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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弯的夏天》第33章 第三部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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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赴老金的约会是在一个星期以后。这一个星期来,她坐卧不安,魂不守舍。她不太出门了,只为等一个电话。家里的电话铃只要一响,她就说,我来接。抱歉地看我一眼,笑笑。她拿我当什么?一个小孩子?

我说,你干吗不把电话打过去?

她说,谁?

我不说话了。这段时间我们在冷战。一听到电话铃声,我就颤抖。我希望他已死掉。没错,我就是这么咒他来着。我不能阻止我心爱的女人被追求,这一天迟早会来到。你没看见她那两天丧魂落魄的样子,说话答非所问,脸上常常挂着莫名的笑容。说真的,我简直气炸了。我们开始吵架了,每天都吵。我想说,那几天她的心思压根就不在吵架上,她生不气来。说不上几句话,她就开始笑,长时间的恍惚的微笑。这女人没治了,她被一个男人搞得神魂颠倒,她三十四岁了。我们完了。

我开始向公司的一个女孩示爱,有一天晚上约她去酒吧坐了一会儿,在昏暗的灯光底下,我壮胆拿起了她的手,贴在嘴唇上吻了一下。我不敢做别的,怕万一闹大了,收不了场。我对阿姐那边还残留最后一点希望,那就是也许这一切不是真的,仅仅是我的猜嫉。为什么不是呢,她又没向我承认过。可是那天晚上回家后,她竟然说要跟我聊聊。

聊什么呢?我换了衣服坐到椅子上。她说,到这儿来,拍拍床铺示意我躺到她身边,又起身把床头灯调到一个合适的亮度上,然后躺下来微笑着看我,用手指弹弹我的脑门,说,我们是不是朋友?

我说是。

我们首先是朋友,然后才是别的,是吗?

我点点头。

那好,她笑道,这我就放心了。她俯身抱住我说,记住,我说什么话你都不准生气,因为首先,她顿了一下说,这是两个朋友之间的谈话。

后来我想,阿姐太孤单了,她沉浸在她的相思病里不能自拨,她必须找人说说话。她在广州没有朋友,惟一能聊聊心里话的人就是我了。我不太了解女人,我也不知道大部分女人在碰上这类事的时候,是不是都像她这样傻,我只知道,要是换了男人,绝不会这样做的,何苦来?这类事隐瞒都来不及呢。

她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我遇到了一点麻烦。我确实喜欢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拿眼睛啪嗒啪嗒地看着我,那样子很是无辜。说真的,如果不考虑到我当时的处境,我差不多会笑起来。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确实有招数,她伤害你,可是她让你觉得她很无辜。她让我帮她想想办法。我没好气地说,这好办,你跟他好呗。

可是……人家并没这个意思。一个星期过去了,要打电话早该打了。难道是我在自做多情?我误会他意思了?不会吧——想了想说,我在这方面很少出差错的。你只要看看他那天的样子——看了我一眼,突然打住了。

她说,你还是生气了。

我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不说了。她把手臂枕头,抬头看天花板。

我当时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既想听又不想听。僵持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勾着她把话又说下去。

你说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紧锁眉头问我,我真是搞不懂了。不过不要紧,她笑道,他要是再这样下去,再有两天,我就有本事把他忘掉。

我说,看样子你本事还很大。

她笑道,这有什么难?我这种人——“哼”了一声道,只是有点不甘心。

她这人藏不住话,这方面,你完全可以认为她很天真,因为她没肝没肺。她坦诚之极。她把我当成自家人,她的弟弟,朋友,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她独独没把我当成她的恋人,而现在,这个人正躺在她身边。

她从床头柜上摸起一面镜子,左右照了一下,说,我是不是很丑?不至于吧,我觉得自己还行。自己也笑起来,拿脚勾住我的腿,说,不好意思,我太过份了。——翻身抱住我,摇我,为自己辩护道,我只是说说而已,又没别的意思。说说又不犯法。

看得出来,她正在为想念一个男人而忧愁,可是她喜欢这忧愁。也许她真的就要疯了,她从来没被别人这么怠慢过,她觉得屈辱。她翻身坐起,自忖地说,也许我不是真的喜欢他,我是喜欢他那股子劲。——突然悟到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千万不能追他呀,谁先主动谁就完。

我跳下床来,在地上走了几步。我今天遇上神经病了。我是立在床前宣布我的决定的:我明天搬出去住。我用手点她的脑门说,夏明雪,你欺负人。

她说,怎么了?因笑了起来:你还是生气了。你这人特没劲,不是说好不生气的吗?我又没说要跟你分手,我说了吗?你搬出去住?你搬吧。——我还不让呢。谁说我要跟他好了?谁说啦?没准他来约我时,我劲遏了,还不去呢。我只是把这事跟你商量,说了几句过头话,说过头话怎么啦?因为我是女的——她说到“女的”时,特别理直气壮,仿佛女的就该被原谅,不管她做了什么。

