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拧去头发上的水，站起身来，林月娘已递了块沐巾来给她擦头发。

孟九接过了，低声谢道：“多谢月姨。我这里没什么要紧的，您去帮婆婆吧。”

林月娘正为婆婆亲自下厨而不安，孟九所提恰是她心中所想，因此也不与她客气，笑道：“你先把头发擦干，我炒了菜就先来给你上药。若是想净手，茅房就在屋子后面，你让慧慧领你去。”

孟九点头。

林月娘于是一面吩咐女儿“你就在这里陪姐姐说话”，一面倒了盆里的水，收拾了面盆皂角，往草棚去了。

方才孟九蹲着，于是慧慧也歪着身子，现在孟九站直了身子，慧慧便也站直了。她又跳着过来了，有些不高兴的问孟九道：“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到我家里来啦！”

孟九笑道：“你祖母要我来你家里玩一日，明儿我就走啦！”

又问她：“方才那串糖葫芦，我留在柳树底下了，你还要不要吃？”

“啊？留在那里了啊！”慧慧有些向往道，但瞥了眼在草棚下忙碌的母亲，还是乖巧地摇头，道：“算啦！你放在那里一定早就被其他小孩捡去吃啦！我不吃，我现在吃了糖葫芦，待会儿就吃不下饭啦！”

这回答又在孟九的意料之外。

“慧慧真乖！”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慧慧的小脑袋，问道：“你叫慧慧，你姓什么呀？”

慧慧道：“我叫周慧慧，我姓周。”

原来是姓周的人家，但怎么不见男丁，只有妇孺四个呢？孟九心中暗暗奇怪。

慧慧也问她，“姐姐你呢？你叫什么呀？”

孟九逗她道：“我只记得我姓孟，叫什么不记得啦！”

“哎呀！”慧慧跳脚道：“姐姐你骗人！哪有人不记得自己叫什么的？”

她喊的大声，陈老夫人在草棚里听见了，恐怕又惹了孟九伤心，忙出来道：“慧慧，你只顾着和姐姐胡扯什么？还不快去拿木梳给姐姐梳头？”

慧慧撅着嘴，不情不愿地回屋去拿梳子。

陈老夫人便对孟九道：“慧慧不懂事，你别一味顺着她说话，趁早把头发擦干了，免得今晚睡不好。”

孟九笑道：“婆婆，慧慧好乖哩！您和月姨教的好。”

“好什么呀！顽得很。”陈老夫人笑骂道，眉眼间却藏不住愉悦之色。

林月娘也笑道：“是啊！慧慧要是有芳姐儿一半乖巧，我不知要省多少心。”

芳姐儿不好意思地低头笑。

慧慧已拿了梳子出来，听见这话忙道：“芳姐姐乖，我也乖，我和芳姐姐不一样的乖。”

陈老夫人同林月娘忍俊不禁。

孟九亦哑然失笑。

慧慧被她们笑的又羞又恼，跺脚道：“笑什么，我说真的嘛！”

“是是是。”陈老夫人顺着她的话哄她，“慧慧乖，小小年纪就学做王婆。”

说笑间又伸手接过孟九手里的沐巾，道：“你坐下，我与你擦头发，你没轻没重的，小心加重了伤势。”

孟九笑着依言在屋前的凳子上坐好。

一盏茶的工夫后，林月娘来招呼陈老夫人与慧慧吃饭，自己则拉着孟九回房里上药。

孟九见这房里的布置同陈老夫人的房间差不多，只镜台上多了一只藤条针线篓，便知是林月娘的屋子。

当下也不再多打量，乖巧地在镜台前端坐好，由林月娘为她梳发搽药，然后两人一起去草棚用饭。

陈老夫人坐在主位，下首让孟九坐了，慧慧和芳姐儿坐在对面。林月娘站着，给婆婆和孩子们布菜。

桌上一道炒扁豆，一道炒萝卜，一盘炝芦笋，一碟卤豆干，一碗青菜豆腐汤。 四个人面前桌上各一碗米饭，孟九那一碗，米粒压得严严实实的，分量尤其多。

“快吃吧。”林月娘温声道，替她夹了一箸子芦笋，又给她盛了半碗青菜豆腐汤。

孟九下不去筷子，道：“月姨，我吃不下这么多。”

语气半是无奈半是撒娇。

林月娘的笑颜不由得更加温煦，道：“慢慢吃，可不许剩。慧慧还不止吃那么多呢！”

“娘亲骗人！”慧慧可不配合，大声道：“我才吃不了那么多呢！姐姐是小猪！”

说着，她耸起鼻子张大嘴巴，像模像样地模仿小猪的叫声。

惹得大家又一阵笑。

“好了好了。”陈老夫人笑道：“食不言寝不语，不许再说话了。”

又对林月娘道：“你也坐下来吃吧，不用伺候了。”

林月娘笑着答应，自去盛了小半碗饭挨着孟九坐下。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刻钟，收拾残羹的时候已是日沉西山，到酉时了。

陈老夫人先带了慧慧去擦洗，孟九帮着芳姐儿洗碗，林月娘自在房里忙。

孟九便问芳姐儿道：“芳芳，怎么不见你的父母和慧慧的爹呢？”

芳姐儿细声细气道：“我爹娘都在王大户家里做工，等闲时候不回来家里住。而我叔叔，我也有好多年没看见他了。”

“哦。”孟九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她直觉其中另有隐情，想是陈老夫人和林月娘不好对孩子们提及，既如此她也不便探知。

正洗着碗，突然听林月娘在屋里叫她。

孟九不知何事，只擦干了手，去了林月娘房里。

林月娘递过一件绣莲花抹胸与一套棉麻白里衣，道：“你待会儿同芳姐儿一道去洗洗，脱了你身上这衣裳，暂且换上这一套。”

孟九接过看时，见里衣肩膀处与袖口都用针线别起来了，知是她临时改的，心里不由得感激她的用心。

林月娘又道：“今日我母亲要与你的那件绣梅花小袄原是做给芳姐儿的新衣，芳姐儿一向乖巧，知道了虽然不会吵闹，但难免伤心。我瞧你比芳姐儿高一些，想来穿着也不太合适。我这里倒还留着我从前当姑娘时穿的衣裳，我今夜替你量量身，趁夜改一改，明日也能穿得，你看怎样？”

“那自然是好。”孟九从善如流，笑道：“只是要劳月姨受累了。”

“不妨事。”林月娘笑道，自取了量尺来给孟九量尺寸。

这一日相处下来，林月娘渐渐喜欢这个懂事的女孩子。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竟让她有一种错觉自己还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重新找回那种只有没有经历过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用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小姑娘才有的轻松快活。