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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兵锋》第001章 不做乱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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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山叠翠,远水澄清,风和日暖,微风拂面。

一眼望去,山谷蜿蜒。

九月授衣,天气到底是凉了,行人赶路,不必避开午时。

三辆平板马车不急不慢地走在宽阔的马路上,车不值钱,马是战马。百姓到处可以看到它们在原野上奔跑,抓到,然后驯服。

马车上只拉着糠菜,车把式显得相当悠闲,任由马匹信步小跑,马鞭都懒得挥舞一下,嘴里哼着辽东荤段子,“闺女啊洗呀啊打呀扮,戴哎上花呀,嗯啊哎哎呀,捎信儿,让哥哥去瞧她呀!”

沿着山路斗折蛇行,是一段下坡路,虽然地势依旧起伏不定,可也好走的多。

车把式松了口气,再走不远,就到奉天了。

“呜……”号角声从远处传来,车上的人脸色再也不能淡定,换上的是不安,惊异。

自光绪26年起,天下血流成河,烈火滔天,洋人勉强不闹腾了,自己人开始打,至今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今年这个庚戌年更是不安稳,人不如狗,日子朝不保夕。

听到这号角声,他们这小老百姓如何能淡定?

号角声刚下去,擂鼓声此起彼伏,如惊天炸雷,越传越远,震慑人心,枪炮声四起,连马都惊了。

隔壁山谷隐隐传来马蹄声,黄尘滚滚,遮蔽了这个艳阳天。

“小五子,小三子,赶紧地把车赶到林子里,不能再往前走了!”一个中年模样的人脸色都成了灰白色,就这么几个字喊破了嗓子。使劲扯着缰绳,勒转马头,就算是惊了,也不能跑到人家的战场啊!

三个人三辆马车在林子里藏了整整一天一夜,枪炮喊杀声就响了一天一夜,天色发青的时候,剩下的零星枪声才停了下来。好在一整晚战火都没有蔓延到他们身边。

被中年人称为小五子的小子被吓得不知道撒了几次尿,裤子全湿了,脸色发白,嘴唇发颤,眼神空洞的只剩下了恐惧,他问:“老爹,他们打完了吗?”

“没动静了,大概是打完了,把马车留在这儿,咱们去看看!”

一个中年人两个年轻人把马栓在了树上,跑出了林子,回到了之前他们所走的官道,找了个斜坡,刚爬上去,就闻到了一阵让人作呕异常浓烈的血腥气。

三个人遥望而去,脸色白到发青,这,这还是人间吗?如果还是人间,这就是人间炼狱。

尸横遍野,血流盈沟,一眼望不到边的尸体,冒出滚滚硝烟,鸟不飞下,兽铤长群。

看着如此场面,老爹嘴唇发白,长吁一口气,道:“这家伙,这死了起码几千人,人命不值钱呀!”

小五子在一边拉着老爹的衣服,低声央求道:“老爹,咱走吧!”

另一个年轻人却骂道:“瞅你那怂货样儿,老爹,要么咱下去发点儿死人财?这群当兵的,活着的时候,老是跟咱老百姓要吃要喝,死了还不兴咱下去弄点儿东西?”

老爹又眯着眼往下瞅了瞅,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他说:“走,下去弄点儿钱!”

怀必贪,贪必谋人;谋人,人必谋己。古话就说到这儿了!老爹带着两个人儿子下了死人堆,没走几步就被人听到了动静。是活人。

十几个头戴喇叭帽的官兵藏身在一块儿巨石后,一脸血气,浑身硝烟,手里捏着汉阳造,早没子弹了,上面挂着血迹未干的刺刀,闪着熠熠寒光,对主人宣告着自己还能杀人。

本来疲惫不堪的他们,听到了动静,一个个如狼般竖起了耳朵。

血战半夜,反贼全军覆没,他们是剩下的唯一一支队伍,正在给装死的反贼补刀,从死人堆里爬起来一个生猛的家伙,弄死了他们好几个人。

后半夜一直在周旋,却被那一个人放倒了三十多个,之后就没了动静。

官兵们一个个漏出了要吃人的表情,反贼活着一个,都不能算是打赢了,于是听到这一点儿动静后,他们悍不畏死地冲了出来。

小三子最机灵,看到了人,瞪大了眼睛,胸膛起起伏伏,吓得气都不顺了,终于他扯开嗓子大喊道:“老爹,小五子,快跑啊!”

