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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甜心》第18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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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大敌当前的时候,马修就会拿出一种当下最新潮的数码播放器,让整个编辑部回荡着《牢不可破的联盟》。“您毫不留情地肃清了/各种腐朽的敌人与卑鄙的奸贼”。他用俄语重复着这首1939年的布尔什维克党歌。“哦,卑鄙的奸贼”这句是他强硬地扰乱原有和谐曲调来鼓舞人心的。

在白云山的身后,长长的队伍像是雨前的蚁群,匆忙又有序地踩着抗战的鼓点,让风雷与闪电的气势围绕在人挨着人的圆桌中。白云山会叫萝卜特预定凯仕集团最大的一间会议室,好让编辑们因为紧迫而抓狂。这次不仅仅是我们跟《elle》之间的战役,白云山说,它事关我们是否是中国时尚杂志老大的声誉。

这场战役就是一场无比重要的时装秀。lvhm集团旗下的louisvuitton本年度将会在中国独家合作一本时尚杂志,举办一场由其冠名的创意男装秀。56名来自世界各地的受邀年轻设计师都是cfda金色评选名单上的宠儿。今年他们在中国选择了两本世界一流的时尚杂志作为备选的合作对象,其中就包括《vg》男士的劲敌《elle》。在这之前,《elle》的广告一直被《vg》狠狠地踩在脚下。但是去年,在从凯仕集团挖去两名副总监后,他们的广告节节攀升,并有跟《vg》一争高下的态势。凯仕集团的高层向白云山施压,并把这次的男装秀当成一次《vg》版本的“春节联欢晚会”。胜出者不仅仅能成为lvhm集团旗下几十个品牌在中国最重要的杂志广告投放地,而且还能让手下败将看清楚,在中国市场上谁能才是老爸。

为了捍卫公司的利益和商人们的虚荣心,几乎每个人都在休息的时候挤到员工洗手间抽烟,想在狭小的马桶空间里憋放出一个力挽狂澜的创意。leoburnett说,好的创意就是看起来很简单,但是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的点子。大家不约而同希望自己成为那根“仙草”,把一堆又一堆的创意文案放在白云山的办公桌上。

萝卜特是最早提交的。他把时装秀的场景设置在了临潼的兵马俑陵边上,让模特们变成浑身涂着铜漆的千军万马,穿着以“再生”为主题的时装从坟墓与沟壑里跳出来;克克勃把哲学和怀旧揉在一起,手绘了一张70年代工厂图,每一个出场的男模都带着一个“小芳”,男性的本我气质里都隐藏了一个听话的女人,他这样解释纸张上意识流般的线条;美兰尼干脆把所有的男模放在婴儿床里,他要破天荒的提出一种“让观众动,模特静止”的观看方式,摧毁之前秀场上一成不变的“看与被看”的规则。

时尚,将教会你如何统治男人、征服女人和惊吓孩子。

在我一筹莫展才思枯竭的时候,白云山桌子上的策划案却在越堆越高。阿童目甚至一次提交了五份。但是白云山并没有因此显得乐观和兴奋,他的眉头紧锁,把一颗颗装订精美的解药扔进垃圾桶里。

我躺在表姐纹身店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花板,等待灵感之花在那里旺盛的摇摆。龟裂与瘠涸宛如一场不恰当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了我的期望上。

表姐推门进来,把刚买的一束紫罗兰放进花瓶里。浓郁的芳香让我的视线游荡在她布满甜美分子的双手上。突然,我被花瓶旁边的一张1985年的故宫明信片所吸引。那是一张旧痕斑斑褪色失真的纪念品。我迷惑地问表姐为什么反传统的纹身店里会有这样一件出土文物。表姐把它贴在胸前,告诉我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初恋礼物。是个很可爱的回族男孩,表姐说,住在牛街。

她说这句话,天花板上的花朵就张开巨大的花冠和梗蕊,把我吞了进去。“故宫”和“回族”像是两个巨大磁极的相遇,释放出我所不能理解的光芒。但是我清楚的是,我的创意文案就在此刻诞生了。

