,眼眸幽深得令人发憷,“如今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是我。”

“云兄弟无非是想告诉我,你是智慧与邪恶的象征,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吗?”王二平静地迎上高高在上那双幽深如海的眸子,仿佛唯有他能从这位气度不凡的金正身上感知到一股闇黑而浓烈的气流在此起彼伏。

“所以说王大哥就是我的知己!兄弟!”金正畅笑感慨,却在旋身拂袖之间,眼神僵冷如冰。同时,王二周身空旷之地竟然凭空而起了一根根方方正正的琉璃柱,将他的视线完全遮掩住了。王二欲绕开,却只见眼前的一根琉璃柱里出现姜府金廊道的模样,还有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其中急速行走着。这是幻觉!定是幻觉!王二用劲闭了闭眼,再次望向面前的琉璃柱,那情景竟然依旧栩栩如生在眼前!王二索性侧身而行,却只见又一根琉璃柱中呈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孤独地伫立在一处崖颠,摇摇欲坠……

“若柔!!”王二情急喊出,整个人撞上了琉璃柱,吃痛地连退了数步。幻觉!又是幻觉!可怎么会是她?!王二双手捧着淌血的额头,踉踉跄跄地转身欲避开,却又见姜爷身着金丝大袍正含笑朝着他招手,还有其身后的一个人影渐渐清晰,与姜爷并肩而立,挥了挥手中拂尘,慈祥地朝他微微笑。

“一渃……”王二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握成了拳,顿时他红透了眼,厉目直扫向四周密密麻麻的琉璃柱,柱与柱之间的间隙,根本搜索不到金正的身影!!

“金正!”王二仰天咆哮,“你引诱我至此,就是为了困住我吗?!闇皇殿下,你未免太瞧得起我王二了吧!”

眼神左右恍惚不定,围绕在身边的琉璃柱皆呈现出不同的情景,分不清是他的记忆还是幻觉……

“啊!”王二彻吼一声,朝着一根琉璃柱就是不顾一切的一拳,岂料那他用劲全力的一拳非但没有击碎琉璃柱,而是就这么伸了进去,仿佛是穿透了水层。随之浓眉拧成了一个结,“该死!拔不出来了!”

殊不知金正的王座旁也升起了一根琉璃柱,就是这根琉璃柱里伸出了一只手臂,金正从容地抽出腰间的缠臂刀,一把扣紧了凭空出现的手腕,然后朝着手掌割了下去。鲜血涓涓流淌了下来,金正当即取了早已备好的瓶子,接了住。直到瓶子装满了血,他才放开了那条手臂。

只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琉璃柱的什么东西卡住了,接着掌心一阵割裂的疼痛,让他嘶了一声。

“该死的!你是要老子的命!”王二低吼一声,另一只手朝着琉璃柱拍去,原本想借力将自己那只手给拔出来的。不晓得那一掌拍下去却是拍到了坚硬如铁之物一般,整个人弹了开来。

闷哼一声,王二一手撑着地,一手抹了抹嘴角的血丝,顿时身子一僵,目光怔怔望着自己那只抹嘴角的手——手竟然拔出来了,可怎么如此撕心裂肺的痛?

当即反掌一看,果不其然,手掌上一道细而薄的刀刃口,这是云斩的缠臂刀,绝对错不了!

王二眯着眼,若有所思。

随之而起的是金正独有的那种淡而无味的笑声,回荡在闇皇之殿的上空,他不温不火地幽幽道来,“王大哥,切莫动气。伤你并非我本意,也是事出突然。”

“哼,那你的本意是什么?”

“王大哥所在之地乃是闇影流光之境,为我闇皇一世所创。身在此境中,无论你看到什么,那都不只是幻境,更是你的心境。面对自己的心,唯独冷静,才能够看得更清、更透。”

“少来这一套!”王二脸色铁青,指天怒吼道,“你既然要困我,便不该再假惺惺的故作指点!云兄弟——”王二紧锁双眉,几乎是咬牙切齿唤了金正一声云兄弟,“为什么?”

听到王二再次这么称呼自己,金正欣慰一笑,“倘若王大哥愿与我结为异姓兄弟,共创大同世界,我自然很乐意放王大哥出来——”

“我不是说这个!”王二俨然正色,扫了周遭的琉璃柱呈现的种种异象,“为什么偏偏要用这个什么闇影流光之境困住我?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关到你天海堂的石机牢里去?”

金正略有深意的一笑,“因为我不愿冒险。王大哥,你的身份我心中早已猜到几分,我生怕自己猜中了,小小的石机牢又怎能留住你呢?思来想去,唯有这里,我倒是有八成的把握。”

“八成?”王二不禁一笑,原本紧锁的双眉此刻却是缓了缓,如此绝境仿佛因为金正的一句话倒令他坦然接受了。王二索性就地盘坐,闭目养神起来。

“好吧,云兄弟!就让你王大哥好好呆在这里,想个透彻吧!

金正倒也一点不惊讶,“那王大哥就安心留在我的闇皇殿,小弟就不奉陪了。”说罢,他便将那盛满王二鲜血的瓶子放入了囊中,扬长而去。

乘着凌天廊缓缓而下,金正独自一人提着一坛子白穆泉,望着远处,一杯接着一杯……不知不觉间,风走云集,一波又一波的浓雾挥之不去,遮掩住了他的面容,看不出他何种的表情。或许即便看清了,也难以捉摸他的心。

眼皮底下的千红山被白雾萦绕,即便此刻已经阳光普照,却依然看不通透。唯有那依稀的黑气,腾腾而起,显得如此突兀。

直到一阵连续的机械声音响起,凌天廊剧烈晃动了下,又恢复了平静。此刻廊道两端又出现了门,依旧有侍女左右候在那里。只不过其中一端伏忉也在。

金正瞄了他一眼,相反,朝另一面出入口走了去。伏忉所站的是通往泰楼的必经之路,毋庸置疑,金正所去的是云楼。

云楼之中,还保持着喜气洋洋的装饰。喜字的灯笼一路晃动着,红色的绸带蜿蜒在走道的两旁……直到张贴着一对大红喜字的门前,金正轻轻推开了门。

里面的人儿,依旧戴着红盖头,一席喜服亦没有褪去,就这么依靠在床畔,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听到房门一开一合之声,云雨纷警觉地竖了起来,“谁?!”随手要掀起自己的头盖来,却被一双大手阻止了。不容她再问,红盖头已经被掀了开,对上的是一双柔情似水的俊眸,云雨纷一怔,“金堂主?”

“不该唤我一声夫君吗?”金正俊眉一挑,伸手扣住云雨纷尖尖的下巴,微微一抬,唇已覆了上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