哪里还跑的了?戴着喇叭帽的官兵快步冲了上来,根本不分青红皂白,用沾血的刺刀狠狠刺入了他们的胸膛、后背。这样的战场,不是有我无敌,有敌无我,这是生人勿进的战场,是除了自己人就是死人的战场。

他们眸子里没一丝生气,只有在杀人的时候,嘴角噙着一抹嗜血的冷笑。

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顷刻间便躺在地上浑身抽搐,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这样死在这里。

那些戴着喇叭帽的官兵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穿着一样衣服的同伴,彼此眼神里全是好奇,这是老百姓,不是敌人,怎么回事?

就在他们发愣的同时,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狠狠刺入了一人侧脑,那人应声倒地,紧接着迷雾中一个战士飞身而出,手持一把长刀,凌空斩在一人脖子上,血珠顺着刀尖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喝!”这人快步闪出,动作如迅雷狂风,一刀刺入一个官兵胸口,那官兵想用汉阳造反击,可是却被这人死死捏着枪管,官兵也死命抓住了来人的刀,等着同伴结果了这个人的性命,然而在后面的人冲上来的时候,这战士扬天长吼了一声,狠狠从他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刀,官兵的手指伴着他的刀锋飞到了空中。

这战士满脸杀机,刀锋毫不停留地往后滑下,斩开了一个官兵的喇叭帽,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又有官兵朝着他冲了上来,他毫不畏惧,朝着官兵反冲上去,短兵相接的时候,他如同踢蹴鞠一样,从这名官兵身侧滑过,避开了刺刀,顺手抓住了官兵长长的辫子,“呀!”的一声狂吼,直接扯开了这人的头皮。

一个接一个,手段残忍毒辣,就怕他们死不了,终于,还剩下最后一个,虽然都是从尸体堆中爬起来的人物,也分厉鬼恶鬼,最后一个官兵握着枪的手终于有些发抖,不停地吞口水,为了壮胆,他喊了好几声,终于有勇气扑上前,却被那战士一把扯住了枪管,将刺刀推到别处,一刀刺入官兵的肚子。

官兵深深体味着这股钻心的疼,口中血如泉涌,他看着眼前这战士的脸,满脸硝烟满脸血,眉毛浓厚,胡子拉碴,在狞笑。

战士不断拧动刀锋,撕裂对手伤口,最后一刀狠狠朝天际划出,官兵翻倒在地,肠子流了一地。总有一些人活着,会让另一些人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此刻,这仗才算是打完了,战场上,只站着他一个人!

战士刀尖无力地指向了地面,浑身是血,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看着周围,绷着嘴唇,神经质地上下摆动脑袋,瘫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没了魂,一脸木讷。

一时间空中是满满乌鸦的叫声,再无活人的动静,遍地死尸,可够它们吃一阵子了。

落山风呼啸当中,这人把刀当拐杖,艰难地把自己支撑起来,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只是天下之大,何去何从呢?