我把时装秀的地点设计在故宫。由于这是lvhm首次在中国办秀,故宫是最能体现其奢华皇室血统的地方之一。56名设计师对应中国的56个民族。每个设计师会分到中国一个民族服饰的详细资料,并以此为灵感创作时装作品。所有的宾客都将入坐故宫,而时装秀场也会在太和殿前壮观的红毯上举行。对于西方世界而言,中国不仅仅是北京,它是一个更广泛意义上的家。56个系列的服装也将会在时装领域重新定义“中国风格”。

我亲亲表姐胳臂上的桃心纹身,在她的一头雾水中,走出了店门。

一份名为《融合》的策划案被我放在了白云山的桌子上。我满怀期待地想象着白云山延绵起伏的赞赏。他翻了几页,除了一句仓促和简短的“有点意思”之外,他没有显露出任何惊喜万分的行迹。他让我等一等,叫来克克勃和阿童目。我们三个人一起挤在狭窄的双人沙发上。他们依次看过我的文案以后,出人意料地意见一致:这是那堆毫无价值的垃圾里又一个新的成员。他们使用了诸如“荒诞而不切实际”,“古怪草率的幼稚”来慰问我的辛劳。我一直看着白云山,幻想他能凭借多年的经验把它从火坑边缘拯救出来。但是他看了看克克勃,又看看阿童目,一句话也没有说。

也许情况还没那么糟糕,我很喜欢你的文案,梦兔在晚餐的时候拍拍我的肩膀,这不是恭维,也不是安慰,这是我三年之内看到的最好的策划书。说完,她把一块七分熟的小牛排吞下去,把我的策划案放在了自己的手袋里,说要留下来作个纪念。我要了几杯强劲的威士忌。喝完就有点昏昏然,我为自己的赌气行为后悔不已。在嘴唇里散发出来的酒精分子里,梦兔的影像虚实难辨,我不得不去洗手间拿冰水醒肤,才勉勉强强故作镇定地在把她送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我的身体里出现了一条小鱼。在接下来的几天,它啃食着我的自尊和失望。我在偏远的小角落里享受我的形单影只,放开了原本紧抓不放的意念的气球。白云山最终选择了三个方案送交给了lvhm。其中包括克克勃那个穿越时空的工厂村女图。我面对着电脑屏幕敲字度日,直到有一天,白云山站在了我的身旁。他先是注视了我几秒钟,他的视线并不显得唐突,相反,包含一种奖赏。他作出一个难以置信的侧脸表情,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联系到lvhm的,但是他们刚才打来电话,说在收到的100多个方案里,他们看上了你的。

梦兔的面孔紧接着闪现出来。那份它当做纪念品的掩饰,其实是一个看不见的恩惠。她找到她所熟悉的品牌公关朋友,拜托他们把这份次品仓库里的希望转交到项目负责人手里。它辗转了一圈,终于不负众望,打败了我们的老对手,赢得了又一次的王者光环。

你知道,我们编辑部的创意全部落选了,他们本来选择了《elle》一个俗套肤浅的点子,白云山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信任,现在,我们的小英雄,去画几张草图,用你的疯狂吓吓他们。

一个月后,我耗费了几个夜晚的设计图纸冲破二维空间的束缚,让故宫变成了一个游乐场。louisvuitton的字母像是蓝调名伶手上的宝石戒指,在入口处闪闪发亮。一条长长的民族风地毯从那一直连接到秀场。在太和殿前,56个代表中国民族风格的简易建筑美轮美奂地围绕在一起,让看秀前的贵宾在休息的时候重新回味另一种中国。模特们在后台紧张地换上来自中国56个民族灵感的时装,在秀导的指挥下,按出场的先后顺序站在了一起。舞美师和他的团队在秀台附近做最后的检测。秀场两边的椅子上都装有色彩各异的夜光石。这让整个看场像是群仙聚集的蟠桃盛会。

