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底月是天上月

苏陈在人群中聊着天，突然转过头来笑着冲我眨了下眼，又飞快地回过头去。他的笑容特别明朗，眨眼那一下又调皮得紧。我被他这一眼拉回现实，只觉得“轰”的一声响，脑海中一片空白。

“听说你现在改名叫明月夜了？”苏陈打发掉身边的人，信步走过来，装作不经意地和我闲聊。

“嗯。”我强忍住内心汹涌的泪意，笑着点点头，“明月夜这名字是不是挺做作的？”

“是有一点。”苏陈轻笑着说，目光看向远处，似乎有些伤感，“我想起来你在我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海底月是天上月。”

高考结束后，苏陈随大溜弄了本毕业纪念册。他怏怏求了我好久，我才勉为其难给他写了留言。留言只有七个字，海底月是天上月，出自张爱玲的《倾城之恋》。

“与那无关。”我轻声说。

“这样啊。”苏陈不甚在意道。他仿佛看不到我的局促，像个老朋友一样自如地和我寒暄，“我那天去电影院看了你的《刺猬》，演得可真好，我几乎要认不出来那是你。”

“谢谢。”我微笑，“听说你最近也有新电影要上映。对了，还没恭喜你拿到影帝。”

“没什么可恭喜的。”苏陈满不在乎道，“这个奖项不给我还能给谁？倒是你，一把年纪了还能演个初中生，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你会说人话吗？”我忍不住朝他翻白眼。

《刺猬》是我出道以来第一部挑大梁的电影。在戏中我饰演一个14岁的小女孩江鸽子。母亲被车撞伤，肇事者为了逃避责任，从她身上碾过致死。江鸽子历尽艰辛，最终为母亲讨回公道，将凶手绳之于法。

可惜这部电影的主创人员都是新人，题材也不是特别讨喜，同期又有大片挤压了排片，最终电影票房十分惨淡。好在导演是个乐观的人，乐呵呵地说，以后他要是还有拍电影的机会，一定要和我合作。

苏陈突然撑不住就笑了，他伸手扯一下我的脸，语气轻快得不得了：“我刚刚和霍导打赌一万块钱，赌你会对我翻白眼，看来我赢了哈哈哈！”

哈哈你个头！我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我还在伤感着我逝去的青春和爱情，他就能没心没肺地跟人打赌还哈哈大笑。到最后，在意这段感情的原来只有我一个人。

我抬眼看霍导，他正注视着我们，一见我抬头立马心虚地轻咳两声，将视线投向了别处。真是个无良的导演，我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哈哈我又赢一万块！”苏陈笑得像个小孩子，露出一口白白的牙，“我拿两万块赌你会连翻两次白眼，等拿到钱了请你吃大餐！”

……妈的智障！我想翻白眼，但是硬生生忍住了。被他这么一搅合，原本的黯然怅惘荡然无存，现在只有一种情绪，就是咬牙切齿。

苏陈见我一副要发火的模样，赶紧安抚我：“我逗你的，我没有和导演打赌，不过我还是可以请你吃大餐。”接着他又得意洋洋地说，“上学的时候你老是骗我，现在换我骗你了吧？”

上学的时候我确实动不动就骗他。那时候苏陈傻乎乎的，还爱生气，每次被我骗了就气鼓鼓地不说话，总得费劲哄半天。这么一想我竟然颇为心虚，实在不好意思再生气了。

然而，前男友居然是个二百五，真特么让人难过┭┮﹏┭┮

霍导示意大家安静后，就开始讲话：“今天把大家集中到这里，是要开始为期两周的培训。我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自我介绍什么的就免了。未来两周你们会彼此了解的。”

在正式拍摄之前，我们会有为期两周的训练，用以熟悉剧本、角色以及对手演员。这个训练不是必要，但如果训练效果好，则会对作品的呈现产生一个不可忽视的良性影响。

因为演员片酬是很大一项支出，所以很多剧组出于资金的考虑，会选择跳过这一环。但我们的导演霍松是圈子里知名的戏疯子，他拍戏从来不看成本只求效果，所以进组前的演员培训几乎是必不可少的。不过好在他的每一部戏最后都大赚了。

“霍导果然是别具一格。”我感叹。

正式训练前有一个热身训练。大家纷纷按照导演的指示，找与自己相熟的演员捉对。

在场所有人，除了苏陈我一个都不认识，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让霍导直皱眉：“明月夜坐到苏陈对面去，你俩在戏里是一对，从现在开始就要尽快熟悉起来。以后每次训练，你俩都是一组。”接着导演又对大家交代，“大家都尽量找和自己对手戏多的演员一组，彼此互相熟悉一下。”

我叹口气，坐到了苏陈对面。

因为不是公开的场合，苏陈今天没化妆，在排练厅强光的照射下，原本就白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他的眼睛亮得出奇，大概是睡眠不足，眼底有一圈淡淡的乌青。

苏陈没说话，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惊，下意识就想躲开。苏陈手劲儿很大，任我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开。

我有点生气，可面对他又实在发作不出来，只能偏过头去，装作认真听导演讲游戏规则。苏陈似乎很高兴，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神情很是专注。嗯……就像只狗熊看着个蜂巢一样。

热身游戏叫“葡萄皮”，锻炼的是演员的信念感，专注度和反应力。游戏双方互相瞪视，用眼神杀死对方。你说“葡”，我说“萄”，你说“皮”，我再说“葡”，吐字要像发射炮弹一样又快又用力，就这样一直循环下去，直到有一方溃不成军。

……怎么说呢，总之就是要很认真地去做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我真的很擅长认真地浪费时间，所以玩起这个游戏来如有神助。玩之前，苏陈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经过短短几个回合的交锋，他就已经输得面红耳赤了。

“还玩儿吗？”我问他。

“再来！”苏陈不服。

“要不算了吧！”我懒懒地掀起眼皮，“怕你中风。”

苏陈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反击的话，气得转过身不理我了……啧啧啧，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爱闹脾气啊！

由于搭档突然闹脾气，训练进行不下去，无所事事的我只能四处乱看，不幸和霍导的目光撞个正着。我们默默对视了很久，最后都是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沉默着别开脸去。

霍导演虽然年纪不大，可不知道是不是社会大学上多了的缘故，莫名地一脸苦相。他用那张苦大仇深的脸看着我，再配上那古井无波的小眼神，分分钟就是看破红尘地架势，让人莫名想逃。

我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只能摸摸鼻子，悟性非常高地去哄苏陈了。如果我没记错，剧本里苏陈饰演的展扬每次炸毛了，我饰演的顾以静也要非常苦逼地去哄他，造的什么孽哟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