迷雾当中,一阵粗重的呼吸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本身已经很疲惫的他迅速伏倒在地,眼睛明亮如狼,血迹已经干枯的刀依旧发亮。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的动静,把刀插在了地上,换上了一把手弩,搭上弩箭,指在了一个方向。

渐渐地,一个小男孩儿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一身粗布麻衣,一双草鞋连底都快磨没了。

他不停地跑,不停地往身后看,就像是后面有狼撵一般,其实后面什么也没有,就算看向眼前的时候,也是各种畏惧,看到一条残肢,踩到一支断臂,都会让他的气息不顺,他不是怕别的,是怕死人,实际上死人没什么好怕的,他可能是怕鬼。

“咻!”一阵破空声响起,羽箭割裂长空朝着小男孩飞去,然而这羽箭却没有射穿小男孩儿的身体,只是从他的面前划过,钉在一棵树上,逼停了他。

小男孩果然一动不敢动,长长地喘着气,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看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缓步朝着自己走来,大人一步步前进,孩子就一步步后退,终于退无可退,男孩儿拔腿就跑,却被浑身是血的男人一把扑到在地。

男孩儿疯了,死命挣扎,大喊着:“放开我,放开我!妖怪,放开我。”

大战刚刚结束,男孩儿这么喊了一句,让这铁血战士有些乐呵,他单臂绕过这孩子双臂把他拎了起来,无论男孩儿双脚怎么扑腾,都挣脱不开,战士嘶哑道:“行了,别折腾了,再折腾, 就真去见鬼了。别怕死人,活着都不尿他们,何况死了?”

男孩儿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力气了,停止了挣扎,只是身体还抑制不住地发抖。

战士道:“我放开你,你别跑,别叫,我给你饭吃,给你水喝。”

男孩儿点点头,可是被战士放下来后,他拔腿就跑,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但是一支羽箭又贴着他的脸飞了过去,他终于不敢再跑。

战士拎着刀走了过去,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儿?怎么跑到这儿了?”

可是男孩儿并不回答他,眼眸中是满满的恐惧。

战士从死人身上扒下了一个粮食袋,扔给了男孩儿,便往前走去。

太阳升起了,阳光洒落,温热逐渐驱散了雾气,目光所及之处,横尸遍野,何止死了一千人?双方上万人马,在这一战里,死得干干净净。

战士嘴角抽动,眼眸中似乎有泪光,却从没有洒落下来,他呢喃道:“几千义军,眨眼间什么都没了,小子,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个有家难回的世道,你跟着我吧,咱们擦亮眼睛看看这个世道,还能变成什么样。”

男孩儿什么都听不懂,却也不再怕这个男人,太阳出来,也不怕死人了,他一口一口咬着粮食袋里面干到发硬的烧饼,哪里明白什么世道不世道的?他现在只想填饱肚子。

庚戌年,十月杪,战士带着男孩,走出了这片尸横遍野的山谷,云开雾散,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山光不解人意悲,却做喜色悦人意。

沿奉天往南走三十里,天色渐晚,被天席地,停了一宿。

第二天只走了十五里,男孩便走不动了,战士背着他,依旧是向南,走了十里路也没找到城市,战士要带男孩儿上峰顶看看路,却天降大雨,只能在山坳间留了一夜。

第三天开始往东走,两三里遇到一个寺庙,幸得老僧们收留了一晚,因为淋雨而发烧的男孩儿被救回一条命来。这天男孩儿告诉他,自己叫林雨,因为他娘是淋雨之后生的他。

战士说这名字不吉利,活不长,以后叫小狗,贱名好养。

战士让他喊自己爹,林雨不肯,说自己有爹,战士说,“那以后就喊我老爹!”

沿着寺庙往北,一片荒凉,路也长,好在山野不断,总能打到野味,不会受饥饿的苦楚。

连着几个月跋山涉水,也就是在奉天一代游荡,从秋天走到了冬季,从庚戌年走到了辛亥年,战士终于不走了,他面对着面前一座已经白雪皑皑的大山,大吼了一声,神情尽显悲戚,绝望道:“小狗子,咱们不走了,就在这里停下吧。累了。”

很多年后,林雨才知道,这几个月,他们不是在赶路,而是在寻找。这个未来他一直称呼老爹的男人,并不是累了,而是道听途说,他跟随着打仗的那支队伍,没有赢,反而是他曾经的敌人把皇帝拉下马,然后各自拥兵自重,雄踞一方。

他是累了,不过是心累了。

他们的这一停,就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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