嘉宾们依次入场。在入口的红白板处让摄影师拍照。第一个坐在秀坐上的是annawintour。她即将从美国版《时尚》主编的位置退休,有人说此次她来北京,是密谋未来发展的大计。她标志性的短发墨镜和面部表情,让她在宝石间像个发光的蜡像。

和她反常的低调相比,victoriabeckham就会抢镜很多。她让一群摄像师像蜂群围绕着花蕊一般,在56个休息建筑间鸵鸟似的来回奔跑。高频的闪光灯记录下她一个又一个性感撩人、娴熟工业的pose。

秀场的第一排很快就坐满了人。时尚圈的掌权者们漫不经心地谈论着故宫里的布景,时不时把目光瞟向四周其他的人身上。louisvuitton的设计师marcjacobs穿着自己精心裁剪的黑色裙装,跟周围的几个法国名媛依次拥抱。他的巴西籍男朋友lorenzomartone则在一旁像探照灯一样窥测过往型男的身影。

灯光暗淡下来。这是时装秀即将开始的讯号。人群的沸腾突然冷却下来,但还是能听到些许窃窃私语,就像冰块从内部缓缓的开裂。秀幕拉开的一瞬间,地面上特制的投射装置把场地变成一片星空。地上的星空和天上的星空交织在一起,凝聚成一个幽浮般梦幻的世界。光芒点点像是所有的萤火虫风中起舞,又宛如羽翼般的雪之粒子飘荡游移。人群被悬在了一个没有名字的空间里,借助着广袤草原上的火光迎来它的第一位来客。男模patrickmeckelburg穿着一套经过改良的,混合着藏族风情的红色尼龙大衣,踏着星光走向t台。一系列奇光异影伴随着根据民族风格变化而衔接有致的地域曲风,仿佛一次时空转换的旅行。天地突然之间变得没有距离,人们的眼睛里映衬的只有美艳和绮丽的华服。好像飞天漫布的空境,来自灵魂的苦难暂时得到安息。一种久远的引力把细碎的触觉收揽在t台中央。这些被最终幸运投入市场的几件款式,将会被放在高端时装连锁店的玻璃橱窗里,等待人们拿起它们,来遮掩自己的忧郁和感伤。

霓裳,可以让你从自己的影子上跳过去。

我站在人群的里。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出自我的双手。我创造了一场罂粟般美丽的谎言,让人们迷醉,而不是得到欢乐,待到人去场空,巨型的失落又回重新吞没我们。我提前把这样的现实装进口袋,在黑暗中寻找梦兔的身影。

我们在太和殿前相遇。她穿着louisvuitton黑色硬丝缎罩纱露肩的礼服。戴着一只粉色花朵造型的水晶胸针。银色的头发两边是两只银质水晶耳环。她像是刚刚走下宇宙飞船,向我露出一个来自异域的迷人微笑。

设计师先生,梦兔这样称呼我,今天的一切真是太令人震惊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我的女王。我打趣地回应,拉起她的手,说,跟我走,还有更美妙的。

我们穿过后台忙碌的人群,绕到保和殿的侧面。在黑暗中,我搬来一把舞美组调试灯光的木梯。我带着梦兔爬到大殿的黄色琉璃瓦上。殿下的微光笼罩着上下檐角的小兽。丹红色像是退潮的海水荡漾在我们的周围,宛如冰洋之下正在盛开一朵庞大的玫瑰。月球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如同一间几步就可抵达的餐厅。它的光影让我们靠得更近。

美妙先生,梦兔又改变了对我的称呼,你的好戏在哪里。

我看看手表,让梦兔闭上眼睛。数到五,然后睁开,好吗。

梦兔点头开始倒数。

当“一”的音节在她的唇齿之间发出以后,殿前的广场上升起了很多烟火。躲在角落里烟火装置艺术家把这些璀璨的火光当做夜空的画笔,把碎碎点点的斑斓抛洒向人间。

我和梦兔看着对方。我的脸像是一只被气流吹拂的风筝,轻轻地滑向了她的嘴唇。在烟火的绽颤中,吻点缀着这对孤单的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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