跟这类“女的”讲不起理来,我摆摆手转过身去。

她重新躺下来,悠悠说道,我觉得自己挺好,只不过偶尔会动点小心思,凡是女人都会动心思。古圣贤都会犯错,更别说我。

她和老金的约会是在两天以后。老金出差去了,回来的第二天,就约了她。我目睹着阿姐是怎样度过这短暂而幸福的二十天的,这期间他们又见过几次面。我突然发现,阿姐在老金面前的表现,和在我面前完全不同。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清白,美好,庄重。而且她很正常。我不是说,她对我就不正常,只是她一向无厘头惯了的,插科打诨,赖皮赖脸,很少有庄重的时候。

老金是单身,一个地道的黄金王老五,他年纪不小了,遇上这么一个女人,是有往深处发展的意思的。那么她呢,一天天地处下去,到底会怎样,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方面她并没有计划,她只是一味地欢喜,赴他约会,吃吃饭,聊聊天,十指交叉坐在他对面,让自己落进他的眼睛里,就已够了。

她并没想诈他钱,诈也不是这么一个诈法。这只是她的一场恋爱,她想好好去善待。他挑起了她身上被掩埋很久的一根神经,那就是爱,向上,向善。她已经久违了,没有哪个男人能带给她这个东西,包括那个少年。他太小,没有力量,无法左右她。

老金并没向她求婚,可是话里话外都有这层意思了。他说,他希望选择杭州做为栖居之地,在西湖边买幢房子,喝喝龙井茶,闻闻桂花香——你喜欢哪儿?他问阿姐。

阿姐说是广州。

那更容易了,老金笑道,连房子也不用买了。他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的,因为爱她,他很谨慎。他们的交往变得很像绅士和淑女的交往,他替她开门,挡道,拉椅子,挟菜。这些我都看到了。没错,我确实跟踪他们来着。那段时间我把工作给辞了,每天躲在家门口的小花园里,阿姐出门了,我也便出门了。

我不知道自己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当有一天我看见他隔着饭桌拿起她的手时,非常奇怪,我并没有吃醋。我只是看着他们,隔着窗玻璃,一条街道,许多行人从我面前走过。我想我有点伤感。我不记得自己是否哭了,也许没有。我已经不太会哭了,跟了她两年,她教会我很多事情,包括爱情。

她说过,男女相互吸引的时间最多只有两年,剩下来的只有别的。

她说的对极了,我们的爱情已经结束了。不是因为老金,而是在老金出现以前……很多很多天以前。从几何始,我们的相处只是缘于惯性的牵引。是呵,我们相处得不错,很融洽,彼此很牵挂。可是从几何始,我们之间再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互相凝视着,仅仅是凝视着,身体也会发抖。

他们看上去美妙极了。饭店大堂里灯火通明,人很少,有一个服务生端着白盘子走过来。爱情就像迷幻药,阿姐知道它是迷幻药,知道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有一天就像两年前她偶遇的那个少年一样,会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可是她不在乎,她微笑着就像喝可乐似的把它喝了下去。

她喜欢这样的时刻,被一个可爱的男子追求,被他照顾。有一瞬间,她竟也有过疯狂的想法,那就是回北京离婚,嫁给他,做一个安分守纪的女人,住在海边的一幢洋房里,牵着狗,开自己的车,跟他生很多孩子。闲时,在家里招待很多客人。他只比她大两岁,看着他,她就会想起单小田,她哥哥,还有马三……很久远的一段时光,就像梦。

看见她眼里汪着泪水,他倒也不奇怪,只是沉默了很久,末了说道,好了,咱们换个话题吧。他也很伤感,那是他的青春年代,一路轻快地就走过来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回忆起来竟如引沉重。

那么就嫁给他吧,把从前的一切凭空抹去。他不会知道,他未来的妻子是个诈骗犯。她二十八岁了,这个年龄正是他能接受的做妻子的年龄。她看上去那么年轻,最重要的一点是,她长得美,她的名字叫做章映璋。

在我跟踪阿姐的时候,有一个想法渐渐形成,那就是我得考虑离开广州了。我应该回南京,随父亲一起生活。这个决定看起来晚了些,可是不要紧,一切还来得及。我才十八岁,做一切都来得及。我父亲会原谅我的,当他知道我和一个女人的恋情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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